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震低垂的眼睫動了動。
蘇錦走過去,站在他旁邊,從袖口摸出一條泛舊的紅繩,上面串著一顆檀木佛珠,垂首道:“我爹我娘死得早,家裡但凡值點錢的東西都被我大伯父大伯母搶走賣錢了,那時候我太小,想攔也攔不住,到最後,身上就剩這根平安珠,好像是我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我娘去寺裡為我求來的,給我戴上後,我真好了,阿徹小時候生病,我也給他戴了這個,總算將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她聲音輕輕的柔柔的,仿佛說得是別人的事,可蕭震想象她當時的處境,忍不住心疼。
他是苦命人,蘇錦也是,父母都早早撒手人寰,丟下他們像野草一樣拼命地活。
“這個你戴上,算我借你的,等你回來再還我。”說完往事,蘇錦抓住蕭震手腕,要為他系上。
蕭震拒絕,背過手道:“這是你娘留給你的遺物,弟妹好好收著,我自會小心。”
蘇錦苦笑,不舍又憂愁地望著他:“你若不戴,往後你不在的日子,我就更睡不著了。”
蕭震無法拒絕這樣的她。
蘇錦笑了笑,拉出他結實的手臂,低頭,緩慢地用紅繩套住他手腕,再輕輕一拽,紅繩就緊了,像一圈紅紅的絲線,縛住了他。
蘇錦放下他手,人卻再次撲到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答應我,你一定回來。”
蕭震喉結滾動,右手抬起,卻在碰到她後背之前,又放了下去。
“好。”
他鄭重承諾,向她承諾。
這次不用他撵,蘇錦痛快地松開他,小跑著離去。
蕭震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黑眸望著她離開的門口,良久良久,直到徹底聽不到她的腳步聲了,蕭震才低頭,看手腕上多出來的她幼時戴過的平安珠。看夠了,蕭震慢慢扯開衣襟,伸手去摸她留下來的牙印兒。
這一口,實則咬在了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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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師過後,遼王揮軍南下。
按理說,他雖然受封遼王鎮守遼東,但遼東二十萬大軍的將領其實是受朝廷認命管轄,遼王並不是他們的主子。可話又說回來,天高皇帝遠,遼王這個皇子就是遼東的天,那些將領不敢得罪王爺,遼王平時又寬厚待人禮賢下士,鎮守遼東二十餘年,早已收攏了一大批人心,甚至早在遼王宣布清君側時,就有幾個遼東將領率軍呼應了。
短短一個月,遼東徹底成了遼王的地盤,二十萬大軍聚集在一處,遼王緊接著就去攻打北直隸。
然而也就是在山海關,遼王吃了他這次南下的第一個敗仗,山海關依山瀕海,連接長城,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險,鎮守山海關的又是大周僅存的開國老將岑洪,老將軍老當益壯,穩立城牆,遼王幾次派兵攻打都無功而返,損失慘重。
吃了敗仗,軍隊士氣受損,遼王在軍營逛了一圈,計上心頭。
既然強攻不行,那就智取。
遼王故意修書一封給岑洪,派小兵去送,小兵“不幸”,被岑洪手下一個副將杜大德抓住了,杜大德拆開信一看,信中說的竟是遼王勸降岑洪,岑洪要求遼王與他十萬白銀,遼王一口應下,並與岑洪約定了開城相迎的時間!
杜大德嚇出了一身冷汗,沒有將此事稟明岑洪,而是派心腹快馬加鞭將這封密信送往京師。
內閣首輔齊賢最先看到密信,迅速去與十六歲的惠文帝商議。
惠文帝得知岑洪有反心,龍顏震怒,命人捉拿岑洪押解回京。朝堂上有臣子為岑洪說話,懷疑這是遼王的反間計,惠文帝卻道證據確鑿,再加上首輔齊賢向來縱容惠文帝,帶頭贊同,惠文帝見支持他的多,馬上頒發了旨意,撤掉老將岑洪,改派大周素有英名的年輕將領李稷鎮守山海關。
李稷年輕氣盛急於立功,遼王佯裝不敵節節敗退,李稷親自帶兵追繳,追到一半,蕭震、霍維章各率五千人馬從兩側包抄過來,殺得李稷措手不及,拼了命地往回逃,遼王大軍緊追不舍,最後跟著李稷一起衝進了山海關!
