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憶起曾經傅辰看自己的眼神,那是不認同和懷疑,認為他有病!
王富貴年輕那會兒,也被人帶去過小倌館見過世面,知道這雖然上不了臺面,但也確有這樣的存在,隻是正經人家的男兒,怎可能有這樣的癖好呢,他總覺得若是回答是,面前的人像是要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彎似的,斟酌著開口,“自然是有的,萬千世界,總有些男子不愛美嬌娘,愛少年郎,隻是這感情不容於世,恐怕難以持續。”
“不容於世……”邵華池咀嚼著這四個字,忽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原來如此。”
邵華池笑得淚水飚了出來,猶如一個喘不上氣的重病之人,看著又像在哭泣,“好個不容於世!”
我和他不僅不容於世,甚至人鬼殊途。
渾渾噩噩地走出了後殿。
邵華池像是個迷路的孩子,丟失了最重要的寶物,在詭子看到自家殿下那空洞哀慟的眼時,心一抽。
他呼吸急促,身體忽冷忽熱,噗通一聲,往下栽去。
詭子接住了他,一摸額頭,好燙。
……
在我還不懂什麼叫愛的時候,早已深陷其中。
……
第100章
冷風從土屋間的空隙中竄了出來, 舔舐著僵冷的肌膚。夜晚的小村莊在凝固的黑灰色天幕下,顯得寂靜而陰森, 嘶嘶風聲和悠長的狼嚎盤桓在耳邊, 這麼一村子人憑空消失了。
尋找李變天?這樣的做法無疑暴露了自己又毫無章法。那個男人真會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擄走?雖然相識時日不長,但傅辰卻從沈驍、扉卿等人的話語和態度中側寫過這個男人,對他的性格有多種推測。再說, 隻隔著幾間屋子的阿四他們怎麼會都沒反應?疑點太多了,現在就是一團沒有解開的疑團, 等待展開真面目。在李變天言明有人追蹤後,他們還趕了一段時間的路, 雖然速度是加快了,但他們甚至沒做出反擊,李變天表現的焦急, 行動上卻是不急的,更像是做給某些人看的。實際上李變天依舊相當闲適, 從行為學來說, 遠高出大多數人的經歷讓這類人的許多做法與常人不同, 有極高的忍耐力和洞察力。
而傅辰隻會高看李變天, 從不會低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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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的白色厚雪鋪層在山麓上,厚重的雲層中露出了一彎月亮, 在淺淡的光芒中, 傅辰猛地定睛一看,一道陰影正在接近他,他摸上隨身的匕首, 打算出其不意。由於羌蕪的常年進犯,晉成帝曾允許平民攜帶防身刀具,特別是西部以及西北、西南地區的地方為最,當然弓弩等物依舊是不能帶的。由於大刀、長矛較為耗費金屬,所以大部分人會像傅辰這般攜帶耗費材料較少的匕首。
不過匕首和現代區別依舊很大,這裡削鐵如泥就能成為萬金寶刀,如果用現代的鍛造工藝制作的刀具要做到這一點可就容易多了,傅辰對於這麼一把梁成文送的普通匕首鋒利程度並不多指望。
靜靜等待身後人的接近,危險的氣息在空中一觸即發,不對,是兩道陰影!
……
這是一家離村落方圓二十裡外的採石場,周圍是黑黢黢的山脈連綿,日蝕雨淋中形成不可名狀的怪石嶙峋,周遭地上散落著鐵鑽與斧錘等物,被鑿得各異的石塊、石坯隨意地放在各處,一群衣衫褴褸的人蹲在怪石群中,不敢出聲,瑟瑟發抖地抱著頭。傷口感染、飢餓、勞累讓他們的傷亡率居高不下,他們是生活在晉國底層的賤民,手腳上都銬著黑色鐵鏈子,這是一處流放地,是朝廷欽犯以及部分敵國俘虜最終歸處之一,這裡受朝廷管轄,提供晉國上下需要的造房、鋪路的石材。
而這些流放犯身邊的,還有二十多個瘦削的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那是村落裡消失的村民。
這座採石場曾經是由二皇子邵華陽的門下管理的,往常到了夜裡這裡是不開工的,但這會兒裡頭卻被火把照得燈火通明,一群戎裝打扮的人圍住了這裡,被他們圍在中央的人正是本來應該在睿王府的邵華陽,自從惡犬事件中,與祺貴嫔有染等事暴露後,他就再也沒出現在晉國的舞臺上,也許不少人都忘了此人,但傅辰卻不會忘了他,此人差點把邵華池給作死。現在他的模樣比起傅辰曾經見過時要滄桑了許多,一身銀灰勁裝,身上也透著一絲戾氣,顯然他的手上沾了人命,這段時間過得並不安穩。他危險的目光盯著中央四輪椅上的男人,那是個看上去不但不強壯還沒威脅性的人,在火光下朦朧而俊秀的面部居然有一絲溫柔的味道。
男人如果不睜眼,看上去也隻是個極為普通不打眼的人,一旦睜眼,就露出一雙透不出光的眼,深不見底,每當碰上這雙眼邵華陽都會產生無所遁形的錯覺,就好像什麼秘密都會被這個男人洞悉一樣,沒有一個人會喜歡與能夠看透自己的人相處,特別是邵華陽這樣地位的皇子。這個掌控戟國十八年政權的男人,膽色也是令人折服,居然敢深入欒京還能全身而退,如果不是在這裡被他攔住,李變天幾乎已經成功了,再過幾座城就到了關外了。
“您終於醒了,陛下。”邊說著,邵華陽勒住韁繩下了馬,還行了一個禮,隻是在這個場景下顯得有些可笑。
“這番請我來的姿態,倒是別致。”李變天緩緩睜開了眼,眼神依舊平靜,還帶著微微柔和,似乎無論遇到什麼他都不會驚訝,這樣的態度也常常影響到身邊人。掃了眼四周,不遠處的亂石堆中躺著一群村民,都是睡夢中被帶到這裡的,到現在還沒醒,目光在掃到躺在其中的傅辰時稍稍一滯,又轉開了。
邵華陽聽到李變天的話,反應了會。這是傅辰平日偶爾出口的話,帶著現代人的烙印,說話方式自然有些古怪,不過仔細咀嚼又有些莫名味道。
“哈哈哈,陛下不愧是陛下,就是到了如今這番境地還能談笑風生,您都沒有什麼要問我嗎?”
