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淨猛一睜眼,冷不丁就看到一張烏漆墨黑的大臉湊在近前,一口氣沒喘上來,兩眼頓時一翻。
這回是這被嚇昏了。
“……”
仇薄燈沉默地看了他們一會,手肘碰了碰師巫洛的胳膊。
“算了,走吧。”
這些二百五實在是太丟人現眼了。
……………………………………
雞飛狗跳好一陣子。
左月生和陸淨兩個總算稍微像模像樣了一點。不過,原本的房間算是沒辦法待了。為了修補形象——其實是為了讓仇薄燈繼續忽略廢墟裡的宣紙,左月生自告奮勇要帶眾人去個好地方。
“我跟你們說,整個燭南,就沒有比那更適合釣魚生火喝酒的地方了。”左月生神秘兮兮地保證,“嘿,趕巧,仇大少爺你剛好帶了這麼大這麼好一塊金縷魚肉,不拿去那裡細細地生火烹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真有這麼神奇?”
陸淨換了一身衣服,好奇地問。
事實上,陸淨眼下還怵著某位兇名赫赫的十巫之首。
但新一代劇作大才子的直覺,讓他敏銳地發現仇薄燈和某個人的關系,仿佛有了一點突破性的進展!
這就出乎意料了。
仇大少爺其實不像表面上那麼沒心沒肺……陸淨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仇薄燈一直在用一重重又冷硬又尖銳的偽裝把自己包裹起來,他和左月生隻是偶然地越過了其中的某一重,走進名為“生死之交”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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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有藏在心底不願意告訴人的秘密,作為朋友作為兄弟,他們不需要去窺探更深的秘密,隻需要在彼此發瘋的時候,跟著一起瘋。可作為伴侶,就不能止步在那些冷硬的甲胄面前。
為什麼世人總是在尋尋覓覓,尋尋覓覓地找另一半?
因為孑然一身是孤寂的是殘缺的,因為刺入心髒的痛芒自己是拔不出來的,因為隻有兩個靈魂互相舔舐互相拯救,才能互相寫成一個完整的“人”。
“人”字分兩筆,一撇一捺,相依相靠。
陸淨抓心撓肝地想知道,仇大少爺這筆“人”字到底寫到哪了。
可是!
仇薄燈的心思,特麼地,實在太難猜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比鏡花水月還鏡花水月!需要更多的蛛絲馬跡,才能驗證他的推測……
陸淨覺得自己這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已經遠超五百年前的沈商輕了!沈商輕寫《十二風花傳》隻是拿自由在寫,他寫《回夢令》可是貨真價實地拿命在寫啊!
用心磕糖,用命產糧。
古往今來,能有幾人!
陸大文豪熱血剛沸,就被蕭瑟的冷風刮了一臉。仇薄燈師巫洛還有左月生已經走出去一段路了……
“喂!”
陸十一趕緊拔腿追了上去,這山海主閣繞得跟迷宮似的,沒人帶路八輩子都轉不出來啊!
“等等我!等等我!”
…………………………
山海主閣的確像個迷宮。
它屹立在燭南九城的最高處,其實是由無數樓閣組成,通過層層盤旋,回轉相錯的廊橋空梯連接起來,形成了一座連綿九城的雲中仙閣。夜晚的時候,無數紗窗在或高或低的地方亮著,從滄溟海上遠遠眺望,就仿佛是一座點著無數火燭的神龛。
橫空的長廊,婁江的腳步格外輕快。
流雲撫頰,輕柔得讓人眼含熱淚。
能不眼含熱淚嗎?
他終於!終於!終於回到山海閣了!終於擺脫那一堆二缺神經病的二世祖了!
原先左月生、仇薄燈、陸淨這三位祖宗湊一起,就夠能折騰了。
好在他們修為都不高,就算大半夜三人突發奇想,跑到神枎樹上嘗試放風箏——據說是實驗什麼流速定律,婁江也能在陸淨被風刮下去時把人撈起來。就算三人通宵賭博,左月生為了賴賬被撵得滿城亂蹿,婁江也能力挽狂瀾,避免閣主慘喪獨子。
可後面又加了一個修為比他還高的不渡和尚後,這些人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什麼打架把飛舟的房間撞碎七八間都已經是小事,最離譜的是一次不知道怎麼回事,四個人好端端通宵倒騰起蘊靈珠,險些把半艘天雪舟直接炸掉……假如沒有陶長老在,此時藥谷、太乙宗、山海閣和佛宗已經在混戰了。
回首過去兩個月,婁江竟覺跟過了兩百年沒區別。
什麼叫“度日如年”啊?
