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總算恢復了些力氣。睜開眼睛的剎那,一張臉便出現在眼中,她想也不想一拳揍過去,當即聽到一聲哀嚎。
“仙尊,您要謀殺下屬嗎?!”舍迦捂著右眼怒問。
流景伸了伸懶腰,感受一下識海的狀態:“你鬼鬼祟祟幹嘛呢?”
“我來看看你醒了沒有,”舍迦一屁股在床邊坐下,“舟明仙君已經來五天了,一直在不利臺住著,我怕引起懷疑,便一直沒去見他,隻等著你醒了之後去找他會合。”
該來的還是來了啊。流景嘆了聲氣,道:“早晚都要見的,不著急,先去給我弄些吃的。”
舍迦答應一聲扭頭就走,走到一半又折回來:“仙尊,你剛才是不是沒聽清,我說舟明仙君住在不利臺。”
“有什麼問題嗎?”流景不解。
“問題大了,我來冥域這麼久,還沒見過帝君讓誰留宿不利臺的,他們關系這麼好嗎?”舍迦滿臉疑惑。
流景失笑:“當初蓬萊修煉舟明也在,相處百年算是同窗之誼,關系好不是很正常?”
舍迦:“你跟帝君不也同窗百年,怎麼不見你們關系好?”
“……你非要扎本尊的心是吧?”流景無語。
舍迦哼哼兩聲,顯然不信她方才的解釋。
“孩子越大越不好糊弄啊,”流景嘆了聲氣,“舟明擅醫,斷羽擅毒,三千年前非寂重傷初愈,是舟明悉心照料多日,後來舟明轉世歷劫,也多虧了非寂相助,一來二去自然也就比尋常人親厚了。”
舍迦點了點頭:“帝君當初在蓬萊受重傷險些死了的事,我也聽說過一二,隻是至今都不明白究竟是誰要下此狠手……”
話未說完,便看到流景心虛地別開臉。
舍迦嘴角抽了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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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流景快速否認,在他再開口詢問之前催促,“還不快去弄吃的,你想餓死本尊嗎?”
一看她這副樣子,舍迦便知道問也問不出什麼了,索性轉身離開。
魔氣凝結的晚霞落入房中,將桌椅地毯都鍍上一層金光,流景沐浴在假模假式的陽光裡,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淡去。
晚霞盛放,光彩照人,雲縫間不小心暴露的天空,卻隱隱閃著淺紫的暗光,那是魔氣原本的模樣。
以錦帕束發、一襲月牙白衣袍的青年男子站在窗邊,春風和煦地望著天上大片絢麗的晚霞,直到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響,才噙著笑緩緩開口:“冥域的景致一年勝過一年,馬上要越過天界去了。”
非寂神色淡然在桌邊坐下:“所以你決定背叛天界留在冥域?”
青年笑了一聲:“那倒不至於,我若背叛天界,某人隻怕要上天入地追殺我千年萬年。”
說罷,他轉過身來,眉眼和煦如同清風朗月,溫文爾雅得不像什麼仙君,反而像個凡間的讀書人。
非寂掃了他一眼:“那就讓她來。”
“那不行,你們鬥你們的,我可不想摻連其中,否則不就成挑起兩界爭鬥的紅顏禍水了?”青年慢悠悠走到他對面坐下,順手拿起茶壺倒了兩杯清茶,“我這幾日住在不利臺,也聽說了不少事,你娶妻怎麼不同我說一聲,我來之前也好備些薄禮。”
“沒有娶妻。”非寂垂眸,看向手腕上的蛇紋方镯。
青年頓了頓,失笑:“行吧,妃嫔不算正妻……你們這些男人啊,三妻四妾不說,還要給自己的女人分個身份高低,由著她們為了地位處心積慮,當真是無聊透頂。”
“你不是男人?”非寂沒有反駁他,也沒解釋納妃的事。
青年正要回答,衣袖裡便傳來一陣輕微的拉扯,他頓時揚起唇角,眼底笑意更深:“我可對三妻四妾沒興趣。”
非寂不以為然,以茶代酒在他杯子上磕了一下。