“那麼,你為何出現在這裡,又把我帶到這裡?”李變天從善如流,很配合。
“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這還不是拜您所賜嗎!?”隻是一句話,都點燃了邵華陽的怒火。
亂石堆中,蜷縮著的傅辰手指微微一動,隨即呼吸與動作又回歸沉睡的狀態。
邵華陽怒極反笑,走近李變天,那臉上夾雜著畏懼與憎恨的情緒,“若不用這種辦法,恐怕我也無緣再見您一面。其實幾年前您派來的人助我之時,我是萬分感激的,若沒有您的打點與幫襯我這幾年我也無法在晉國過得如此順利,幾乎讓父皇把皇位傳給我!也怪我把豺狼當做了盟友,真以為你是有心助我的,但我真沒想到,您居然打著別的主意!”
“主意?二殿下的話恕在下聽不太明白。”
“呵呵,不明白?這世上有什麼是您不明白的,這次總算是見到您本人了,那麼我千辛萬苦熬著這個人的命也算有價值了。”邵華陽一揮手,一隊人就將一個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的人給拖了上來,此人出氣多進氣少,雖然因為酷刑身上的華服已經極盡破損,又因為長途跋涉,隻給此人吊著一口氣,一把拎起此人的頭,那容貌居然和邵華陽幾乎一模一樣!
傅辰微微睜開了一條縫,這個時候也無人會注意他這樣一個小人物,見到了那幾乎是雙胞胎模樣的邵華陽,心下一驚,才又閉上了眼。
心中所想卻是無限擴散開……
“想讓這麼個廢物代替我?他配嗎?”邵華陽說著,從身後的護衛手中拿出一個牛皮袋子,打開朝著那人臉上倒去,那藥水瞞過人臉,慢慢的,以肉眼可見的,原本完好的臉上起了褶皺,看上去有些詭異恐怖,一張肉色的臉皮從那人臉上被剝離,露出了真容,一下子撕掉臉皮的痛楚也沒讓此人吭一聲,不是不痛,而是沒力氣出聲了。這是個身材體型與邵華陽極像,但是容貌較為普通的男人,極為虛弱,入不了幾口氣,看著就像是為了這一幕而殘喘到如今。
邵華陽惡意地笑了起來,“陛下看這個人您認識嗎?”
“二皇子的人,在下又怎會知曉?”李變天調試了一下坐姿,他的表情就是穿透了重重霧氣也看不透。
邵華陽見李變天到現在這個地步還這麼從容,微微一眯,湊近手裡的人,氣息噴於其上,“真是可悲,看你主子都不願意認你啊?你說你們一個個為他賣命,什麼都豁出去了,到底圖的什麼?”
“咕嚕嚕。”那人的聲音好像已經發不出了。
“哦,看我這記性都給忘了,你已經說不出話了。也是,剛燒開的滾水啊,咕嚕嚕地冒著熱氣,一桶桶灌入喉嚨裡,那水燒喉嚨的聲音,滋滋的……哦,那滋味定然是不好受的,再用器具在裡面攪和一番,然後撈出來的肉,噴噴香的,可比鴨脖要鮮嫩多了……哈哈哈哈哈哈!”邵華陽癲狂地笑了起來,殘忍至極,一個示意後面人就直接結束了此人的生命,像是在扔什麼垃圾般的扔開。
那人痛苦的折磨,總算在見到李變天的瞬間,終結了。
也不知是否死得其所。
李變天在那人被扔下的瞬間,瞳孔緊縮,又回歸淡然,眉眼間還掛著柔和,“看來,你今日是不會放過我了?”
