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驗於葡萄藤的藥物已經有好幾種宣告失敗——
它們要麼對藥物毫無反應,要麼就被毒到連莖葉也全部發黑爛掉。
剩下的三四種裡,有一種藥物見效的速度最為明顯,而且似乎並沒有什麼副作用——它是先前給達芬奇用來畫畫的硫酸銅溶液,冰藍色的溶液華美而絢麗。
被噴灑了稀釋過的硫酸銅溶液的植物,會在很快時間裡有明顯的康復,而且斑點和波紋也消退的頗快。
海蒂在注意到這點的時候,在筆記本上寫下了周密的記錄,還畫了一個五角星標注重點。
先前在與眾人開會商談的時候,她已經仔細吩咐過,被染上霉葉病的農戶注意其他莊園動物和客人的往來,也再幫助他們在健康和患病的藤架之間做了隔離。
眼下能保下多少是多少,但真正要試驗這種溶液的無毒性,要等到明年八月葡萄成熟之時才可以。
至少在今年,她恐怕要留在佛羅倫薩與眾人一起過聖誕節了。
聽宮裡的人們說,被送去梵蒂岡的小利奧,在兩年前就成為了大主教,如今雖然隻有十歲,但也有無數的名門望族前來杜卡萊王宮商議訂婚的事情。
還有他的妹妹,據說已經和教皇英諾森八世之子定了婚約,再過幾年長大些了,就會遙遙的遠嫁過去。
出於謹慎考慮,海蒂開始憑借越來越多的化名來開設新的生意,而原先最開始在西區購下的紡織工坊則正式三合一兼並為工場,以更加有組織性的方式來僱佣更多的人。
她現在可以在佛羅倫薩買到自己創立的品牌顏料,紫色顏料的價格開始瘋狂下降,聽說有波斯商人一度想砸掉他們的店鋪。
同樣的,她還可以在米蘭買到自己的工坊產出的布料與長緞,口碑和質量都相當不錯。
佛羅倫薩漸漸有越來越多的女人開始走出家庭,用自己的雙手建立更加體面的生活。
高跟鞋的熱潮開始漸漸退散,連帶著女工用的布鞋開始無聲無息地流行起來。
小拉斐爾常常來到這裡,有時會昂著頭聽波提切利講課,有時候則幫海蒂處理簡單花紋的繪稿,雖然是院子裡年紀最小的存在,但也會努力地負擔一部分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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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海蒂看著這麼個唇紅齒白的小家伙,會想到自己小兒子年幼時的樣子,笑的懷念又溫柔。
果然還是有可愛的小孩呀。
波提切利並不會詢問太多與米蘭有關的事情,更多時間是拉著她一起觀看舞蹈或者戲劇,然後坐在院落裡一畫就是一整天。
這兒也住了一些其他的被贊助者,但絕大部分看到他的畫時都會感覺到隱秘的自慚形穢,基本不會過來湊個沒趣。
他們有時候會一起談論某個戲劇,不時笑的前仰後合,旁邊的小拉斐爾則踮著腳努力幫老師填補一些色彩,又或者畫些花草作為點綴。
這樣的氣氛確實放松又自然,讓人由衷的喜歡。
當海蒂又一次過來找他們聊天的時候,波提切利說了幾句忽然望向了庭院的入口,神情有一些訝異。
拉斐爾停下了畫畫的動作,好奇地看了過去:“先生,他是誰?”
達芬奇疲倦又堅定地走了過來,在看向她的時候表情有些復雜。
他注意到了波提切利和那小男孩的存在,內心有些猶豫和不滿。
但在看向她的時候,又好像其他的情緒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達芬奇?你怎麼過來了?”海蒂意識到了什麼,起身去迎接道:“家裡那邊還好嗎?”