山海關就此失守,遼王鐵騎如雄獅殺入羊群,雖然也有幾次敗兵,但總體還算順利地攻下了北直隸。京城的惠文帝急了,立即從各地調兵五十萬交給李稷抵擋遼王。李稷還是有些本事的,又是以多戰少,一部分軍隊正面迎敵遼王,一部分繞到遼王後方,重新奪回了失去的城池。
這麼一打,遼王不得不暫且退回山海關。
雖然遼王暫且退了,但遼王的能徵善戰還是讓朝廷心有餘悸,首輔齊賢向惠文帝諫言,勸惠文帝派人去招降遼王。
惠文帝疑道:“他籌謀已久,豈會輕易投降?”
齊賢笑道:“遼王起兵,是因為秦王、晉王連續失勢,遼王為了自保不得已背叛朝廷,隻要皇上承諾不會撤遼王的藩王爵位,遼王自會退兵。”
惠文帝面露不悅,三位皇兄勢力太大,他撤藩勢在必行。
齊賢明白皇帝的心思,低聲道:“皇上,欲速則不達,遼王悍勇,與其耗費大量兵力抵抗遼王,落得兩敗俱傷,不如先姑息遼王幾年,等遼王年邁過世,世子襲爵,既無震懾諸將威望,也無統兵之能,到那時,皇上再收拾遼王,豈不是手到擒來?”
惠文帝眼睛一亮,目光熾.熱地盯著齊賢:“首輔好計謀!”
年輕的皇帝最是輕信,身邊人隻要擺出一副大才之士的氣派,皇帝就信了,並由衷地折服。
齊賢撫須而笑,繼續道:“至於派去招降的使臣,臣有個學生,姓沈名復,尤擅口才,皇上若派他去,此事必成。”
惠文帝連朝廷大策都聽他的,更何況一個小小的使臣人選?當即應允。
齊賢領旨,一回內閣,便派人去傳在吏部當差的學生沈復,然後好好地囑咐了一番。
沈復恭敬地一一應下,低垂的桃花眼中,卻飛快掠過一絲嘲諷。
昏君,庸臣。
作者有話要說:
p.s.:遼王造反的劇情參照了朱棣,大家有興趣可以先行了解,不過內容不多,除了戰役這一節(放心,明天就會打完),其他都是架空,包括遼王後宮兒子啥的,所以大家別太代入朱棣哈~
☆、第43章
肩負著朝廷的重託, 年僅二十八歲的吏部侍郎沈復由四名侍衛護送著, 風塵僕僕地抵達了山海關城樓下。守城的侍衛居高臨下, 隻見黑蓋馬車上徐徐地走下來一位穿白色圓領長袍的年輕男人,舉止從容。
“城下何人?”守城侍衛厲聲問。
沈復仰頭,聲音清朗道:“吏部侍郎沈復, 奉皇命前來拜見遼王殿下。”
城門太高,守城侍衛看不真切那人的面容, 但聽說是朝廷派來的官員,立即派人開門, 接過沈復手中的牙牌。牙牌乃象牙所制, 上面刻有持牌之人的姓名、官職以及所在衙門,官員們若想進宮,必須佩戴牙牌。
確認牙牌並非偽造,侍衛上下打量沈復一番,立即去稟報遼王了,沈復氣定神闲, 淡笑著看著城門重新關閉。此時正是九月中旬,秋高氣爽, 沈復不時仰頭眺望秋景,怡然自得,仿佛隻是一個來北地遊玩的商旅。
時間一點點過去, 忽的,城門再次開啟,侍衛遠遠地朝沈復幾人招手。
遼王要見他。
沈復朝侍衛拱手致意, 隨即命車夫擺正踩腳凳,他又鑽馬車裡去了,毫無羊入虎口的緊張感。
馬車轆轆而行,穿過關口,視野豁然開朗,關外竟是一片一眼望不盡頭的遼闊草原,遼王大軍就駐扎在不遠處。
馬車行到軍營外,不等守營將士喝令,沈復提前讓車夫停車,撩起衣擺下車。
天藍草綠,他一身白衣,臉龐也如美玉,看得兩側威武粗獷的將士們都是一愣,愣過之後,有人故意嗤笑出聲:“幸好提前說了是使臣,不然我還以為朝廷送了一位絕色美人,故意迷惑咱們的軍心呢!”