“我放過你你可會放過我?你不仁我不義!你打的好主意,真以為我會被你耍得團團轉嗎!”邵華陽咬牙切齒。
“我怎的不知道出了什麼主意?”李變天疑惑道,那模樣還有些迷茫。
“呵呵呵,還要我說得更明白嗎,好!這裡的人沒一個我會放過,今日就是說了也無礙。你堂堂李皇陛下,根本不滿足於戟國這篇疆土,伸手到我大晉來,想把我供上皇位成為你的傀儡,一旦我被父皇放棄,就慫恿我反了父皇!一步步棋倒是走得順暢!”邵華陽冷冷一笑,“隻可惜你千算萬算,錯估了我,沒把我的性子給算進去!我邵華陽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還不至於殺父!還是從我出生就愛護我的父皇!”
晉成帝對別的皇子也許沒那麼盡心,但對邵華陽確實用了心。
“哦,是嗎?想不到二殿下有這一面。”李變天像是完全不知道邵華陽的指控。
“我不同意起兵造反,你居然就要下殺手,讓那傀儡代替我!若非小睿的提醒,我這條命也就沒了。如果不是為了躲你,我何必放傀儡在自己的府中,自己東躲西藏!正在我愁眉不展的時候,我沒想到你膽子那麼大,居然會親自出現在欒京,不過你還是暴露了自己,若不是小睿猜測,我還沒想到,那個在京郊殺了辛夷的人就是你,老七那家伙踩著本殿的肩膀上去,腦子卻也不笨,倒是要把你掘地三尺可找出來,可惜那家伙雖然分析出來你是個殘廢,卻依舊把你給放走了!既然他放走了,那麼就由我來吧!我千裡迢迢過來,追尋著李皇陛下的足跡,就想有一天親自報仇!”
傅辰閉著眼,眼珠微微轉動,稍凝,小睿?
瑞、銳、睿……傅辰搜索著腦中能想到的人物,經過排除以及對邵華陽的語氣分析,首先應該地位低於邵華陽的,而且平日感情還不錯,一個個人物都不適合,等等,還有一個!是與他在護城河周圍有一面之緣的薛睿,對,應該是他!此人平日太過紈绔,傅辰自然就忽略了。
當初薛睿和青染正在遊湖,而他在躲避犀雀的追蹤,那也是他頭一次與青染打照面,見過那人,當時時間緊迫他也沒與之交流,但也能感覺到薛睿並不是那麼簡單。大部分人對他的印象,薛相的小兒子,一個風流公子,但自從他發現邵華陽不在睿王府後,這個薛睿也一同消失了。他提醒邵華池派人盯著薛相父子了,可惜青染的人都追丟了,線索也斷了,如今看來薛相父子兩是跟著邵華陽出來了。
“難道這不是捷徑嗎,能用最方便的渠道為何要舍近求遠。二殿下的意思是,你不想要皇位了?”李變天一句話直指邵華陽的內心。
邵華陽頓了頓,他當然想要皇位。
最後憤恨的表情幾近凝固,半晌才冷靜下來。
“就算要,也不會用你說的辦法!李變天,你自己殺父弑兄,就以為人人與你一樣禽獸不如嗎?我他媽的是人,有父母兄弟,不是你這個野種!”
野種?
李變天沉著淡淡殺氣的目光被垂下的眼睫給遮了去。
邵華陽看了看四周的山坡,看到幾個山頭分別有打出暗號,“好了,說了那麼多廢話,時間也到了,萬事俱備,就由我來為陛下送最後一程,做個了結吧。”
“在那之前我能知道,你打算給我一個什麼樣的死法嗎?”李變天也看到那些山頭上的動靜,輕輕嘆了一聲,一手搭在四輪椅上。
邵華陽看著一地昏迷中的百姓,“你說我若是用箭射死這些百姓,那麼當州府知道了後派人來查,發現這些箭靶上刻著的是戟國的標志,還是剛剛打造的那一批新武器,那麼兇手是誰還用說嗎?”
戟國的兵器雖然也高價賣給別的國家,但是最新的這一批,邵華陽卻是清楚還沒面世,他曾是李變天一邊的,一些事沈驍等人也不會瞞著邵華陽,就是在晉國皇宮也隻有那麼幾支一樣的。
他又接著說,“向來愛好和平,以晉國馬首為瞻的戟國,居然偷襲晉國的採石場,並且妄圖嫁禍給羌蕪,不知道這個理由如何?”
“的確不錯。”李變天倒有些欣賞邵華陽了,如果不是從小被寵溺過頭,倒也不失為一個儲君人選。就算追蹤了自己,也能熬到快要過除夕的時候出手,百姓一年到頭最開心的日子莫過於新年的團員了,這時候任何壞消息都能將仇恨最大化,這份忍耐倒不像邵華陽平時的衝動。
另外還有個隱形的好處,這個採石場是當年晉成帝交給邵華陽負責的,他的採石場被人屠戮,作為受害者的二皇子定然能夠再一次回到晉國舞臺上,重新走進晉成帝的眼裡。
一手如意算盤打得挺順溜。
邵華陽走到一座石窟下,天壇屏障阻擋了所有攻擊,他要親眼看著李變天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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