書房裡他不常來,從外面進來的時候不覺得, 可坐久了, 就覺得有些冷,遠沒有睡房暖和。
他打了個噴嚏,輕輕拿鬥篷裹緊了自己,又摸了摸袖子裡那封信, 思索該如何傳出去。
其實他有辦法可以把秦易引到府裡來拿信,但託人辦事,他還是要考慮對方的安全。
如鹹笙所想的那樣, 大半夜的, 湛禎也的確沒地方可去, 他本來計劃自己吃讓鹹笙看的, 但見他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又覺得若真不給吃,說不準得要病倒,他可不想照顧一個欺騙自己的家伙。
但若直接給吃了,又實在不解氣。
他坐在屋頂,掀開瓦片朝下看著,心想,若他敢偷吃,就出聲嚇唬他。
但飯菜從熱到冷,鹹笙當真一口沒動。
不禁皺起了眉。
鹹笙一個下午都沒進食,肚裡冰涼,坐了沒多久就感覺眼前陣陣發黑,身子發冷,他坐不住了,椅子太硬,硌的難受,便準備站起來走走,多少能活動一下手腳。
他撐起身子,下一秒,便陡然雙腿一軟跌落在地面。
屋頂,湛禎心頭一跳,驀然躍了下來,大步走進屋內,卻忽然又冷下了臉。
鹹笙其實還有意識,膝蓋摔得生疼,但完全爬不起來,他聽到了湛禎的腳步聲,穩穩的,就停在他的面前。
“怎麼?又想靠生病來勾引孤了?”
鹹笙呼吸微弱,沒力氣說話,也沒力氣動彈,聽了這句話,又有點生氣,可這口氣沒提上來,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湛禎久久不見他動彈,終於蹲下來推他,冷道:“孤知道你在裝昏,你就是想看孤在乎你,心疼你,鹹笙,你是不是覺得孤很可笑?”
沒有回應,湛禎伸手把他扶起,目光落在他蒼白通透的臉上,眼睛忽然發紅,他一把將人抱起,咬牙道:“孤也覺得自己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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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笙輕的很,腦袋軟軟歪在他的胸前,湛禎很想把他扔了,可腳下卻不由自主的加速,甚至用上了內力往東廂趕。
他直接抱著人踹開了戚思樂的房門。
大晚上的,戚思樂睡得正香,踹門聲這麼大,叫他直接從美夢中驚醒,拉開床帷一看,就給嚇了一跳:“這又怎麼呢?”
“看她有沒有事。”湛禎攜著冷風而入,戚思樂隻穿了單衣,凍得哆嗦,但見他騰不開手,隻好自己過來把門先關了,無奈道:“放床上,我看看。”
湛禎瞥了一眼他掀開被子的床,直接摟著鹹笙在椅子上坐下,把人放在腿上,道:“就這樣診。”
“……還嫌棄我呢。”戚思樂沒好氣,很想撵他出去,但瞧一眼靠在他懷裡仿佛隨時要香消玉殒的美人,又放棄了。
他伸手來拿鹹笙的手,湛禎卻自己握住,道:“你不是神醫麼?看面相看不出怎麼回事?”
“你小子……”戚思樂給氣笑了。湛禎對他來說到底是小輩,他沒必要跟少年郎一般見識,便觀察了一下鹹笙的臉色,眸子微微一暗,然後道:“看樣子,估計活不過一個月了。”
湛禎抱著鹹笙的手陡然收緊,眼神閃爍不定。
戚思樂轉身,若無其事道:“不過也正常,她這副身子骨,本來就不像長命的樣子……哎,你是不是討厭他了?不然怎麼把人弄成這樣?”
湛禎嘴唇抖了抖,又緊緊抿住。
戚思樂從一幹瓶瓶罐罐裡取出一個藍瓷小瓶,舉著對他道:“看到了嗎?這可是能跟閻王爺奪人的好東西,一滴值千金,本想當新婚禮物補給你的。”
湛禎的目光落在那小瓶上,伸手欲接,戚思樂卻收了回去,道:“算了,我還是自留吧,總歸看小娘子這樣喝了也活不長,就別浪費了。”
湛禎僵硬的縮回手,遲疑的低頭看向懷裡人,道:“她……真有那麼嚴重?”
“你說呢?”戚思樂繼續翻著他那些瓶瓶罐罐,道:你可真是太子爺,皇叔我這天天絞盡腦汁好不容易能她多活幾天,你那兒隨隨便便一弄,直接折壽幾個月……你在不在乎她擱著不說,這些補藥給她吃豈不是虧大發了?”