“阿塔蘭蒂已經把薩萊送回去了,家裡的事情有他照看著,”達芬奇由於是連夜騎馬過來的,此刻聲音都微微有些沙啞:“我是來……見你的。”
波提切利心領神會的把還在專心畫畫的小拉斐爾連人帶畫筆一塊抱走,給他們兩留私人空間。
海蒂沒想到他真的會過來找自己,有些無奈的垂眸道:“你不用思考太多……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終於把那小混蛋送走了,她回去一定要好好感謝阿塔蘭蒂。
“我隱約覺得,你在生我的氣。”達芬奇注意到她稱呼和距離的變化,卻也不敢貿然去靠近她,隻放低了聲音道:“我希望能重新得到你的信任……海蒂,我不是那麼愚鈍的人。”
她揚起笑容看向他,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
達芬奇感覺到她並沒有真的放下那些防備,隻低頭拿出了一束有些被壓扁的黃水仙,嘆了口氣想要把它扔掉。
海蒂下意識地喚住了他,低頭把那束扁扁的花束接了過來,小聲說了句謝謝。
達芬奇怔了一下,露出小孩般的笑容。
“我會變得更好的。”他神情頗為認真,仿佛擔心她再次匆匆離別一般道:“請多給我一些時間。”
她靜默了幾秒,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再……等等看吧。
然而達芬奇並不知道該如何追求一位女性。
他雖然從前接過不少貴婦人的訂單,處理別的事時也都算井井有條,但這種需要不斷拉近距離的事情,反而笨拙的有些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
如果是對待薩萊,或者其他他喜歡的事物,最容易表達情感的事情就是花錢。
買各種亮閃閃的綴飾,買華麗又柔軟的披肩,又或者是價格昂貴的寶石銀燭臺。
他笨拙又固執,無法像其他油嘴滑舌的男人一般變著花樣的表達愛意。
可海蒂……她顯然不需要太多的禮物。
他甚至不知道怎樣才能靠近她。
所以在達芬奇發覺波提切利也在這裡的時候,他簡直心裡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然而波提切利不光從羅馬完成了西斯廷教堂的壁畫歸來,成為更加有身份和地位的資深畫家,身邊還多了一個小男孩。
更古怪的是,海蒂雖然對薩萊冷淡而保持距離,可在見到那個男孩時反而會笑容溫柔,甚至會主動去親一親他的臉。
達芬奇一開始在發現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懷疑阿塔蘭蒂分析的那些事情都是胡扯。
她為什麼會——那麼喜歡那個孩子?
她甚至還主動給他縫了一雙新襪子——自己都沒有得到過這種禮物好嗎?!
某位畫家氣鼓鼓的看著小孩被抱著大笑,忽然有點理解當初想趕走薩萊的那種心情。
她最近都不對自己笑了……憑什麼那個新來的小男孩可以得到這麼多寵愛!
達芬奇找了一個空隙,去了一趟波提切利的畫室。
俊美的青年正倚在門前曬著太陽,見到好友時抬眸一笑:“在米蘭感覺怎麼樣?”
達芬奇有太多問題想問他,開口道:“那個男孩——是怎麼回事?”
“拉斐爾?剛好我要和你談他來著,”波提切利轉身領著他走進畫室,跟裡頭坐在高腳椅上努力畫線條的男孩打了個招呼,轉身指了指旁邊的兩幅畫:“怎麼樣?”
達芬奇怔了一下,露出詫異又專注的眼神:“這是他畫的?”
他身旁的那幅素描,不僅輪廓準確,線條勻稱,而且寥寥幾筆就將人物的神態與冠帽的褶皺表達的頗為清晰。
——一個三四歲的男童,是怎麼做到擁有這樣成熟的作品的?
繪畫這件事,既需要靈感和才華,又需要大量的基本功和肌肉技巧。
看似簡單的橫豎線條和陰影,其實是需要對力量的精準控制才能達成的。
可拉斐爾的這副素描,不僅將鼻梁、額側、脖頸旁的肌肉起伏予以表達,而且眉毛和眼睑方面的細節也頗為完美。
不可思議——
他轉過頭,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在了這幅畫上面:“這是你教給他的技巧嗎?”
