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裝在貨船裡,是在一批貨物的掩護下被送走的。
列奧納多恐怕要急瘋了。
海蒂嘆了口氣,用指節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她需要把這些問題想明白。
是德喬做的嗎?
她曾經是自己的貼身女僕,而且現在還擔任秘書官,對自己的一切可以說都是頗為清楚。
不是她。海蒂坐直了一些,緩緩松了一口氣。
如果德喬是反叛者,她恐怕早就下手了,不至於一路拖到現在。
而且也不至於用這麼有風險的手段——那個姑娘與自己朝夕相伴,有一萬種動手的法子。
——馬基雅維利?米開朗基羅?還是那些僱佣兵?
答案並不清晰。
海蒂擔憂著熱那亞城的安危,擔憂著她所有的朋友們。
比起隨時可能到來的戰爭,潛伏在朋友之間的敵人更為可怕。
這趟旅程頗為順風順水,一路上免不了顛簸和風浪。
她雖然有些暈船,但也過得還算好。
綁架她的人全都是生面孔,而且交談的語言也混亂而難以察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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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不肯與她有任何接觸,遞酒和食物都是從門口的活動翻板裡推進來,仿佛在喂養一頭牲畜一般。
……這頗有些像她當初被軟禁在杜卡萊王宮裡的日子,隻是待遇糟糕了很多。
海蒂不聲不響地等待了許多個時日,表現的馴服而又麻木。
她知道隻有這種方式才能讓他們放松警惕。
船隻總是要靠岸補給的,而她必須要趁著這個機會想法子送信。
大概在第十六天的時候,船隻終於停靠在了港口旁邊。
紛亂的往來聲和搬運貨物的聲音相互交織,猶如歌劇院門外散場的人群。
她等到了這個契機,在送餐者過來之前倒在了地上,裝作疾病發作一般屏住了氣息。
那男人顯然注意到有什麼不對勁,敲了敲門用異邦話大聲地問了一句什麼。
她保持著昏迷不醒的狀態,不予以任何回應。
這水手忽然著急起來,在大聲呼喚的同時匆匆跑遠,似乎是叫人快點過來救治她。
厚重的鐵索被摸索著打開,陳舊的鎖扣在開合時有刺耳的摩擦聲。
幾個老婦人把她抬到了甲板上,喚醫生來幫她診治情況。
刺鼻的嗅鹽被遞到了鼻端,她咳嗽了一聲微微睜開眼睛,看起來虛弱而又蒼白。
這裡是陌生的海港,而且似乎在比薩城的附近。
有女僕過來扶她坐起來,還有人試圖端來熱湯給她喝一點。
遠處有個小男孩在利索地幫大人們跑著腿,不時還往她的方向瞧一眼。
過了一小會兒,遠處有監察官過來核查海關文件,好些人手又往港口的方向湧了過去。
負責照看她的幾個女僕忙碌地拿毛巾倒水,以及幫她找其他可以用到的藥物。
小男孩悄悄湊了過來,用帶著託斯卡納地區的意大利語問道:“您快死了嗎?”
這確實是個好問題。
海蒂注視著遠處警惕的看守,保持著病弱的模樣,小聲問道:“這艘船是去哪裡?”
“我不知道,聽說是羅馬那邊。”小男孩觀察著她的神情:“他們說你該曬曬太陽。”
“確實如此。”海蒂嘆息了一聲,緩緩道:“你是這船上的人嗎。”
“是,也不是,他們每個人都和我很熟——但我們家住在岸上。”男孩笑了起來:“我父親一直賣魚和牡蠣給他們,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看來是上船幫忙卸貨的。
海蒂微微側頭觀察著其他人的視線,單手把自己的戒指和手镯褪了下來。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愣了一下,露出為難的表情,聲音也變小了很多。
“……他們都叫我索多瑪。”
雞奸者?這是個什麼名字?
“不,這絕對不是你的名字,”海蒂注視著他的眼睛,把那串聯著寶石的珠寶握在自己的掌心裡:“孩子,你叫什麼?”
男孩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還是小聲開口道:“巴齊,夫人,我叫巴齊。”
“巴齊,握住我的手,給我一些力量好嗎。”她放柔了聲音道。
地中海式的長袖遮掩住她的手部動作,也沒有人敢冒犯她的所有物。
——綁架的主事者顯然警告過這艘船的主人,沒有人敢讓她逃跑或者病死。
男孩試探著握住她的手,意識到她在遞給自己什麼東西。
“巴齊,好孩子,我需要拜託你做一些事情。”她隻能賭這一次,如果失敗了,她可能之後會遭遇更加嚴苛的對待。
如果隻憑借她自己的力量強行想要跑過去,可能會直接被五大三粗的守衛扛回去。
而如果大聲呼喊求救,這個港口的監察官也未必會認識熱那亞的領主,反而相信她是個被關押的瘋子。
掙扎的幅度越激烈,她越容易被禁錮住四肢,失去最後的一點點自由。
男孩似乎很少被這樣尊重和重視,他有些慌張的聽著她的叮囑,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拜託你……”她垂下了手,猶如重病的可憐女人:“一定要把這枚銀戒帶給他。”
“……你長得很像我的母親。”男孩喃喃道:“祝您能盡快康復。”
“索多瑪!索多瑪!你怎麼還在這裡湊熱鬧!”女僕拎著水桶過來的時候,注意到那個老漁夫的兒子還在這裡轉悠,頗為粗魯的把他拽到了另一邊:“不要隨便和她說話!懂嗎!”
