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把文件隨手扔開,點燃一根煙。
窗外陽光繾綣,灑進來,秦崢的影子落在地板上,輪廓高高大大,孤孤零零。他看著自己的影子,安靜抽煙,一根接一根,不知怎麼的,忽然又想起三年前的事。
血腥的,殺戮的,黑暗的,慘烈的。
無數場景和面孔堆疊交織,形成張巨大的網,鋪天蓋地籠罩。觸目全是黑白,看不到光,也感覺不到溫暖,身邊不停有人倒下,不停有人死去,最終,屍橫遍野中似乎隻剩下他一個,苟延殘喘,負重前行……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伴著食指刺痛。
秦崢的思緒一剎轉回,側目看,手裡的煙已經燒到了盡頭,在食指內側形成小面積灼紅。他臉色淡淡的,沒管,煙頭扔進煙灰缸,接起電話。
那頭的人是一貫的俏軟聲調,輕輕抱怨:“在忙嗎?這麼久才接電話……”
秦崢眼前的世界重新變回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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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幾秒,嘴角勾起個弧:“剛才有點事,怎麼?”
基地裡,姑娘在走廊上來來回回,猶豫不決,“唔,那個,我……”
軍區裡,男人捏著眉心淡淡地笑,良久,先她一步開口,語氣平靜:“我後天回駐地。”
話音落地,聽筒裡陷入一陣沉默。
秦崢微擰眉,“餘兮兮?”
須臾,柔婉的嗓音傳出,和他一樣平靜,“嗯,也該回去了。”頓了下,半晌才接著說話,換副松快語調:“所以,我們今晚約個會吧,吃飯看電影什麼的……好不好?”
“好。”
“……那你等忙完了來找我?”
“不用等。”
“……”餘兮兮眸光微閃。
秦崢說:“我現在就來。”
說著,人已經走到了辦公室外,高大背影短短幾秒便消失在樓梯口。
*
餘兮兮自幼過慣了奢侈生活,照她以往的消費,一頓飯吃五位數以下就算節約。但今非昔比,離家出走後,她租房子,吃外賣,擠地鐵,每天都是最普通的生活,久而久之,揮金如土的習慣已不復存在。
所以今晚,她和秦崢約會就在住處附近的萬達——一二樓商鋪,三樓四樓賣吃的,五樓便是一家電影院,很便利。
傍晚六點左右,天擦黑,整個雲城各處都賭得水泄不通,他們錯開了晚高峰,此時已平平穩穩把車開進停車場。下了車,兩人坐電梯直接到三樓。
秦崢對吃的沒講究,晚餐全交給餘兮兮決定。可那小女人糾結得很,在三樓看一圈兒,又跑四樓看一圈兒,最後小手牽著他又回到三樓。如是往復,二十分鍾過去,他已被她拖著瞎逛幾回合。
秦崢不耐煩,最後把她摁懷裡,直接拎進了一間中餐館子。
半小時後,菜上齊了,都秦崢點的:一份涼拌跑山雞,一份火鍋魚,一份水煮牛肉和一些素菜。
餘兮兮噘嘴,忍不住小聲咕哝:“好不容易約次會,結果居然來吃這個……你到底是有多窮呀。”
對面,秦崢夾菜的動作驟然頓住,掀眼皮,直勾勾盯著她看,“我窮?”
隨後便看見那女人抬起頭,晶亮的大眼溜圓,呆了呆,趕忙擺手:“哦不不,你別多想啊,我沒有看不起你窮的意思。”說著稍頓,十分認真地補充:“你放心,我從來沒把經濟能力當擇偶條件,所以不會嫌棄你。”
她白皙小臉上表情認真,又是副正經八百的語氣,怎麼看都有點兒好笑。
秦崢極淡地笑了,“是麼。”
“是啊。”
他垂眸夾了塊牛肉,略點頭,沒什麼語氣地說了幾個字:“那真謝你了。”
她正色:“不客氣。你是解放軍,你窮都窮得光榮。”
“……”他他媽哪兒窮了。
*
吃完飯後出來一看,時間已接近八點,兩人到五樓影院看了看,沒餘兮兮感興趣的片子,於是,原定的看電影變成飯後散步。
風柔柔地吹,周圍霓虹旖旎,不時響起汽車鳴笛聲。
他們十指交扣,就沿著一條大道筆直向前,安靜的,沉默的,誰都不說話。彼此掌心傳來溫度,交融在一起,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
前方有轉角,左手邊開了間婚紗店。店面很大,裝潢奢麗,櫥窗裡擺著成排禮服,純潔忠貞的白,款式各樣,在夜色的映襯下愈發醒目。
餘兮兮目光移過去,眼睛一亮,被左數第三件吸引。
秦崢側目看了眼,問:“喜歡?”
她回過頭,笑笑,“那件挺別致的。”
“喜歡就買下來。”他語氣很淡,“我送你。”
“……”餘兮兮無語,“我又不嫁人,買什麼婚紗。”
說完,下一瞬便明顯感覺男人有力的手指收得更緊,她手在他掌中,被包裹得完全看不見。
她微怔,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頓覺一道雷在腦仁兒裡炸了開,把所有思緒絞成一鍋漿糊。掌心汗湿了,黏黏膩膩,把她心情暴露無遺。
秦崢低眸盯著她,目光極深,良久一勾唇,似笑非笑道,“我什麼沒說,你至於這麼緊張?”
