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24-12-04 14:46:433357

  柳家的祝女阿纫和被先前卷走的葉倉被銀色的魂絲捆成個繭,懸在爐口上方,胸脯微微起伏,還活著。等待著一會投進爐中,成為最適合這柄邪兵的祭品。


  砰!


  兩尊沉重的玄鐵傀儡七零八碎地摔到地面,砸斷了許多根銀絲。


  老城祝的聲音驟然一停,滿城的祝歌跟著一停。


  他轉身,兩袖一翻,拔出兩把彎刀。


  仇薄燈自火光裡走出,劍尖低垂,斜指地面,拉出一道筆直的長線。他的衣擺和劍上不斷有水墨般的黑氣聚散翻卷,如邪如魔。


  “真是罕見呦,”老城祝弓著身,雙目精光閃爍地盯著他,“同為邪祟,何必互相殘殺呢?老朽要煉的邪兵是對雙刀,不如你等一等,老朽煉好後送你一把,豈不是兩全其美?”


  “說什麼廢話。”


  仇薄燈一屈肘,劍尖自下而上挑起,快如閃電地切斷了所有無聲無息蔓延到他腳下的銀絲。爾後小臂一旋,長劍一送,劍尖如點墨飛濺,直刺向老城祝眉心。


  “想殺神枎,我同意了嗎?”


第16章 江湖多是二百五


  劍光襲來。


  老城祝大喝,左手一翻,彎刀迎上一磕。尋常刀客若用雙刀,多走輕巧靈活之路,而老城祝雙手中這對彎刀刀長二尺有餘,鐵青黑沉,刀柄長四寸,不知是用什麼鍛造的,揮動時風聲雄厚,好似有萬斤之重。


  左手架劍,右手彎刀平平揮出,攔腰斬向仇薄燈。


  轟!


  騰卷肆虐的大火在離地半身高的地方,被刀光驟然割開。青黑的刀光如大海從窄線中崩濺而出,轉瞬掠過數十丈,斬進一棟還未被大火焚盡的高閣。高閣轟然倒塌,磚石木梁砸起一片火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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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薄燈在他揮刀的一瞬間,腰如尺素忽折,整個人柔軟得不可思議地從扇面形的刀光下滑了過去,起身時已轉步到了老城祝空門大開的背後,太一反握,自上而下,刺向老城祝心髒。


  老城祝一刀劈空,毫不猶豫地前撲而出,他骨瘦如柴,行動迅如老猿。


  一擊過後,仇薄燈沒有回頭看,就勢掠向高爐,一劍一袖,架在火上烤的阿纫和葉倉就被他如流星般地扔出了這片火海,遠遠地不知道摔哪裡去了。將兩人救下時,背後傳來刀刃破風之聲。


  緊接著,“哐”一聲,一把彎刀重重地砸在了高爐上,爐膛破碎,金紅色的鐵液飛濺向四面八方。


  仇薄燈衣袂飛揚地在不遠落下。


  老城祝前撲閃避雖快,但剛剛仇薄燈太一劍直刺的速度更快,他有把握那一擊沒有失手。


  然而老城祝卻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


  仇薄燈緩緩地垂下劍,雙眼微眯,冷冷地看著他。


  老城祝提著雙刀,慢慢地抬起頭。


  隻見他臉上爬上了老木般的紋理,握刀的指節開始變得形如龜裂的樹杈,一層銀光順著他的指尖,迅速地滑過刀背,自刀尖破芒而出。他站在那裡,從一個人變成了一節木。對於一節木來說,根本就沒有被洞穿心髒這個概念。你在木頭上打再多個孔,它也好端端的還是一節木頭。


  “很吃驚?”