青年失笑,將杯中茶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時才發現他隻淺嘗了一口。
“……誠意不足啊帝君。”青年無奈。
非寂勾起唇角:“我們男人,沒有誠意也正常。”
青年:“……”蛇果然記仇。
兩人闲聊片刻,非寂便從偏房出來了,獨自去了水榭打坐調息。荷花池內的大魚察覺到他的氣息,頓時歡快地遊來遊去,直到發現怎麼也引不起他的注意,才不情願地沉進池底。
狸奴出現在不利臺時,便遠遠看到非寂一個人在水榭,於是趕緊上前:“帝君,您怎麼不在房中打坐。”
非寂凝神靜氣,將遊走的靈力歸於識海,這才抬眸看了他身後一眼。狸奴不明所以地往後看了看……什麼都沒有啊。
“帝君,您有什麼吩咐?”狸奴小心翼翼詢問。
非寂收回視線,靜了片刻後淡漠開口:“送些吃食來。”
狸奴本來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他還真有吩咐,頓了頓高興答應,片刻之後便送來了豐盛的飯菜。非寂看著這一桌子吃食,卻遲遲沒有下筷的意思,狸奴看得心中忐忑,忍不住又問:“可是不合胃口?”
非寂不語,沉默半晌後隻吃了一個果脯:“太甜。”
“還有不甜的,卑職去拿。”狸奴風風火火跑到後廚,又拿了兩盤過來。
非寂又一一試過,神色淡淡顯然不怎麼滿意,狸奴隻能繼續換,可將後廚的果脯蜜餞都拿了過來,仍沒見他吃到合心意的。
狸奴汗都要下來了,抓耳撓腮思考什麼樣的果脯能讓帝君滿意。
非寂耐心耗盡,起身往無妄閣走,狸奴忙跟過去:“帝君,不再用一些嗎?”
“難吃。”非寂隻撂下兩個字。
狸奴訕訕:“卑職無能,連個好吃的果脯都找不到,還請帝君恕罪……帝君,水榭裡那些您若不吃了,卑職可否拿去喂無盡?”
無盡便是養在荷花池裡那條大魚的名字。
非寂神色冷淡繼續往前走,也沒說答不答應。
狸奴嘆了聲氣:“這個無盡不知道怎麼回事,前段時間開始突然不肯再吃屍體,每日都要新鮮出鍋的飯菜,卑職問它原因,它隻說有人讓它吃點好的,別這麼委屈自己……”
非寂突然停下腳步:“誰同它說的?”
“卑職不知……”狸奴對上他的視線,輕咳一聲道,“但能跑去跟一條魚多嘴的人,滿幽冥宮好像也就那一個。”
“無盡是魔氣所化,吃屍體更能增進修為,她三言兩語便亂它心智,當真該罰。”非寂說著要教訓人的話,表情卻沒有一點要教訓人的意思。
狸奴下意識就要幫流景說話,但話到嘴邊福至心靈,突然想起了那幾盤怎麼也不能讓帝君滿意的果脯。
“卑職也覺得她該罰,要不……卑職將她叫來,帝君好好罰一罰她?”狸奴試探,“也正好她最會挑果脯,讓她給帝君選一些合胃口的。”
非寂抬步邁進門檻:“等她醒來再說。”
“已經醒了。”狸奴脫口而出。
非寂另一隻腳還沒進門,聞言猛地停了下來,兩隻腳一前一後將門檻夾在中間。
“早就醒了。”他神色莫辨,氣壓明顯低了下來。
狸奴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幹笑著解釋:“其、其實也沒醒太久,就帝君去找舟明仙君那會兒醒的,估計是因為天色太晚,便沒有過來叨擾。”
他這話說得自己都沒底氣,畢竟身份在那裡,她是婢女也好冥妃也好,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該來見過非寂。
果然,非寂看也不看他一眼。
狸奴默默擦了把汗,直接去了小破院。
冥域的四季不甚分明,但立秋之後,白天雖然還是沉悶,晚上卻是越來越涼了。無妄閣頂層的寢房裡靜靜悄悄,平日用來照明的夜明珠也不亮了,隻餘一些魔氣幻化的月光照在窗上。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偷偷跑來的流景連忙扶住門,硬生生從還不大的門縫裡擠進來,這才又慢慢把門關上。
有驚無險地開門關門之後,她輕手輕腳走到床邊,脫了外衣和鞋襪便要往床上爬,結果剛一隻腳剛踩上床邊,黑暗中便傳來涼涼的聲音:“本座讓你上來了?”