他這一笑,身邊幾人跟著笑了起來,都很鄙夷眼前的小白臉使臣。
沈復身後的四名侍衛大怒,紛紛拔.出佩刀。
遼王這邊的將士眼睛一瞪,同樣拔刀相向,輕蔑道:“有本事你來試試!”
“敢問,這便是王爺的待客之道?”沈復不怒也不勸,隻問出來迎接他的禮官。
禮官觀他氣度,猜到這位使臣非等闲之輩,遂怒斥遼王這邊的將士先收刀。
沈復禮尚往來,朝身後四人使個眼色:“你們留在這裡,我去拜見王爺。”
說完,沈復跟在禮官身後,朝遼王大帳走去。
大帳之內,遼王端坐主位,蕭震、霍維章、柴雄、張進四員大將兩兩分坐在遼王左下首。
“王爺,使臣沈復求見。”
“帶進來。”
侍衛挑起門簾,遼王眾人同時朝門口望去,隻見來人一襲白色圓領長袍,身材颀長足有八尺,乍一出現,猶如天降芝蘭玉樹。再觀其容貌,面如冠玉、儀容秀麗,一雙桃花眼平靜地掃過來,宛如流光飛轉,熠熠生輝。
遼王怔住,一怔這位年輕使臣的卓然風採,二怔這眉眼好似在哪裡見過。遼王到底是遼王,短暫的思索後,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張俊秀稚氣的小臉,再看沈復,一大一小分明是照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遼王隱晦地看向蕭震。
蕭震盯著斜對面的俊美使臣,下意識地攥緊了左手,那衣袖之下的手腕上,系著一根紅繩。
“下官沈復,拜見遼王。”沈復早已習慣陌生人見到他後的驚豔,自顧自朝遼王行禮。
遼王咳了咳,笑著誇道:“沈卿好風採。”
沈復坦然道:“王爺謬贊,王爺龍子鳳孫,下官在王爺面前,正如星辰之於皓月,不敢言輝。”
遼王朗聲大笑,帳內緊繃的氣氛莫名松懈下來。
霍維章撇了撇嘴,遞給蕭震一個眼神,很瞧不上文官的阿諛奉承。
蕭震垂著眼簾,腦海裡不停浮現蘇錦、阿徹與沈復的臉。他一直都有疑惑,蘇錦是個不肯吃虧的女人,什麼樣的男人才能在婚前就騙了她的身子?今日見到沈復,俊美如仙,蕭震才終於明白其中的緣由。
那邊遼王笑夠了,突然斂容,盯著沈復問:“你來作何?”
沈復拱手道:“下官奉皇上之命,前來勸王爺投降,皇上說了,隻要王爺肯降,過往之事他一概不咎,王爺繼續回鳳陽做您的遼王,為朝廷鎮守遼東,共御外敵。”
霍維章四將同時看向遼王。
遼王長嘆一聲,苦笑道:“本王在鳳陽住久了,也不想四處奔波,但皇上年幼,被朝廷奸臣蠱惑,先偽造遺詔不許本王與秦王、晉王進京為先帝送葬,後又聽信讒言誣告,致使皇家手足相殘,本王身為皇兄,若不為他鏟除那些小人,豈不有負先帝在世時的諄諄教誨?既是清君側,小人不滅,談何退兵投降?你且回去,替本王轉告皇上,就說隻要朝廷沒了奸臣,本王自會謝罪請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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