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2024-12-03 17:07:263836

她一直沒睡,就為了等兒子回來。兒子怎麼能從她身邊逃走呢?不行的!他必須一輩子待在這個家裡,任由她驅使和折磨!


“害死了你弟弟,難道你一點都不愧疚嗎?你看看你站在什麼地方!”


披頭散發的葉母飛快衝下樓梯,指著葉戎崢站立的那塊地毯,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弟弟就死在這裡,你腳下全都是他的血!你以為蓋上地毯,那些血就會消失嗎?不會的!它們永遠流在我心裡,也流在你心裡!你想逃去哪兒?去了外面你就能忘掉你弟弟嗎?他躺在血泊裡,死不瞑目地看著站在三樓的你,那個場景你忘得掉嗎?你問問你自己,你忘得掉嗎?你一輩子都別想忘掉!”


葉戎崢像是被重拳打傷了胸膛,狼狽地倒退幾步,恐懼不已地看著那塊地毯。


弟弟小小的身體躺在血泊裡的畫面,又像夢魘一般侵佔了他的大腦。


那樣的景象,他不能忘,因為在過去的十幾年裡,母親每一天都會反反復復,反反復復地提起。


這罪孽,好像被她用言語的詛咒,刻進了他的血液。


葉母衝上來揪住葉戎崢的衣領,癲狂地吼叫:“你別想逃出去!我要讓你一輩子待在這裡為你弟弟鎮魂,為你弟弟贖罪!你別想逃!”


看不見的血液從葉戎崢早已腐壞的心髒裡汩汩地流淌。


什麼時候最難受?現在不就是嗎?


葉戎崢看向一旁的父親,父親站在原地,滿臉愧疚,卻又無動於衷。葉戎崢看向管家、助理、護理和保姆,這些人都站得更遠了一些,任由葉母肆意說著那些怨毒的話。


餘光中,雲思羽抱著抱枕縮在沙發裡,像是被嚇傻了。


葉戎崢慘烈一笑,然後便點開了秦青發給自己的音頻文件。此刻,這個金碧輝煌的客廳裡站滿了人,卻沒有誰能夠救贖他,遠在天邊的秦青又有什麼辦法呢?


但葉戎崢還是相信著。


相信自己追逐的光會帶來希望。


母親癲狂、沙啞、刺耳的吼叫聲,忽然就被玉石落入湖面的聲音擊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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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用他獨特的清朗聲線緩緩說道:“葉戎崢,如果慘案發生的時候我也在場,你猜我會怎麼做?”


你會擁抱我。這個答案是葉戎崢早就知道的。


於是奇跡般的,他不堪重負的,幾乎快要化成一灘膿水的心,就這樣得到了撫慰。他快速調節音量,放大了這道極輕柔,極溫暖的聲音。


秦青低低一嘆,徐徐說道:“我會馬上抱住你,捂住你的眼睛,躲到安全的地方,讓那些血腥遠離你。我會附在你耳邊,用最溫柔的聲音對你說,別害怕,這不是你的錯。我會讓你永遠忘記這一切。我會加倍地呵護你,叫你好好活下去,我會把一切痛苦、恐懼、愧疚、悔恨,統統從你心底抹除。”


嘆息聲拖得很長,帶上了幾分遺憾的悵惘,“聽見了嗎葉戎崢,在那樣的情況下,這才是一個真正在乎你的人,會為你做的事。”


當秦青說話的時候,葉母已不知不覺安靜下來。她像是聽見了撒旦的吟語,又像是聽見了惡鬼或怪獸的咆哮,整張臉都因為恐懼而扭曲起來。


葉父、雲思羽,以及周圍所有人,都露出了怪異的表情。


秦青說得對嗎?對的!正該是這樣啊!


一個真正愛孩子的母親,哪可能像葉母這般,既不讓年僅五歲的兒子遠離那血腥的場景,又不讓他忘掉當時的痛苦記憶,還反反復復,持續不斷地拿這樁慘案去折磨孩子的身心,讓孩子在地獄一般的環境中成長。


這是愛嗎?這是恨吧!


這個瘋子母親,她哪裡可憐了?她一點都不可憐!她是一個施暴者啊!