湛禎一時沒有說話。
“聽師父說她八字比較邪,還說什麼……十八歲前有一道劫,過不去就死了,現在看來,這劫不會就是你吧?”戚思樂似笑非笑,重新換個瓶子走過來放在鹹笙鼻尖,道:“這樣的美人,本就不該屬於凡塵,老天爺估計也巴不得趕緊收回去,所以派了你來折騰她。”
他語氣帶著嘲弄,若在往日,湛禎定要反駁一番的,可這會兒卻好像成了啞巴。
那小瓶裡不知裝了什麼,昏迷的鹹笙終於有了反應,刺鼻的味道讓他下意識皺眉躲開,緩了一會兒,才慢慢睜開眼睛。
他首先看到了戚思樂,對方略有些冷淡的表情頓時變得溫和起來,鹹笙意識到是他救了自己,下意識感激:“多謝皇叔……”
他一句話沒說完,臉陡然被一隻手扳過去,看到湛禎,他才意識到自己正被他抱著。
還以為自己短暫被解救了呢。
鹹笙滿眼失望,還是下意識彎了彎唇,猶記得要討好他:“相公也在。”
湛禎眸中情緒翻湧,直接把鹹笙抱起來朝外走,冷冰冰丟下一句:“多謝。”
戚思樂跟出門目送他背影離開,道:“給她弄點吃的,小心半夜發燒。”
雖然聲音不大,但以湛禎的耳力肯定是聽清楚了,戚思樂若有所思的站了一會兒,被一陣冷風吹的縮了回去。
湛禎抱著他出了院子,鹹笙乖乖靠在他懷裡,仰著臉望他的表情,忽然彎了彎嘴角:“相公還是心疼我的。”
此話一出,湛禎便停下了腳步,他冷著臉僵了一會兒,手忽然一松,鹹笙的腳立刻墜了下去,他急忙抓住湛禎另一隻沒收回去的手臂,沒什麼力氣的雙腿還是被摔的一麻。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害他扯到了肩膀的傷,鹹笙勉強抓住他的袖口站穩,就聽他道:“放手。”
“我……”鹹笙軟聲道:“我走不動了。”
“你想讓孤給你做牛做馬?”湛禎把袖子從他手裡奪回來,道:“你配嗎?”
鹹笙後退幾步,扶著牆壁才勉強站穩,他雙腿發軟,等到眼前的暈眩過去,湛禎已經朝前邁開了腳步,他垂下睫毛,低低嘆了口氣,慢吞吞的靠著牆朝前走。
湛禎在前頭拐了彎,卻又忽然轉了回來,冷道:“還有,抱你並不是心疼你,孤隻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我新婚不合,有失體面。”
鹹笙看著他,輕聲道:“好相公……你送我回去吧,我真的走不動了。”
他說話也是有氣無力,額頭冷汗涔涔,目光帶著幾分哀求,湛禎冷道:“你自己都能出去送信,緣何走不回屋裡?”
“……我現在,真的,很累,很疲憊。”鹹笙的身子幾乎完全靠在牆上,他閉上眼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很快,甚至能感覺到背部汗水一陣陣的往外冒。
他現在需要躺在某個地方,安靜的休息一下,如果湛禎不願幫他,他一定會在這裡昏倒。
湛禎克制的走了過來,彎腰把他抱起,低聲道:“你這幅病恹恹的樣子,真的很討人厭。”
鹹笙慢慢咬了咬嘴唇,輕輕把臉埋在他懷裡,“你不要……再欺負我了。”
他聲音微弱,伴隨著很輕的抽泣,湛禎大步抱著人回去,心裡越發不是滋味兒,火大道:“你再哭孤也不會對你好的,所以不要再哭了。”
“可是,我委屈……”鹹笙揪著他胸口的衣服:“明明,是你,非要娶我……你如今,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你讓我怎麼辦?湛禎……你讓我在大晉,怎麼辦……”
湛禎心亂如麻,一言不發的把人抱回去,如意和月華都沒睡,乍然見到他立刻跪下,湛禎把鹹笙抱到床邊,吩咐道:“去弄些吃的。”
他很想把鹹笙丟在床上,用最惡狠狠的姿勢。
鹹笙最終像瓷器一樣被放了下去,他在路上又昏了過去,臉龐淚痕斑駁,湛禎看了一會兒,伸手給他擦了擦。
他發誓鹹笙是他此生遇到的最難搞的敵人,如果‘她’是敵人的話。
鹹笙果然發起了高燒,大半夜的,如意匆匆跑來書房通報,湛禎現在提到鹹笙就臉色很難看:“去找戚思樂,你找孤有什麼用?”