  老城祝笑,牽動臉上年輪般的紋理都扭曲了起來,銀光蒙在枎木上時像雪像紗,但在他兩把刀上蔓延出,看起來卻像蜘蛛的毒牙在暗裡折射的微光,讓人惡心反胃。


  “沒聽說過嗎?接掌了城祝印的人,就會擁有城神的一部分神通。”


  “真的蠢。”


  仇薄燈說。


  一棵樹是真的蠢。


  把力量給了一隻蜘蛛都不知道,怪不得世人要罵誰蠢,就說他木頭木腦。


  仇薄燈合身急掠而出,雙袖被強勁的氣流拉成一線長長的水紅,自黑煙裡斜切而過。


  神枎蠢得讓人恨不得扣著它的樹皮破口大罵,傻不傻?


  但匍匐在樹上,用毒牙一日又一日丈量著古木,處心積慮想要將這麼蠢一棵樹吞吃下腹的蜘蛛更讓人惡心。


  老城祝暴喝一聲,雙刀交錯劈出。


  刀劍的風暴在瞬息間爆發,殘檐斷壁被震為粉末,地面縱橫交錯如蛛網般裂開無數深縫。天火滾落到地縫裡,又被風卷著,“呼”地澎湃出數十丈之高,轉眼又碎成無數流星般的火點,朝四面八方墜落。兩道人影在赤焰黑煙中,往來交錯。


  ……………………


  “仇大少爺天下第一!”


  驚鴻飛舟的船朝下飛,左月生和陸淨伸長脖子,瞥見東三街火海中的刀光劍影,頓時歡呼雀躍起來,大呼小叫。


  “到底是怎麼回事!”


  婁江駕著驚鴻舟,覺得腦袋都要炸開。


  方才仇薄燈一聲招呼都不打地跳了飛舟,就險些把他的心髒嚇出來,滿腦子隻剩下“完了”這兩個字。仿佛已經看到了太乙宗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群棺材臉提劍出山,電閃雷鳴地打上山海閣,東洲與清州戰火爆發,血流千裡。


  要不是一絲理智尚存,知道一松舵,就得從東洲清州大戰,上升為三洲混戰,婁江就要自己跳下飛舟,去把太乙的小師祖給撈起來了——其實以他的修為,從萬丈高空跳下去也是個死。


  好在很快地,撲到船舷邊的左月生和陸淨就又興奮地“啊啊啊啊啊啊”大叫了起來,讓婁江松了口氣。


  婁江不知道仇薄燈怎麼辦到的,但左月生陸淨二人的反應來看,至少這位最重要的二世祖沒摔死。


  “仇大少爺天下無敵!”


  陸淨一張小白臉漲得通紅,聲嘶力竭地大喊,一激動手上就加大了力度。


  “你們能把手松一松嗎!我他娘的要被你們掐死了!”


  婁江快翻眼白了。


  左月生和陸淨不僅不肯過來換下他,還一人一邊,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固定住他的腦袋,讓他不能偏頭不能低頭——總之打死不讓他看到仇薄燈那邊發生了什麼。


  要不是閣主對他恩重如山,婁江真他娘的想開著驚鴻舟,帶著這兩個天殺的家伙一頭撞地上,大家玉石共焚算了!


  婁江心說,你們不讓我轉頭,我就看不了嗎?


  一氣,他駕駛著驚鴻舟,就是猛地一偏,舟身傾斜,下面的城池瞬間在眼前展開,就在他飛快地要找仇薄燈在哪時,眼一黑,雙眼被人結結實實地捂住了。


  “你們有病嗎?!”


  婁江絕望地大喊。


  陸淨和左月生對視一眼,頗有些心照不宣。


  這是有病沒病的問題嗎?這是義氣的問題!


