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讓他回來,事出反常必有妖。該進行的,還是會繼續,沒了李遇他們都動不了了?”沒了主將就潰散的隊伍,要來何用?
“有陛下在,戟國永勝。”十五猶豫的態度漸漸堅定起來,抬起的眼,充斥著崇拜和篤定。
李變天已經習慣這些言語,站了起來,攤開雙手,十五從後方為他穿上龍袍。
“你的手藝,還是沒李遇好。”習慣那熨帖到心底的無微不至,誰伺候都覺得少了點什麼。
“屬下自然沒遇大人這般細心。”
李變天笑了笑,又想到了李遇離開後,就巧合般發生的種種,笑意也陰沉了下來。
“朕最近一直在想,為何會如此喜愛這個孩子,這些年為保住他的命諸多幹涉。”甚至比起李錦程幾個兒子還要傾注更多心力,“他在某些地方,與朕年輕的時候太像了。”
十五沒明白陛下的意思,但他知道就算到現在,陛下還是願意相信李遇的,所以下的並不是絞殺令。
就算是他一個外人,都覺得這份喜愛在陛下身上已經超過了。
他無法想象如果李遇大人真的有問題,會發生什麼。
既然醒了,李變天也不再躺下去,哪怕隻睡了一時辰不到。
剛入書房沒多久,十六拎著一個嘴被堵住的人從暗門中走了出來。
這人就是晉國的使者,在白日是見過這位陛下的,當然是把晉成帝的意思告知了一聲,就是如果發現寶藏也理應上貢給晉國,當然,看在戟國如此識時務的份上他們也會有所獎勵,不過當時卻被這位陛下三兩撥千金地轉移了話題。如今,他驚恐地看著坐在太師椅上翻著奏折的李變天,整個御書房隻有翻動紙張的聲音,皇帝的神態很是放松,但卻無端端的感覺書房的空間更為逼仄,不知名的壓迫感從皇帝身上傳來,甚至都沒有束發,隨意地披在身上,外袍也沒什麼講究,但卻很能襯託出男人的身形,堅硬而有力。
分明記得白天,這個皇帝不過是坐在輪椅上隨時能上西天的柔弱病秧子。
為什麼才過了半日,能差那麼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使者隻覺得他的雙腿已經跪得麻木了,嘴巴也被堵得難受,都沒有動靜,身旁的護衛將他死死扣在原地。他實在被這氣氛弄得六神無主,轉而看了下周圍以轉移注意力,忽然發現掛在書房上的幾副畫,這畫技太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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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一個戟國的最高統治者書房裡掛的卻是這種水平極為普通的畫,看得出是在畫日常,畫面極為溫馨。
雖然畫技很差,但這畫像還是相當栩栩如生的,特別是表情和神韻,能清晰分辨出畫的人是誰,其中一個就是面前的這位李皇陛下了,另外一個……怎麼好像哪裡見過?
作為使者,他練就了一身認人功夫,常常出使別國,隻憑幾張畫像就需要知曉他國群臣的派系,看畫識人是他的習慣。
讓他有印象,卻記不起來是誰,那應該是有見過卻又不重要的人物?
但不重要的人,畫像又怎麼可能被掛在一個皇帝的御書房。
他就那樣盯著那畫許久,猛然感到上方的帝王也不知何時想起了他這個人,居然也在看著他。
第200章
“看來使者大人對這幅畫很感興趣?”李變天眼角帶著一絲淺淺的笑紋, 明明是笑著的,使者卻從骨子裡冒出了寒意。
喊大人本來也沒什麼不對, 作為以前的天朝之國的晉國, 隨便出來一個大臣那地位都比小國的國王還高貴,但現在使者卻覺得這兩個字在那人口中格外刺耳。
李變天伸手指了指,身後兩個護衛為其松綁。
“不不不, 隻是好奇而已,這幾副畫趣味十足, 一筆一劃很是認真,看得出來作畫之人非常用心。”
被李變天那目光看輕飄飄地看著, 卻好似一片被點燃了火的羽毛掉在身上,全身血液都湧到了臉上燃了起來,這個帝王在除掉平和的面具後的一舉一動都浸潤著強烈存在感, 以不可理喻的方式侵佔所有器官,將人壓迫的全身緊繃。
哪怕已經失去束縛, 被男人尊稱大人, 對方表現的依舊有禮, 在如此情境下使者也沒了白日的囂張, 他明明記得之前自己在屋子裡睡覺,身邊還有晉成帝派來的幾十個精兵把守, 就是隻蒼蠅都難以飛入, 為什麼一醒來就又回到了晉國皇宮。
“那看了這麼久,可有什麼領悟?”李變天放下了手上的奏折,倚在寬敞的龍椅之上, 眼皮微闔,濃密的睫毛在燭光中投下一排扇影,嚴謹、寂靜、威壓,生生讓天子威儀更顯得凜然不可侵犯,這樣居於高位又極為氣定神闲的模樣,是較為隱晦的審訊姿勢,從心理上給予下方人密集而衝擊的心理壓力。
使臣小心抬頭,卻瞥見李變天手中把玩著一隻精雕玉琢的玉牌,一看到這個物件,嚇得褲襠一陣湿意。
這玉牌說起來還是有來歷的,產自晉國北部,是極為稀有的墨玉,像這塊還是玄奘高僧口中的瑿玉,質地細膩,漆黑如墨,是晉國的珍貴礦石,也是特產,今日他與其他使臣在譴族寶藏的態度上達成共識,以這塊瑿玉為結盟信物。
但現在這塊東西卻在李變天手中!
