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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予星晨起便一直忙著打掃青梧宮,他累得滿頭大汗,這會兒肚子已經很餓了,才從背包裡翻找出一包泡面,又想起姜照一他們是今天回寧州,就忙拿出手機撥通了視頻通話。
姜照一接通視頻,就看到手機屏幕上映出少年雋秀的面龐,他鬢發都已經被汗水沾湿,站在青梧宮那棵老槐的樹蔭下,陽光穿過葉片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零碎的光斑,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露出笑臉,“照一姐姐,你們到寧州了嗎?”
“到啦!”
姜照一也朝他笑。
賀予星注意到她後面的風景變幻,便好奇地問,“照一姐姐你這是去哪兒?”
“這是我家小區的小花園。”
姜照一還給他看了看假山水池裡遊來遊去的紅色錦鯉,最終鏡頭掃到了她身後的年輕男人。
賀予星立即喊了聲,“先生。”
李聞寂輕輕頷首,應了一聲。
“你就吃泡面嗎?”姜照一順著階梯往上走,看到屏幕裡賀予星擺在樹下那張桌案上的泡面和碗。
“青梧宮要打掃的地方太多了,我也沒時間去姑姑那兒吃。”賀予星一邊坐下來,一邊說道。
但他才將手機用支架固定好,還沒來得及扯開包裝袋,就遠遠地看到一道身影從大門口走來。
“檀棋叔?”他喊了聲。
檀棋手上提著一個木質食盒,走近便將食盒放在他面前,“你們凡人少個一頓兩頓飯就會覺得餓,隻吃那東西怎麼行?”
“我從你姑姑那兒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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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棋天生嚴肅臉,說這話時他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
“謝謝檀棋叔!”
賀予星滿臉都寫著開心,他將那包泡面放下,忙把食盒拿過來打開。
裡面都是他愛吃的飯菜,想來是覓紅親手做的。
賀予星要吃飯,姜照一和他說了兩句就掛斷了視頻,跟李聞寂走進最右側的那棟單元樓,她將他手裡的東西都接了過來。
走樓梯上了三樓,她將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了那道門前。
“快跑。”伸手按響門鈴的剎那,她連忙拉著李聞寂的手轉身跑下樓梯,一口氣跑到小花園裡,她才停下來喘了口氣。
“不打算跟他們見面嗎?”李聞寂還牽著她的手,輕聲問。
姜照一搖頭,順了順氣才開口,“見了面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或是想起在瑤池雪山,她看見的姜奚嵐那張帶著傷疤的臉,她站直身體,“他們見了我,又會想起朝雀山上的事。”
“但是堂姐死了,我應該替她多照顧他們一些。”
姜照一今天回來這一趟,就是想給大伯和大伯母送一些東西,裡面還壓了一些錢。
盛夏的夜晚總不缺蟬鳴與蛐蛐交織的聒噪,霓虹燈影點亮這座小城,但投注在落地窗上的光影卻被厚重的窗簾給阻擋在外。
朏朏在沙發上呼呼大睡,姜照一迷迷糊糊地從身邊人的懷裡鑽出來,沒一會兒卻又被他伸手撈回去。
“李聞寂。”
她還沒睜開眼睛,就模糊地喊了聲他的名字。
“嗯?”
他的聲音很輕,好像是夢裡的聲音,她睜開眼睛在他懷裡抬頭看了他一會兒,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好像才終於確定他是真實的。
“我做了一個夢。”
她說。
“什麼?”他問。
她說著又打了一個哈欠,明明有點困,但她還是強撐著沒有閉上眼睛,“我夢到我又變成老婆婆了。”
“你已經跳出輪回,”
他伸手摸了摸她烏黑的頭發,“不會再重復衰老了。”
“其實我現在覺得這個也沒什麼了,”
姜照一抱住他的腰,“我就是當個老婆婆,那我也能是一個快樂的老婆婆,你不知道,我牌友可多了,之前在雁西路,我每天可忙了,那些老頭老太太還邀請我去跳廣場舞,我一次都還沒去呢。”
李聞寂沉默地聽著,不自禁地彎了彎嘴唇。
第90節
她看見他笑,就忍不住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嘴唇,他順勢低頭要來親她的時候,她又一下子把腦袋埋進他懷裡。
“姜照一。”
他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
“你能跟我說說,你以前做凡人時候的事嗎?”她趴在他懷裡好一會兒,才又抬頭望向他。
“你想知道什麼?”他垂眼看她。
“你說你隻活到十五歲,而且一直都在歲陽關,沒有下來過?”
