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聞馮貴人以前是你身邊的?”傅辰面對穆君凝時,已經用了‘我’的自稱。
她們端坐在矮桌兩端對著棋局,傅辰下了個子,惹得穆君凝頻頻蹙眉苦想應對之法。
“是啊。”當然,她知道面前這人想知道的不是這些稍微一探查就清楚的事,這也不是需要對他隱瞞的,便如實相告,“早在她被分配到我宮裡我便查出她是皇後的人,知她會有動作。那會兒我的風頭太盛,正是想辦法讓自己‘犯錯’時,也就將計就計沒處理她。”
說起這些陳年舊事,她顯得漫不經心,顯然心思還在棋局上。
有時候她對小事的認真勁頭讓傅辰忍俊不禁,笑意真了幾分,“所以她就真的動作了,借勢引得皇上的注意,順利在你的地盤上奪得了帝寵。皇後娘娘連消帶打,一是讓你暫時失寵,二是培養了自己的人,三又能就近監視你。”
那時候每日請安,都要被其他妃嫔圍觀問候,旁敲側擊問問她讓宮女固寵卻被奪了寵幸的感想,他人都以為是她為了自己的地位,不惜犧牲身邊美貌宮女固寵,末了皇上還一直把馮貴人放她宮裡的偏殿,讓她們‘姐妹情深’。每日對著馮氏請安,她都要對付得膩歪了,如果不是讓馮氏懷上了五皇子才把人請出了福熙宮,她到現在還不得安寧。
“你怎的如此了解,好似你當時也在場一般。”對傅辰一個太監卻能了解這些心理,穆君凝還是有些驚嘆的。這後宮的事,若不是在這裡很多年,還真的無法參透其中的曲折,有時候就是她常與之相處,也會被他偶爾的言行驚豔。
傅辰也不答,這還是要託上輩子心理醫生的職業過往,不自覺產生的職業病慣性帶到了這輩子,愛分析,愛鑽研。
所以勢單力薄的五皇子,因其母親身份低微,在成年後跟隨了大皇子。
從現在的形勢來看,皇後並沒有走錯,若是當時跟了二皇子,如今會被一起打壓,但跟了不知內情的大皇子一派,不但保住一枚棋子,還能探聽大皇子的動向,甚至必要時,能充當炮灰。
這枚炮灰用來對付七皇子,行刺殺之事,然後嫁禍給大皇子?
好像是有可能的。
對詭亥的判斷,傅辰不置可否。
他仔細看著兩人的身體部位,沒有易容,又觀察了兩人的手掌、頭發、五官、表情,在詭亥說“五皇子”的時候,一個的眼神有些微閃爍,眼皮顫了下,另一個低下了頭。
這讓傅辰有些起疑,難道不是五皇子?
這時候,門外走進了一個人,步伐一淺一深,是半邊肩部還未痊愈的七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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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亥詭巳正要行禮,去被他阻止,他默默看著全神貫注的傅辰,並不打擾。
傅辰迅速進入審訊模式,“接下來我問幾個問題,隻要你們能答得上來,我可以做主讓你們平安離開。”
一聽到能離開,那兩個中了藥的人都是精神大振,“好,你問。”
“五皇子平日寅時起身,洗漱後出府,卯時進宮到尚書房,可對?”
“對。”兩太監沒絲毫猶豫。
“五皇子不善書法,卻在古琴上頗有造詣,可對?”