“……”餘兮兮臉微紅,用力咳嗽一聲,“誰、誰緊張!”
“期待什麼呢。”
“……誰期待!”
他伸手摸她臉,粗糙的指肚來回撫摩,半是試探,半是認真:“你想嫁給我?”
餘兮兮歪頭躲開,被踩了尾巴似的,臉蛋兒通紅:“不啊,一點兒也不!”
幾秒安靜。
未幾,秦崢半眯眼,舌尖在腮肉上滾了一圈兒,捏住她下巴軟肉,曖昧地揉,嗓音低低沉沉:“怎麼,爽完就提上褲子不認人了?”
“…………”
她無語,淡淡翻了個白眼,壓根不想理他。
繼續往前走段路,不知不覺便到了雙江亭,夜幕下,一座古亭屹立路邊,亭檐墜宮燈,遠望煌煌如畫。
餘兮兮抬手指那亭子,扭頭問秦崢:“知道雙江亭的傳說麼?”
男人盯著她,安靜不做聲,視線中,燈火在那側顏輪廓上鑲起一層極淡的光,姑娘眼眸晶亮,如墜繁星。
她嘲笑,“真不像個本地人。”清清嗓子接著說:“小時候聽大人說,年輕情侶如果一起去過雙江亭,就會白頭到老。知道為什麼嗎?”
他淡淡搖頭。
餘兮兮嗤:“因為天上神仙也分地盤兒啊,這亭是月老罩的。”
秦崢:“……”
正說著話,耳畔忽然傳來怪異聲響。餘兮兮詫異,細細一聽,發現是哭聲,森森的,有女人也有孩子。大晚上的冷風一吹,教人毛骨悚然。
她無意識地看兩邊,“好像,有誰在哭?”
秦崢擰眉,片刻,黑眸掃向古亭左側,沉聲道:“過去看看。”
☆、第32章 Chapter 32
Chapter 32
九點左右, 並不算太晚,但雙江亭附近行人稀少,哭聲迎合夜幕,模糊的,不大真切, 平添幾絲恐怖氛圍。
秦崢話說完,牽起餘兮兮就往哭聲的源頭走, 步伐沉穩,眸光警惕而冰冷。
餘兮兮不是個膽大的人, 心裡發虛, 忍不住反手捏他一下:“诶, 真的要過去看麼?陰森森的……”
他語氣淡漠又隨意:“怕有鬼?”
提起鬼,餘兮兮微怔, 不知怎麼就想起了一些事。
多年以前, 家裡房子不足百坪,她常和餘凌一起擠著餘母睡。餘母給他們講故事, 最多的就是聊齋志異,神神鬼鬼, 書生狐仙。餘兮兮好幾次都被嚇得不輕, 晚上起夜, 非死皮賴臉地叫上姐姐不可。
後來餘家發達, 她和餘凌也各自長大,成熟了,懂事了, 卻變得越來越疏遠。姐妹倆再沒去餘母懷裡聽過故事,她也再沒像小時候那樣,躲在個兒更高的姐姐身後,逞能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還給自己起了個綽號……
許多事經不起追溯,經歷時有趣,回憶時隻剩微苦。餘兮兮眸光略黯,很快又恢復常態,吊兒郎當地說:“亂講,我怕鬼?你知道我朋友都叫我什麼麼?”
秦崢轉頭看她一眼,“鬼見愁?”
這回餘兮兮直接呆了,“……你、你怎麼知道?”
“猜的。”
“……”
三兩句話,對白輕松愉快,衝淡她心裡的絲絲愁緒。五指被那大手包裹,能感覺到男人粗硬的皮膚和溫暖的溫度,餘兮兮心定下來,不那麼怕了,又開始有興致同他東拉西扯,挑挑眉:“老實說,你知道鬼見愁……是不是也看過《雪花女神龍》啊?”
秦崢擰了下眉,“沒有。”
餘兮兮不信,“那你怎麼知道‘鬼見愁’?那不是男主角名兒麼?”
他說:“那是一中藥名兒。”
“……哦。”她長見識了,點點頭,片刻,悄悄撇嘴,用極小極小的聲音咕哝:“連女神龍都沒看過,沒童年,一點兒共同語言都找不到……”
然後便沒人說話了。
因為剛弱下些許的哭聲,又在瞬間大起來,距離更近的緣故,更清晰,也更悽厲。
餘兮兮抿了抿嘴唇,臉發白,纖細指尖無意識地下勁兒,把秦崢手擰得死緊。
若沒有記錯,雙江亭左側是一條石子兒路,兩旁綠樹成蔭,風景秀麗,卻天然形成了一個隱秘空間。人在裡頭幹什麼,外人不靠近根本無法發現。
她心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濃。
終於,拐過一個彎兒,彎彎扭扭的石子路映入兩人視野,盡頭處光線最暗,隱約有人影的輪廓,像是大人和孩子。
“救命……救救我媽媽……”嗓音稚□□氣,太嘶啞的緣故,已分辨不出性別。
餘兮兮瞳孔驀的收縮,驚道:“是活人,是小孩子!”說完便拔腿跑過去,拿出手機,電筒的白光筆直衝破黑暗:
一個女人倒在地上,滿臉血和淚,瘦弱不堪的身體因劇痛而蜷縮,抽搐著,血跡把周圍的路面染成紅色;邊兒上是個小男孩兒,小臉和衣服都髒髒的,一雙小手緊拽著女人衣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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