“嗯。”
李聞寂應了一聲,“沒有武皇的詔令,我就不能離開歲陽關。”
他出生在武皇登基的那一年,他的父親出逃歲三載,也是在那一年被找到,重新囚於歲陽關。
他的母親是跟隨家族遠渡重洋來到寧州定居的裡蘭人,在父親出逃的那三年裡,他們訂了終身,成為夫妻。
即便祖母安定公主已經在武皇登基的前一年就去世,但他的父親乃至於他,都仍是一支見不得光的血脈。
他十歲時,父親便鬱鬱而終。
“她說是為了保護我和父親,”
李聞寂此時說起這些事,就好像作為凡人時的一切都已與他無關,他的那雙眼睛裡沒有絲毫的波瀾,“但後來她病篤,長安的政變波及寧州,她自顧不暇。”
武皇存了要接他回長安的心思,但時年她病重,詔令還未抵達寧州,他便已經死在歲陽關。
那是母親去世的第二年,他年少單薄的身軀終究無法抵抗血脈的宿命。
他生來是囚徒,死得也潦草。
曝屍荒野,無人問津。
他說起這些事,語氣十分平靜,但姜照一在他懷裡聽著,卻很不是滋味。
武皇以為將他留在歲陽關就是保護他,
可她一病倒,長安的政變之風就吹到了寧州,比詔令先到的,是李聞寂的死期。
他在歲陽關十五年,與世隔絕,從無交際。
他沒有朋友,也先後失去了自己的父親與母親,而皇權爭鬥,血腥不休,他面對的,是太多利益團體的虎視眈眈。
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回到長安,也沒有人會對他手下留情。
做凡人的時候,他從沒有機會去好好看過這個人間,後來重生成為修羅神,他又已經失去了七情六欲。
姜照一抿著嘴唇,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隻顧緊緊地抱著他。
她幾乎不敢想象在他那短暫的十五年人生裡,他到底面臨了多少絕望無助的事,活著不得自由,連死,也死得慘烈。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你說,我的上一輩子在做什麼呢?我會不會也生在那個時候,也在寧州?”
李聞寂沒有說話,但纖長的睫毛半掩下的那雙眼瞳卻微微閃爍。
這夜,窗外仍不夠安靜。
小橘燈暖黃的光芒照見他懷裡,她的側臉。
他忍不住久久地看她。
她就生在那個時候,就在寧州,她在歲陽關採藥,在醫館做女學徒。
在他死後的第五年,
她在歲陽關的山野間,收殓了他的尊嚴。
“姜照一。”
他喉結微動,忽然喚她,又在她聞聲望向他的剎那,他低首親吻了她的臉頰。
明明一開始,
他同她成為夫妻,就隻是打算陪伴她作為凡人的短暫一生,親手了結這段塵緣。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竟已經在開始期盼和她的歲歲年年。
夜晚悄無聲息地過去,清晨的薄霧忽濃忽淡,露水還未被初生的朝陽蒸發幹淨。
姜照一早早地起了床,和李聞寂在酒店餐廳裡吃過早餐後,便去了朝雀山。
十七歲那年在朝雀山出事之後,她就再沒來過這裡。
而現在,她卻牽著他的手,走在曾經總在她噩夢裡出現的棧道上。
大約還是有些難以逾越的心理障礙,姜照一的腿有點發軟,最後還是李聞寂松開她的手,將她背起來。
“這樣還怕嗎?”他偏著頭,輕聲問。
姜照一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她沒有去看棧道下的懸崖,“不怕。”
山壁上的石豆蘭一簇又一簇,她偶爾看到有些發黃的葉片,就伸出手指碰了碰,發黃的葉片瞬間恢復成青綠的顏色,在山風間微微晃動。
夢裡總是看不清的遠處成了蜿蜒而上的山路,山間薄霧籠罩,清脆的鳥鳴聲掠過,他背著她走入了凡人不得而見的屏障之後。
長長的石階仿佛一眼望不到盡頭。
姜照一被他放下來,隨後她牽起他的手,跟著他順著石階一路往上走,古樸的飛檐在石階盡頭顯露,猶如鳳凰的羽翅一般。
“是修羅廟?”
姜照一想起曾經重復的夢境裡那顏色斑駁的廟宇飛檐,可她此刻看見的檐角卻顏色鮮亮,煥然一新。
走上最後一級石階,她看見曾經在她夢裡數次出現的舊廟,現今好像已經被重新修葺過。
連正廟之後的庭院似乎也被重新翻修了。
這廊前多了一個池塘,池塘的中央有一棵枝葉繁茂的銀杏樹,但看起來似乎又同普通的銀杏並不一樣,枝葉之間瑩光閃爍漂浮。
在姜照一衣兜裡的朏朏看見了,一下子跳出來,忙去追著那些毛茸茸,圓滾滾的光球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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