“對。”
傅辰連續問了許多關於五皇子的事,如果不是這次有需要,根本沒人能看出來他私底下居然知道那麼多情報,連一個被認為是透明人的皇子,都能知道的那麼詳盡。
直到傅辰越問越細致,細致到他們開始出現短暫的停頓,細致到慢慢將他們引入他想知道的答案中,而問題已經問到了他們進來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會進來。
這些問題不能在最初拋出來,定然會被蒙混過去,所以傅辰事先問了許多毫無關聯的事。
直到傅辰全部問完,那兩個太監雲裡霧裡,其他人也是莫名其妙。
“他們不是五皇子的人,應該說,他們表面上是五皇子隨從,但本身是別人的探子。”這是排除了大皇子派人暗殺邵華池的可能了。
“為何,你說說看?”邵華池問向傅辰。
看到七皇子,傅辰好似才看到,正要行禮,卻被阻止,一雙手扶住傅辰的手腕。“不必多禮,傅辰。”
“是,殿下。”傅辰頓了頓,不著痕跡地抽出了手,“在奴才一開始問問題的時候,他們目光肯定,說明說的是真話。但後面,隨著奴才問得越來越細致,甚至涉及到了這次為什麼過來的問題,他們回答得特別快,甚至不需要回憶過程,這很有可能是說謊的表現,於是奴才觀察他們的肢體語言,兩邊面部表情有些微不同,那是在試圖偽裝的特徵。而後奴才下一個提問,他們開始驚慌失措,那間接證明他們事先沒排到這個問題,被奴才問得不知如何接話,於是會開始想借口,在想借口的過程中,可能會出現手部或是肩部的動作,直到想好了,會迅速冷靜快速地回答我,並且怕我不相信,會一再肯定自己的說辭……而中間,奴才還刻意沉默許久,通常情況下撒謊的人會在對方沉默的情況下說很多話,試圖打消對方的懷疑……”
傅辰說了一系列自己的分析,直到說完後,才看向七皇子。
“這都是你的推測?根據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
“……”傅辰一頓,現代學到的放到古代,的確太過超前,令人懷疑了,傅辰暗自責怪自己考慮不周,“是。”
詭亥和詭巳是專業審訊犯人的,在聽完傅辰的解釋後,有種撥開雲霧的感覺,他們仔細回憶曾經審問過的人,的確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蛛絲馬跡,隻是除非對方表現的明顯,不然他們是看不出這些犯人的偽裝的,被傅辰這樣一總結,由衷的產生了佩服之情。
見兩個像是木偶一樣的虎賁對傅辰露出如此推崇的目光,七皇子想脫口而出的不信任吞了下去,自從那次的耳光後,雖然傅辰還是一樣對他尊敬有加,但邵華池能感覺到在那表象下的冷漠,如今他也是很後悔自己當時的衝動,但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沒錯,是傅辰不識抬舉,主子親自教訓奴才,那是奴才的榮幸,哪裡有奴才使小性子的資格?
可雖然這麼想,話到了嘴邊還是縮了回去,他輕咳一聲,問向詭亥,“那三人招了嗎?”
“招了,是沈大人。”詭亥一想到那三個人,最後求著讓他們睡一下的可憐模樣,就有些毛骨悚然,那三人到最後已經崩潰了。
大家都是從虎賁裡出來的高手,對再多的刑罰都沒怕過,卻輸給了小小睡覺,一想到這些人連續七日沒睡過,到後面什麼都招的樣子,他們就從心裡冒起寒氣。
要是拿這招對付他們,他們也不一定熬的過去。
這主意兵不刃血,傅爺還真是個讓人不敢深想的人物。
難怪小小年紀,受到殿下的高度重視,派出去的探子,就是那位泰平,也是個會歪門邪道的,居然還歪打正著了。有次居然專門整理了一本傅辰日常交給主子,主子頓時喜笑顏開,並勒令此事不得被傅辰知曉,必須偷偷進行。
雖然,每日看底下奴才在做什麼這種事,好像有點怪怪的?
“哪個沈大人?”邵華池似乎在回憶,京城那麼多官,沈是常見姓,重姓的有好幾個。
“右相的屬官,長史沈驍沈大人。”
傅辰看了眼那兩個太監,他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他們果然不是五皇子的人。
為什麼刺殺七皇子的幕後主使是沈驍?一個朝廷前途無量的官員,要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傅辰隱隱感覺一張巨大的網正朝著他們撲面而來。
沈驍,傅辰自動浮現了其關鍵字,清廉、父母官、青天老爺、文人武將中備受推崇,還有個讓他注意的身份,此人是四皇女的夫婿。這是一段被民間廣為流傳的佳話,四皇女是德妃的女兒,德妃有兩子兩女,大兒子夭折,聽聞是被害死的。大女兒,原本的二公主已去和親,唯一在身邊的隻有三皇子和四皇女,而四皇女嫁的就是這位沈驍了。
七年前沈驍是被欽點的狀元,帝問其有什麼願望,他回說,在瓊林宴上對公主驚為天人,心生仰慕。
如此大膽包天,居然肖想皇上的女兒,是要被問罪的。但在男女方面葷素不忌的晉成帝卻對這樣勇於追求的青年極為欣賞,晉成帝的荒唐事多的去了,下幾次江南,宮裡就能多出民女為妃的。不但沒有棒打鴛鴦,反而樂於湊成這才子佳人的一對,聽聞他們婚後琴瑟和鳴,恩愛非常,也造就了民間話本和戲劇拿他們為題材,取名“金枝瓊林緣”。
沈驍的好名聲,就讓傅辰不自覺聯想到了同樣名望一時無二的國師扉卿,扉卿為什麼要造安樂之家,而沈驍為什麼要為民請命,這兩人出現的時間差很大,但同樣都是幾年或是十幾年讓自己被百姓推崇,甚至把控好了度不讓晉成帝忌憚,同一種配方,同一種手法,是巧合還是預謀?