當所有人都在反省時,葉戎崢卻突兀地笑了,還笑出了低沉的,飽含愉悅的聲音。


“真正在乎我的人,會為我這樣做。所以秦青,你承認你在乎我,是嗎?”他情不自禁地呢喃著,腐壞的心便在這一刻,奇跡般地長出了新鮮的血肉。


葉戎崢毫不費力地掰開了葉母的手,釋放了自己的衣領,也釋放了所有的負罪感和愧疚感。


秦青還在說話,聲音裡帶上了暖暖淺淺的笑意,隱隱還有水流衝刷的細響。


是昨天晚上洗澡時,在浴室裡錄的吧。為了幫助自己,他用盡了全力。他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了心上。


葉戎崢又是短促地一笑,爬滿血絲的赤紅眼眸裡竟溢出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快樂。


過去的他絕對無法想象,有一天,站在瘋瘋癲癲的母親面前,站在這個形同監獄的爛泥潭裡,他竟然會笑,還笑得這麼暢快。


看見母親撲上來,想要奪走自己的手機,他毫不留情地把這個枯瘦的女人推了出去。


葉母摔倒在地上,發出了尖銳刺耳的哭喊,然後開始狠狠咒罵。


但她的聲音越是高亢,越是難聽,越是醜陋,就會把秦青清潤悅耳的聲音襯託得越發不可忽略。


所有人都在聆聽秦青說話,那是對美好和希望,天然的一種追逐。


“如果一個人持續不斷地傷害你,那她一定不在乎你,更不曾愛過你。你又何必在乎她呢?往後的歲月中,我要你牢記一句話,無論當時發生了什麼,致人死亡的罪責絕不該由一個年僅五歲的,什麼都不知道的,最最無辜的孩子來承擔。如果此刻的你心裡還有愧疚和自責,我隻能說,讓這些愧疚和自責都見鬼去吧,讓傷害你的這些人都見鬼去吧。”


說到這裡,秦青竟然笑了,極富磁性的低笑聲在狹窄的浴室裡來回地蕩,沾染了潮湿的香氣,叫人無法不被感染,也無法不覺觸動。


於是葉戎崢也跟著笑了,野獸一般暗沉的眸子裡溢出星星點點的亮光。


他把手機藏進褲兜,用拳頭緊緊握住。


終於掙扎爬起的葉母撲上來搶奪手機,卻又再度被兒子無情地推開,狠狠摔倒。


葉父怕妻子受傷,這才跑過去攙扶,雲思羽和幾個護理也都圍攏過來,極力安撫葉母的情緒。


但葉母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秦青的這番話對兒子造成了多大影響,她看得真真切切。以往,隻要自己受到一點點傷害,兒子就會無比愧疚悔恨,可是現在,他竟然在對她施加傷害!


隻因那個該死的男人說的幾句話,兒子就徹底脫離了她的掌控!


這不行!這絕對不可以!


“小雨,小雨,你在哪兒?媽媽知道你還在這個家裡!你出來看看你哥哥呀!他害死了你,卻一點愧疚都沒有!他是畜生!”葉母又開始叫魂,這一招素來很管用。


隻要葉母一呼喚小雨,葉戎崢就會恐懼地東張西望,然後被洶湧的愧悔壓垮,繼而不斷地對空氣道歉。


但今天,上述症狀全都消失了。葉戎崢點燃一支香煙,愜意地吸了幾口,隔著淡淡的煙霧,漠然地看著母親對空氣吶喊。


他真的不在乎了。


這個家裡的一切,仿佛都與他脫離了關系,而他變得滿身輕松,自由自在。


這種感覺好極了,令葉戎崢陰鸷的眉眼都變得明朗又疏闊,整個人的氣質亦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現在的他才真正是一頭奔跑在草原上,所向披靡的雄獅。


他坐到單人沙發上,翹起二郎腿,眯著銳利的眸,懶懶散散地抽著一支煙。


母親的詛咒和謾罵,被他當成了有趣的伴奏。聽到新穎的用詞,他甚至會勾著薄唇很是賞臉地笑一笑,漫不經心地鼓一鼓掌。


這種吊兒郎當,冷漠淡然的態度,能讓激憤癲狂中的人氣到發瘋。


葉母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個仿佛一夕之間就刀槍不入的兒子,詞窮之下竟扯著嗓子嘶喊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


