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隻能在柴房裡睡覺,而且不能喝橘子水。”
“如果再讓我看見類似的事情,我們會直接把你送回你父親身邊,聽到了嗎?”
小男孩抽噎著點著頭,還在試圖反駁:“我真的沒有見過這個東西,請您相信我……”
小孩的天真與愚蠢從來都是相伴相隨的。
海蒂心裡嘆了口氣,示意他先出去洗洗臉。
她轉頭看到達芬奇神情復雜的站在旁邊,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可能因為這件事,想到了小時候同樣無助哭泣的自己。
他在童年的時候……會不會也有很不好的回憶?
他剛才……是害怕自己體罰那個男孩麼?
-3-
“列昂納多?”
達芬奇回過神來,看向她道:“這孩子……確實頑劣了一些。”
海蒂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語氣放緩了一些:“不能縱容他,但也沒有必要採取極端的行為。”
她前世生育和撫養了三個孩子,一直是仁慈又理智的母親。
她知道該如何對待這樣的小孩。
“也許他確實是想給家人帶一些錢回去。”達芬奇下意識地解釋道:“我們也不能把他想的很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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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注視著他,良久才移開眼神。
他的行為與話語,其實是相反的。
雖然叫他小惡魔,責備他不夠守規矩,可行為卻也在無意識的幫他遮掩和調停著。
他內心深處其實並不希望看到這個男孩太委屈的樣子。
這種補償心理……恐怕也與他冰冷的童年有關系吧。
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都漸漸恢復了平靜。
鋼筆也好擺件也好,再也沒有丟失過什麼。
小男孩顯然長了記性,雖然在見到她時變得更怯懦了一些,但做事也漸漸麻利了起來。
為了獎賞他的進步,海蒂送了他幾個小玩具,男孩久違的又笑了起來。
佛羅倫薩再次傳來了消息,聽說是領主的病情還在反復之中,但並沒有催她回去。
聽說那邊有些葡萄園的藤葉出現了一種怪病,好在目前情況並不算嚴重。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的信也陸續寄了過來。
既有來自費拉拉公國的問候,還有其他在佛羅倫薩的老友的信函。
幾個老貴族都盛情邀請她參加什麼慶典或者宴會,波提切利則在羅馬致以了遙遠的問候。
海蒂從牧場巡視回來的時候,心情有些不太好。
接連的雨水讓草倉受潮,好些奶牛都恹恹的,也不能確定是否是生病了。
十一月的天氣潮湿多雨,米蘭教堂前的廣場便如同一面光滑的大鏡子,往來行人的倒影都頗為清晰。
她舉著傘回來的時候,發現列奧納多在門口等待著她。
海蒂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好像……這一年裡,都會等待著自己的歸來。
她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泡在教堂一呆就是從下午到深夜,而且開始常常泡在畫室裡畫畫,可又不肯給她看自己的畫稿。
而且總是會給她帶一些小點心,雖然不算什麼很精致的食物,卻恰好都是她喜歡的口味。
有些無聲無息的事情……已經在不經意間成為習慣了。
由於細雨朦朧,那男人還沒有看見她,舉著傘時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三十歲的leo高挑又溫柔,偶爾會有很小孩子氣的一面。
可在戰爭和政治面前,卻又比誰都要成熟。
她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緩步向前走。
列昂納多終於看見了她,快步迎了過去,幫她遮擋她身側的小雨。
“你的衣服都淋湿了……”他下意識地道:“快回去烤烤火,我準備了熱葡萄酒。”
“是去年釀的那一桶?”她任他接過自己手中的東西,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我真是有些凍著了,今天突然降溫,外面的風好大。”
她走進屋子的時候,忽然聞到了什麼甜甜的香味。
“leo——”海蒂忽然有些期待:“你這次帶回來了什麼好吃的?”
青年有些拘謹的笑了起來,給她看自己親手烤制的蛋奶杏仁糕。
“今天是你的生日呀。”他輕聲道:“生日快樂,海德維希。”
生日原本也被基督教廷大肆禁止,因為它是從古希臘傳來的異教傳統。
好在從領主到他們,幾乎沒人把所謂的教條真正放在心上。
海蒂怔了一下,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我都忘記了——今天是十一月九日嗎?!”