“極為溫馨,讓人羨慕。”使臣哆哆嗦嗦地說著。
上方帝王凝然不動地淡笑,使者平日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主,知道李變天想要的回答不是這個。這種情形他就是被處死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需要猜出對方想要知道的,汗水從額頭上細細密密冒了出來,回答關系到性命,讓他更為緊迫,連自稱都不自覺變化,“奴……奴才鬥膽猜測畫中一人便是陛下您,另一位卻是有些面善。”
“面善?”李變天眸中厲色快速劃過,伴隨著噩夢中的黑暗殺氣一幕,太陽穴像被榔頭敲入了釘子般生疼,那長久以來模模糊糊的記憶正在掙脫枷鎖,李變天不動如山,讓人把使者帶到一旁的小屋中,什麼時候想起來什麼時候出來。
隨著使者被拖走,李變天的目光又回到牆上那幾幅畫上,諱莫如深。
這會兒十五前來密報,一醫者來面聖,手中端的赫然是李變天曾經交給他的錦盒。
那錦盒裡,放的正是從李遇肩上咬下的那塊肉。
接過盒子李變天也不打開,沉澱了一會,說出了一個佔據五成的可能性,“不是譴族人。”
醫師沉重點頭。
隻剩下一個可能性了。
李變天的神情像是被定格了,出神地盯著面前的桌案,光可鑑人的漆面反射著他模糊的表情。
在嚴刑逼供下,使者終於想起在何地見過此人,當年宮中臻國和暨桑來朝貢的時候,作為接待的人他需要向皇帝報告各國來使的情況與需要,在御書房內看到了一位極為清秀的小太監為皇上剃須,說起來這種活計都是皇帝最為信任的太監來做的。
不由讓人多看兩眼,驚訝於小太監的年輕和容貌,特別是並不容易服侍的皇上多次被逗笑,誇贊這個小太監,他還記得當時這個小太監臉上的微笑,那是種寵辱不驚的平淡,對,就是這種平淡氣質,與那畫中的神韻有些相似,才讓他過了那麼多年都還沒有完全忘記。
但名字卻是不太記得了,到底宮中奴才太多了,在酷刑中使者記起此人的名字中可能有個傅字,因為當年的安忠海喊他小傅子。
“傅……太監……”李變天緩慢的咀嚼著這幾個字,當年在客棧中,他也曾為以防萬一將那孩子的衣服震碎以驗明身體,正是那男性象徵才最後讓他打消懷疑,此時他的腦部燃燒著,越是努力回憶越是會出現蝕心的痛苦,也正是這常人無法忍受的疼痛讓李變天縷縷無法回憶下去,以免損害腦中經脈,“還能想起什麼,一並說了。”
使者開始絞盡腦汁的回憶,過去那麼多年,還是個極為渺小的人物,他根本不可能特意去記,那小太監還有什麼特點……要說起來的話,這個小太監如果當年不死,那麼宮中升職最快的好像就是他了,記得事後太後有段時間時常念叨著這個太監。
“死了,還是五年前。”李變天這個時候整張臉都有些扭曲,依舊笑著,氣息卻極為駭人。
那時候正是他所有探子被一攪而空的時候,這樣幾乎宮中每日都會發生的事更不可能傳到他的耳中。
當鐵證和篤定變得搖搖欲墜,所有的順其自然變成有預謀的順勢而為,從不隨便懷疑自己親信的人,一旦察覺端倪,就是鋪天蓋地的尋找哪怕最細微的聯系,以及聯系背後所代表的可能性。
李變天的手指還有些顫抖,脈搏跳動地厲害,閉上了眼,他開始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梳理著記憶。
五年前。
第一次見到李遇的時候,正是從觀星樓出來,李遇飄於護城河的支流之上,當日沈驍生死,也同時是京城兩個黑勢力在火拼,那樣重的傷勢,已經無法從血肉模糊中看出用了何種武器導致。
刺殺邵華池失敗,七殺於後宮中,中了犀雀之血,攪動晉國國宴,將探子騙入林中暗殺,而後解決一力降十會的蔣臣,沈驍的身份被拆穿,打入牢獄,見機行事逃出皇宮卻被七殺隨後趕到,如此經天緯地之才最終卻依舊被七殺殺害。
也因此,七殺此人進入他的眼簾。
辛夷的還生宴被突如其來到來的七皇子打斷。
回程路上對李遇莫名其妙的追殺,後查明來自七皇子的心腹嶸憲先生,而作為被追殺的對象李遇的理由也是符合常理,他偶然發現七皇子並不普通,反而在民間擁有勢力,嶸憲先生自然要斬草除根。
在上善村李遇一次次奮不顧身的舍身救他……
來到蔭突國,對七殺進行的貓鬼術失敗,反而是烏鞅族忽然叛變,聖子出現,扣押的多國皇子被釋放,在開戰時李遇為他擋下致命一擊。
臻國停止了內亂,由兩位人物穩定局面,一位是曾經晉國皇宮犯了錯的小太監葉辛,另一位卻是查不出任何底細,極為神秘。
阿芙蓉被暗中銷毀,而晉國皇室得知其作用,侵入計劃被擱置。
刺殺素女星梅妃,行動失敗。
阿三的叛變,多個火器庫的爆炸。
多次暗殺七皇子的均告失敗,懷疑有內鬼。
晉國皇宮中的探子盡數被斬殺,隻留下零星幾人,一時間他們在晉國的勢力一蹶不振。
扉卿算出七殺星位於帝王星身邊,可能是近身之人,也可能處於帝王星的方位,他對這樣的無稽之談並未重視。
越是回憶,越是心驚,李變天的眉頭幾乎擰在了一起,李遇為他做的一切從不曾忘,這個孩子有忠,有義,最難的是對他依賴崇拜,這樣的李遇,怎可能?怎可能!?
太陽穴悸動跳躍著,雙目更為深邃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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