一連串毫無意義的破音在客廳裡回蕩,差點擊穿所有人的耳膜。頭頂的水晶燈也跟著搖晃,發出丁零當啷的微響。


葉母所有的招數都在今天用完了,所有刺激的話語也都吐得幹幹淨淨。她這才發現,當兒子真的不在乎自己,亦不被當年的事影響時,他可以如此冷酷,也可以如此強大。


他用拇指和食指夾著那根徐徐燃燒的香煙,漆黑眼眸微微眯著,用欣賞鬧劇一般的戲謔眼神欣賞著母親的瘋態。


母親一點兒也不愛他,這個殘酷的事實卻讓他獲得了徹底的解脫。


沒關系,今後有人會愛他。


一束光已經把他照亮。


這樣想著,葉戎崢便又低沉地,愉悅地笑了。


已經喊到喉嚨咳血的葉母聽見兒子的笑聲,便又強撐著一口氣,繼續嘶喊。她沒有招了,除了真的把自己逼成一個瘋子,她沒有可能把兒子留下。


但這個招數也不好使了。


葉戎崢抽完一根煙,沒有把煙蒂杵滅在煙灰缸裡,反而直接摁在了雪白的羊毛地毯上。


羊毛地毯立刻被燒出一個黑漆漆的小洞。


他輕蔑地看了看這個破洞,又看了看屋子裡所有人,這才站起身,不緊不慢地朝門口走去。


越過葉父時,他勾著薄唇冷冷說道:“我走了,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


葉父愣愣地看著他,眼裡湧出不舍的淚水。世上還有什麼痛,能比骨肉分離更甚?


“你不準走!我不許你逃!”葉母停止嘶喊,極度焦躁地說道。


葉戎崢微微彎腰,睨視半躺在沙發上氣喘籲籲的母親,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你和你的家,都給我見鬼去吧。”


他直起腰,快步朝敞開的大門走去。外面有一片濃重的陰影,而陰影之外有璀璨的光芒。


葉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高喊:“你外公臨死時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了我。如果你跨出這個家門,你休想再動用葉家一分錢!我會剝奪你的繼承權!”


這話可不像是瘋子說的。


葉戎崢終於明悟了。原來這麼多年,母親一直都在裝瘋!


葉戎崢頭也不回地說道,“這個爛泥一樣的家,你愛給誰給誰。”


葉母不甘心地叫喊:“好,這話可是你親口說的,你別後悔!我要認雲思羽當幹兒子,我要把我的財產都留給他!”


天上忽然掉下這麼巨大的一個餡兒餅,直接把雲思羽砸懵了。


他不自覺地握緊了葉母的手。


葉戎崢跨出家門,冷漠的聲音漸漸遠了:“隨你吧,以後你就當沒我這個兒子。”


“葉戎崢!葉戎崢……”


葉母的嘶喊像地獄裡的惡鬼在索命,而陽光下的葉戎崢,是她永遠都無法傷害的。


秦青捧著法醫檢驗報告,坐在陽臺上慢慢翻看。


996正在吃小魚幹,鼻子裡發出唏哩呼嚕的聲音,顯得很快活。


放置在一旁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葉戎崢的短信。他說他與家人脫離了關系,求秦青收留。


秦青回了三個字:【回來吧。】


片刻後,門鈴響了,秦青沒查看貓眼,直接就拉開了房門,笑著說道:“回得這麼快啊。”


“你以為門外的人是誰?”木非言站在門口,眸子裡一片暗沉。


“你以為我是葉戎崢吧?你們在一起了?睡過了?”他一邊逼問一邊走入客廳,快速脫掉手套,把秦青用力抱住。


一股消毒水的氣味漫了上來,夾雜著木質的沉香。秦青的後腦勺被一隻大手摁住,壓向一個寬闊的胸膛,細腰被另一隻結實的手臂牢牢箍住,動彈不得。


木非言把秦青禁錮在懷裡,腦袋埋在秦青的肩窩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抬眸,看著對方驚訝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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