流景一僵,笑了:“帝君,你什麼時候醒的?”
非寂不語,黑暗中坐起身來,一甩衣袖屋裡便亮如白晝。
流景眯了一下眼睛,等適應了才重新看向他。
解了情毒之後的他氣色比之前好一些,雙眸也不復懶倦疲憊,整個人都如同一把剛開鋒的利劍,即便什麼都不做,都透著一股讓人膽寒的沉涼氣息。
“你來做什麼?”非寂淡淡問。
流景歪頭:“來看帝君呀,本來想等明日清晨再來,可一躺到床上才發現,我是一刻鍾也等不了了,所以隻能趁不利臺防護大陣開啟前來一趟。”
“狸奴讓你來的。”非寂不客氣戳穿。
流景樂了:“帝君聰明。”
“你還敢承認,”非寂眼神頓時冷了,“真以為本座不會殺你?”
“就是醒了之後沒及時來見帝君而已,也沒到要打要殺的地步吧,更何況……”流景握住他的手,哄孩子一般在自己臉上蹭了蹭,“更何況我們已經定情,關系今非昔比,帝君肯定舍不得的對吧?”
“誰與你定情了。”非寂將手抽出來,周身的氣壓沒那麼低了。
流景想笑,卻隻能忍著,一臉冤枉地看著他:“帝君打算不認賬?”
“本就是沒有的事。”非寂慵懶抬眸。
流景也不在意,很快便換了話題:“帝君的修為恢復幾成了?”
非寂靠在枕頭上,無聲地看著她。
山不來就她,她便去就山,流景幹脆直接握住他的手,要輸一點靈力去探探虛實,結果靈力剛從指尖溢出,便被他強行堵了回來,堵得她沒忍住打了個嗝,等她再嘗試時,發現識海空空蕩蕩,半點靈力都沒有了。
“……你把我靈力鎖了?”她不可置信。
非寂眼神淡漠:“管不住自己的手,不該鎖?”
“不是,我隻是想看看你恢復多少……你不想被看直說就是,何必鎖我靈力呢。”流景十分冤枉。
非寂掃了她一眼,直接躺下閉上眼睛。
“你給我解開再睡,”流景去拉他,結果這人理都不理她,她當即撲過去手腳並用纏上他,“你給我解開給我解開給我解開!我就這點靈力了你還給我鎖住,你還有沒有良心……”
話沒說完,喉嚨突然發不出聲音了,人一瞬出現在床邊的地上。
流景:“……”修為恢復了不起啊。
她一臉鬱悶坐在地上,知道說不出話幹脆就不說了。
非寂眼眸微動,沉默片刻後開口:“無盡因為你,如今變得挑食了,你該不該罰?”
流景無語,心想無盡挑食也不是一兩天了,你身為主人現在才知道,怎麼好意思罰她。
“桌上的茶和茶點多久沒換了,你身為本座的……”婢女二字到了唇邊,非寂頓了頓,直接略過了,“玩忽職守,是不是也該罰?”
流景這回看向他了,一雙眼睛清凌凌的,還在無聲抗議他鎖自己靈力的事。
非寂別開臉:“隻是不能用靈力,但不影響你修煉,若你安分,十日之後,本座自會幫你解開。”
說罷,他再次與她對視,“但你若繼續鬧,本座便鎖你一輩子。”
流景沉默片刻,乖乖點了點頭,非寂神色微緩,順手解了她的禁言咒。
流景清了清嗓子,確定自己又能發出聲音後,拍拍身上的塵土便回到床上,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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