如果他們聯合在一起,就是想改變晉朝的天也不是什麼難事。
被自己莫名的聯想驚到,傅辰有些出神。
見傅辰好像魔怔了,邵華池輕輕碰了碰他,“怎的,身體不適?”
傅辰搖了搖頭,忽然對邵華池莫名來了一句:“殿下可聽過一句話,民為水,帝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傅辰的這個說法很新奇,至少前所未聞,讓邵華池猶如醍醐灌頂,他原本爭奪帝位隻是為了保命,爭了還有機會,不爭可真的要沒命了,他已經沒了母妃,這後宮裡沒有他生存的依仗了,是以不得不爭。從沒想過保住了命後要幹什麼,他從小生活在深宮內院,對百姓並沒有直觀的感受,這也導致他很多時候的想法是從自己出發的。至少在傅辰眼裡,七皇子是比不上三皇子的,雖然有自身的優點,也有成帝的雛形,但心中戾氣太重,喜怒不定,難堪大任,若沒更優秀的存在襯託,也不失為一個守成的皇帝,但偏偏優秀的皇子太多了。
“主子,傅爺,那這三人要如何處置?”見他們聊完,詭亥問道,本來他們隻需要問七殿下的,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對傅辰也開始尊重。
而顯然,正陷入傅辰說的那句話深意的邵華池並沒有在意,隨即揮手道:“處理掉。”
他已經知道這兩人身份,那麼自然沒挖掘價值了,兩個一看就不是核心成員的人,留著等對方找上門嗎。
兩太監正要被拖走,暗處處決,宮裡每天都有莫名其妙消失的奴才,事情隻要不鬧大,內務府隻要不刻意查,一般都能將之壓下,其中一個看著出爾反爾的傅辰,阻止詭亥的拖拽,大聲喊道:“等等,既然已沒了活路,這位公公,我隻想最後問你幾句話。”
傅辰還是沒繞過他們的命,為了大局考慮他不可能真的放這些人離開,心中有愧,算是統一,“說。”
“您是怎麼讓我們中毒的,在進來前,我們已經格外小心了。”他們是有提前服用通用解藥幽篁青的,就是一開始沒找到人,也盡可能沒碰這屋裡的擺設,所以傅辰到底是什麼時候下的藥?
“我在房門上下的斷魂腸,無色無味,此藥結合幽篁青就能產生致命毒性,令人四肢無力,如果情緒緊張,會加速藥效。”你們越是武藝高強,越是容易中招,換了普通人可能就沒事了。
兩太監心驚,不可思議地看向傅辰。
這人不但猜到了他們會提前服用幽篁青,甚至在他們絕對不會防範的地方塗了藥,在沒人應門的前提下,他們會延長待在門外的時間,不自覺吸食了更多的藥粉。更是利用屋中無人讓他們緊張,加速體內武力運轉,從他們踏進這間屋子,就已經被傅辰算計了!
這人太可怕,這樣的天縱奇才,若是沈大人一派的,簡直如虎添翼,奪得天下指日可待,但卻是敵營的,甚至主子們根本不知道此人的存在,敵在暗我在明,毫無防備下,被算計上也將錯失良機!
“我真後悔,為什麼不更小心點!至少要留著命回去,告訴主子,必須要除掉你,不然將成為心腹大患!”小太監肯定道,憤憤然。
他甚至有感覺,若是此人現在不除,等其壯大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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