  左月生和陸淨修為廢是廢了些,但常識性的東西還是懂的。


  如今十二洲,修士修煉修的是靈氣,講究修煉本心,強調一個秉持正道,說這樣才能在瘴霧中行走時不迷本心。但修煉的大道太難啦!時不時就有人,就棄明投暗,去和魑魅魍魎為伍了,從此就算“邪祟”的一份子了。


  成了邪祟的修士許多幹脆不再修靈氣,修“業障”去了。


  一出手,要麼陰雲遮天,要麼血海洶湧。


  婁江開飛舟沒看到,但左月生和陸淨可是親眼目睹仇薄燈跳下飛舟後,破籠而出時半空中炸開的那朵水墨煙花。


  有那麼片刻,左月生和陸淨人都傻了,心說仇大少爺這些年狗仗人勢,鬥雞走狗太過,真活成了個禍害?還沒琢磨明白,婁江就在一邊問發生什麼了,見他要探頭看,兩人不約而同地就撲上去把人摁住了。


  管他姓仇的是不是禍害,他跳下去是為了救神枎!


  就算他是禍害,眼下也是拯救蒼生的禍害!


  他們還和這個禍害,一起風風火火地跑過了枎城,一起上蹿下跳地爬了枎樹,又一起騎著灰鳥遨遊過天空……說不定,仇薄燈就是因為信任他們,才會毫不猶豫地跳下了飛舟。


  不管仇大少爺怎麼想的,反正左月生和陸淨已經單方面宣布:


  他們是生死之交的兄弟了!


  出賣兄弟,是人能幹的事嗎?


  “這就是江湖啊!”


  陸淨喃喃道,看著下面的枎城。


  陸淨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間窗紗素淨的書房,挽著發髻,穿水藍長裙的女人坐在桌邊,握著他的手教他寫字,三點一橫一豎一橫……“江湖”。


  “娘,江湖是什麼啊?”


  “江湖,就是幾個人。”


  “什麼人啊?”


  “幾個你陰差陽錯遇到的人,你們打打鬧鬧吵吵笑笑。你做一些很傻的事,他們陪著你,他們去做一些很傻的事,你也陪著他們。這就是江湖了。”


  哭著鼻子找玉佩傻不傻?傻。


  從萬丈高空一躍而下傻不傻?傻。


  仇薄燈和老城祝打起來之後,枎城內的大祭頓時被中斷了。


  沒有了祝歌的刺激,神枎沒有再不顧一切地主動斬殺瘴霧裡的死魂鬼怪,但仍發出比平時更加強盛的銀光,與洶湧進城的瘴霧膠著。


  陸淨突然大喊起來,“左胖!我們去把城門關上!”


  “我們也來救神枎!”


  “別叫我左胖!”左月生一按婁江的肩膀,豪氣萬丈地發號施令,“開船開船,往城門飛!這是少閣主的命令!”


  婁江罵了聲,轉舵朝城門飛去。


  陸淨扯著嗓子朝東三街的方向大喊:


  “仇薄燈——”


  “我們去關城門——”


  “你安心斬妖除魔——”


  …………………………


  老城祝的彎刀連綿而一片密不透風的鐵網,劈砍切削砸如百虎齊嘯,潑濺出一片蒼青的浩海,一心要砸落仇薄燈的長劍,將他劈成粉碎。仇薄燈轉腕換劍如素手挽花,時而借濃煙掩劍時而移步換形,不與彎刀的厚背重鋒相撞,長劍在他手中倏忽往來,如遊龍飛鳳,專走青鋒,


  仇薄燈斜步而行,避開老城祝的重如山嶽的一葉斬。


  他袍袖一振,衣擺上水墨般的黑氣如猙獰兇獸般撲向老城祝,剎那間,空中猶有億萬人在放聲而悲。老城祝被撲面而來的怨恨和不甘震懾,隻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無數冤魂,它們的怨毒凝聚成了一具皮囊,不甘地行走在人世間。一時渾身僵硬,雙刀凝滯。


  仇薄燈長劍回鋒,如飛鹘破雲,直取他天靈三魂所在之處。


  三魂一碎,神通自破。


  “起!”


  眼見劍鋒破空點來,老城祝忽然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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