“其實,我還給你準備了另一個禮物。”列昂納多給她遞上一杯溫熱的葡萄酒,把旁邊的畫抱了過來。
“之前不是不願意給你看,隻是有些細節還沒有完成好。”他的聲音有些窘迫,帶著幾分少年般的忐忑:“我……給你畫了一幅畫像。”
纖長白皙的手指揭開了遮布,畫中的美人在燭光中熠熠生輝。
她穿著華貴的紫衣,東方氣息的黑發散落在肩的兩側。
那淺藍色的眼眸帶著溫和的笑意,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而且色澤也極其自然。
海蒂怔在那裡,忽然覺得內心當中有什麼被觸動了一下。
她沒想到他得到紫色以後,第一幅畫是為她而作的。
而且她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肖像畫。
從唇瓣的光澤,到發間的寶石的點綴,柔美的線條如同被注入了情感與靈魂一般,讓人久久不能移開眼睛。
海蒂曾經羨慕過西蒙內塔,但並不是因為她被那麼多人愛戀和追逐過。
波提切利深愛著她,也為她畫了一幅細膩又唯美的肖像。
那副畫她後來在烏菲茲美術館裡見過,從碎發到眼睛的描摹,都美好的如同一首情詩。
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擁有一副這樣的畫。
海蒂看著畫中的自己,都有些找不到形容詞來贊美它。
恬靜又沉穩的姿態,還有那溫潤又有神的眼眸……
“leo……”她喃喃道:“這是我收過的,最用心也最美好的禮物了。”
這幅畫跨越了五百年的歲月,在時間的繩結上如同星辰一般美好。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來到文藝復興的起點,更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達芬奇,和他一起來到米蘭。
可這一切都是如夢境一般的禮物。
達芬奇放心了一些,卻還是謹慎道:“你覺得……怎麼樣?”
“很好看,”她的眼眶有些湿潤,聲音溫柔的如同呢喃一般:“很美。”
海蒂轉頭看向他的時候,發覺對方的表情也誠摯而又忐忑。
她忽然在心裡有種模糊而荒誕的猜測。
leo他不會……對自己……
不……怎麼會,他是達芬奇,是歷史上那個如神話一般的人物……
海蒂感覺自己可能是過生日過的有些恍神,卻還是走近了他。
當她靠近他的時候,她能聽見那原本悠長平靜的呼吸聲有些急促。
你難道……
“謝謝。”她俯身親了一下他的臉頰,依舊保持著禮貌又內斂的笑容:“你是我心中最優秀的畫師。”
在她試探的那一刻,那男人有一瞬間的失神。
列奧納多終於明白心髒漏跳一拍的感覺。
他甚至想伸手抱緊她,讓她永遠地停留在自己的懷裡。
風信子的淡淡香味讓人大腦一片空白,渴望更多親昵的念頭如同藤蔓一般滋生發芽。
“祝你長命百歲。”他輕聲道:“永遠快樂。”
在晚飯結束之後,阿塔蘭蒂例行帶著賬簿和報告過來跟她交接工作。
他如今已經是小老板一般的存在,還培養出了好些個得力的手下。
不僅做事井井有條,而且還記得送她來自東方的瓷瓶慶祝生日。
“對了,”他想起了什麼,忽然道:“列昂納多今天心情很糟糕來著——他收到來自父親的信了。”
海蒂愣了一下,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從進門到分開,他都一直在微笑著,還說笑話逗自己開心來著。
他……有難過嗎?
“什麼事情?”
“我問他來著,是皮耶羅又寫信過來了,”少年嘖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他又給列昂納多先生生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還特意寫信告訴他。”
很顯然,皮耶羅把他當做了一個成熟又獨立的人,也從未考慮過他自己作為他孩子的感受。
海蒂下意識地抓緊了手帕,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今天,很難過嗎。”
“嗯,一個人很低落的在窗旁坐了很久,我也不好勸他。”阿塔蘭蒂嘆氣道:“父母都各自再婚生育的感覺,恐怕和被拋棄了一樣吧。”
這世界上本應是最親昵也最熟悉的存在,不僅離他遙不可及,而且也似乎毫無關系。
他們有精力去養育更多的子女,卻不曾考慮過他作為孩子的感受。
海蒂半晌說不出話來,倉促起身道:“我該和他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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