男孩懦弱地點了點頭,轉身直接跑掉了。
海蒂注視著他一路跑回岸邊,被那女僕攙扶著坐了起來。
“很抱歉這麼晚才回來照顧您,”女僕遙遙的和看守點了點頭,後者則換崗去旁邊喝酒休息:“我們沒有找到能給您治療暈船的藥物……真是抱歉。”
這艘漁船確實非常的小,而且那個帶一張小木床的陰暗房間已經是最好的待遇了。
海蒂任 由她幫自己擦拭著手臂和脖頸,低聲問道:“為什麼你們管這個男孩叫索多瑪?”
“他懦弱馴服的就像個娈童!”旁邊的守衛發出粗魯的笑聲,還對著酒瓶口做了個粗魯的手勢:“就是路邊的流浪漢要分開他的雙腿,恐怕這孩子都不敢反抗一下子!”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接受這種低俗又腐朽的氛圍。
這個時代的人們對孩童沒有任何的敬畏心。
如果還能返回熱那亞……她絕對要改變這些事情。
“我們還有十天就快到達港口了,請您再隱忍一下。”另一個女僕終於端著熱湯出現在她的面前,說話時有濃重的羅馬口音:“多少喝一點吧,等晚上我們出發的時候,也許您還能喝到新補給的桔汁。”
她沉默地點了點頭,繼續著漫長的等待。
那個男孩剛才告訴她,這艘船是去羅馬的。
某些事情已經非常清晰了——
波吉亞的人聯合了內應,把她強行要帶過去當做談判的籌碼。
她並不是相信老掉牙愛情故事的愚蠢姑娘,還真以為那個凱撒對她痴心一片苦苦等候。
能夠在那種混亂環境中存活下來的人,哪怕是個不滿十歲的小孩,都絕不可以小覷。
等這一路從熱那亞輾轉到第勒尼安海的南部港口,再從港口一路行到羅馬,三十四天一晃就過去了。
海蒂被人們帶去了教皇所在的偌大宮殿裡,在沐浴更衣之後再次被關押了起來。
亞歷山大六世在羅馬擁有無數的花園與府邸,她並不知道自己現在呆在哪裡。
這位教皇擁有數不清的情婦與兒女,哪怕她在熱那亞的時候都能聽見相關的傳聞——他在三年前又娶了一個才十六歲的情婦,後者被稱為‘教皇的蕩婦’與‘基督的新娘’。
雖然按照歷史進程,這位教皇本不應提前六年就靠金錢奪得教權,可當初由於美第奇家族的戰爭影響,上一位教皇在屢失領地以後狼狽下臺,給了這胖子一個新的機會。
海蒂觀察著周邊的環境,也不斷試圖探聽一些信息。
她深知這些人的殘忍,不敢貿然的往外遞信或者發信號。
護衛們守口如瓶,女僕也不肯與她交流——而她既見不到教皇,也見不到凱撒。
外面現在是什麼情況?
到底又發生了一些什麼?
在第四天的下午,當海蒂第六遍看窗下巡邏者的行動軌跡時,背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你是誰?”
她回過頭來,看見一個皮膚蒼白的小女孩站在那裡,一臉的警惕與不信任。
“我是……一位不怎麼受歡迎的客人。”她注視著她臉龐的輪廓,忽然開口道:“你是波吉亞的妹妹,對嗎?”
“盧克雷齊娅。”小女孩往前走了一步,依舊盯著她道:“你把我哥哥帶到哪裡去了?”
“我並沒有見到過他。”海蒂放緩了語氣,引導著她說出更多的內容:“你很想念他嗎?”
似乎在提起波吉亞的時候,盧克雷齊娅才會露出柔和的表情。
她快速地點了點頭,悶悶道:“以前都是哥哥陪我睡著的。”
海蒂觀察著這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再次問道:“他離開這裡多久了?”
“三個月,”小女孩低頭道:“他明明說四月就會回來的。”
這個往返的時間……隻夠去一趟佛羅倫薩。
——佛羅倫薩?!
-2-
海蒂原本想再問些什麼,忽然意識到哪裡有些不對勁。
凱撒和教皇顯然是這場綁架的主使,而且把時間都掐的極準——
他們在這個時間段裡沒有等自己過來,而是直接去佛羅倫薩討價還價,顯然是打算把她當做這場政治博弈的籌碼,顯然是早就多方面都打點好了關系!
她如今的存在,既是美第奇家族的核心成員,同時也是西北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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