“戚神醫……他不在府裡。”如意慌亂道:“方才奴婢去尋,藥童說他去楚館了。”
湛禎冷著臉不想理她,如意跪下去懇求:“殿下,差個人去請太醫吧,公主撐不住的。”
她磕頭不止,湛禎忽然大怒,驀然一掌拍在桌案上,對門外的下人道:“還不快去?!”
桌子在他面前四分五裂,如意急忙道謝,湛禎一陣風似的卷入睡房,坐在床前一動不動,渾身卻依然被怒意包裹。
第二日一大早,皇後剛起身,便聽說了這事兒,她稀罕道:“戚思樂在他府裡,如何還要來宮裡請太醫?”
“好像說昨兒戚先生玩的太晚,尋不到人。”
皇後皺眉,心裡不太高興:“她這剛好沒幾天,怎麼又病了?”
嬤嬤搖搖頭,外面卻忽然跑進來一個人,正是湛茵,她噗通跪在皇後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腿,大哭道:“母後!您可要為嫂嫂做主啊!”
“別晃。”皇後沒好氣,看了一眼床帷,又打她腦瓜兒,道:“你父皇睡著呢,小聲些說。”
“哦……”湛茵忙道:“我這不是想見嫂嫂麼,可哥哥不給見,我就安插了個臥底在太子府,怕他跟上回似的喝醉酒欺負嫂嫂。”
“你……”皇後恨恨的戳她一下,沒忍住問:“你打聽到什麼了?”
“昨兒哥哥又虐待嫂嫂了!”湛茵一臉狗男人不配擁有美人的嫉妒和憤恨,道:“他不光摔了嫂嫂,還不許她吃飯,小皇叔就是因為看不慣才半夜出去的,聽說她都高燒一整夜,現在還沒醒呢,母後……我們把嫂嫂接來宮裡住吧,我真怕她哪天被哥哥弄死了。”
皇後皺眉,一側的床帷忽然被拉開,晉帝半眯著眼睛坐起身,問湛茵道:“此話當真?”
湛茵急忙行禮,道:“句句屬實!”
“這個湛禎……怎麼這般荒唐。”晉帝一臉不認同的下了床,道:“差個人去太子府,讓他過來,朕詳細問問。”
第46章
鹹笙重新開始有意識時, 天已經亮了,如意大喜過望, 急忙端來湯水喂他,鹹笙虛弱的搖搖頭,如意忙道:“別怕, 殿下讓您吃的,他親自吩咐的。☆叄*=捌*看*書☆”
鹹笙這才張嘴被喂了點吃的, 胃裡有了東西,他稍微有了點力氣:“他人呢?”
“在書房呢,昨兒晚上把您送回來就離開了。”如意一臉後怕, 給他擦了擦嘴,道:“嚇死奴婢了, 還以為他已經發現了公主的身份。”
鹹笙的目光落在她泛紫的額頭, 想問什麼,又放棄了,道:“記得上藥。”
“哎。”如意道:“月華姑姑給公主煎藥呢,等您好些奴婢就去上藥。”
疲憊又湧了上來, 他低聲道:“你試試,能不能把他喊來,就說我想見他。”
湛禎雖然允許鹹笙吃東西了, 但臉色還是非常嚇人, 如意不清楚他為什麼要自討苦吃, 但還是答應了, 並抬步去了書房。
被拍碎的桌案已經換下, 湛禎卻不在屋內,如意心裡奇怪,走出來對高軒福身:“高侍衛。”
“如意姑娘。”高軒回禮,如意便道:“殿下去了哪兒?”
“他心情不太好。”高軒看了眼她臉上的傷,道:“是公主要尋?”
“嗯,公主想見殿下。”
高軒點頭,道:“我來傳達,你先回去吧。”
到底是姑娘家,高軒有些不忍心,萬一太子又遷怒,少不得又得受罪。
如意再三謝過,這才轉身離開,高軒則後退到院子裡抬頭,沒能在屋頂看到湛禎,心下有些奇怪,便躍過屋頂到了另一面,剛落地,就陡然被東西砸了一下,湛禎靠坐在窗戶下面的地上,道:“何事?”
“公主醒了,正找您呢。”
說話的間隙,他看到太子身邊放著一支梅花,他認得這段梅,以前在書房的桌子上,殿下時不時看著發笑,還為了這支梅花能活的久一些,故意不開地龍。
昨日忽然見不到,還以為他是扔了,卻原來是藏這兒了。
湛禎繼續坐著,手指間捏著一隻小小的梅花,神色沒什麼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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