“不,他父親是一位成熟的畫家。”波提切利解釋道:“雖然不算寬裕和出名,但好歹教會了這個孩子很必要的基礎。”
伴隨著聊天的進行,波提切利又領著他看另外一幅自己的畫作。
這大概是波提切利創作的第三幅博士來拜了,銀行家公會那邊堅持委託他來創作,便又改變了構局和主題內容,進行新的創造。
當初在達芬奇創造博士來拜的時候,他雖然口中非常嫌棄,但也很誠實的去參考了許久波提切利的構圖和著色。
那雖然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但達芬奇也記得非常清楚——
雖然他無法贊同波提切利對於人物關系還有情緒的表達,但至少在色彩和構圖方面,這位朋友確實有頗為獨到的一面。
到了如今,他們一起再看這幅新畫的時候,便如同兩位知己在互相理解著對方一樣。
拉斐爾作為小學徒,隻幫忙點綴了花草和庭院外的小孩。
但哪怕隻有這麼幾筆,達芬奇也能一眼就認出來,哪裡是他的手筆。
“他會是個天才,”達芬奇喃喃道:“對角度和位置的理解……簡直讓人無法相信。”
“對吧?”波提切利笑著招了招手,讓拉斐爾小朋友過來解釋他畫畫時的想法和構思。
三個人在畫室裡或看或聊,到最後還一起調和了顏料互相示範和講解,時間一晃就到了晚上。
等到了離別的時候,小拉斐爾都已經把這位新朋友當成老師了。
“再見,達芬奇先生,”他昂著頭脆生生道:“明天您還會過來麼?”
“一定會的,小天使。”達芬奇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臉:“明天教你畫頸紋和手指的彎曲好不好?”
男孩歡呼了一聲,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達芬奇笑眯眯的回到了居所,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什麼問題。
我今天……是找波提切利做什麼事情來著?
畫畫麼?
不對——
他忽然回過神來,連手上沾著的油彩都沒顧得上清洗,便又急匆匆的下樓去尋找波提切利。
後者正在一眾女郎的環繞下懶洋洋的倚在長椅上吃著杏果,繚亂的歌聲與妖娆的舞姿讓整個庭院都飄散著旖旎的氣氛。
波提切利見達芬奇快步回來,示意女郎們先去另一側休息,揮了揮指尖的圓杏道:“小天使已經回去睡覺了,他得好好長個子才行。”
“不……”達芬奇真的走到了他的面前,反而有些猶豫。
“那是什麼事?”波提切利坐直了一些,示意他坐到旁邊:“米蘭那邊出了問題?斯福爾扎在找你的麻煩?”
達芬奇沉默了一刻,還是低聲道:“不,和她有關。”
“她?”波提切利揚起了眉毛道:“你那位朋友要結婚了?你覺得友誼受到了威脅?”
達芬奇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姿態也如同投降了一般。
“不……”他輕聲道:“我愛上她了。”
波提切利差點被杏核卡住。
他嗆了兩聲,用手帕包好了果核,直接翻身下了椅子道:“你——終於開竅了?!”
“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難不成是聖父顯靈不成——你居然也有開竅的一天?!”波提切利繞著他轉了兩圈,簡直如同在認識新朋友一樣:“你確定那種感情是愛?不是哪個新來的男人讓你感覺到危險感?”
“已經有一年了。”達芬奇露出無奈又為難的神情:“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靠近她。”
“你們還不夠靠近麼?”波提切利反問道:“我聽德喬說,你們不都一直住在一起,每天早晚都能見到對方——你難道想住進她的臥室裡去?”
“阿雷斯安德諾,”達芬奇皺眉道:“如果你隻是想挖苦我,那我們不必耽誤對方時間了。”
波提切利坐了回去,良久才開口道:“你在拜託我教你怎麼追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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