這就叫度日如年!
是以,一回到燭南,婁江一刻都沒多耽擱,馬上以同閣主匯報為由,與這幾位行走的麻煩制造器分道揚鑣……
難得安眠。
醒來就聽聞,昨夜,溱樓數百天驕才俊被耍得暴跳如雷,紅闌夜火巡邏隊師兄師姐徹夜奔波……
婁江心中無波無瀾,甚至還有點想笑。
比起陪幾位二世祖惹是生非,婁江寧願去完成仇大少爺分派的任務——按他的要求整理山海閣全部日月記表的索引……諸位駐守山海閣的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現在也該輪到你們來嘗嘗給二世祖們收拾爛攤子的滋味了。
婁江深深地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準備帶著久違的輕松愉快,將有限的生命投入無限的索引整理中去。
有一說一,這活的確夠枯燥累人。
山海閣數萬年下來積累的日月記表,但是索引就浩如煙海,更別提仇薄燈還列了一堆奇怪的格式要求。
婁江不知道仇薄燈到底發現了什麼,但那天將鱬城的日月記表算完之後,仇薄燈自己動手畫了一張《天軌圖》,神情有一瞬間格外難看。
說來奇怪,這位太乙小師祖臭毛病一籮筐又一籮筐的,可他嬉笑怒罵沒心沒肺,又隱隱約約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定感。
仿佛他不當一回事,那就真的不算什麼事。
婁江還是第一次看到他臉色那麼難看,讓人不由自主跟著不安起來。
“婁施主!!”
正在自出神,忽然有一道極其熟悉,熟悉到婁江條件反射打了個哆嗦的聲音響起。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還未等婁江拔腿就跑,一道灰撲撲的身影就撲到了跟前。
“可算找到人了!”不渡和尚如見親人,熱淚盈眶,“貧僧轉得頭都暈了!”
“你你你!”
婁江向後跳出一大步,驚恐地看他……一夜未見,不渡和尚光頭如初,臉上卻大紅大紫塗得跟鬼一樣。
“你怎麼回事?不對,你怎麼會在這裡?”
“此事說來話長……”不渡和尚一邊說,一邊扭頭朝後邊喊了一聲,“半算子,別再胡掐亂算了!趕緊滾過來!找到人了!”
半算子?
婁江心裡不詳的預感越發重了。
“唉,不渡禪師,你怎麼可以說小道是胡掐算呢?”
打長廊那頭走來一位青年道人,長得倒五官端正,可惜就是也有點不正常……背一破鬥笠,一腳破藤鞋一腳光底板,說話慢吞吞的,似乎性情極好。
“小道神機妙算,從不虛言的。”
婁江緩緩後退。
他好像知道這人是誰的。
“你看,”青年道人好聲好氣地跟不渡和尚解釋,“小道不還是成功帶你算到路了嗎?”
不渡和尚翻了個白眼:“算迷了一百多次的路?你也好意思說自己神機妙算?”
“唉,所謂天機不可泄露,自然不可能一次就算準的……”青年道人繼續同他解釋,“你不信,讓小道再算一卦,定能帶你找到你要找的幾位貴人。”
不渡和尚直接不理會他,一把抓住悄悄想溜的婁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婁施主可知左施主身在何處?可否帶貧僧過去?”
“……”
婁江還真知道。
左月半剛給他傳信,讓他準備些魚竿竹簍過去,婁江不想過去面對一群顯然打算作妖的二世祖,就差使其他過去了。沒想到,東躲西藏,還是一頭撞上了不渡禿驢。
婁江暗中運氣,試圖掙脫這禿驢。
不渡和尚慈眉善目,寶相端莊,紋絲不動。
“他們去雲臺了……行吧,我帶你們過去。”
婁江無可奈何。
不渡和尚喜形於色,連聲道謝,然後回頭一把抓住正在低頭掐手指的青年道長:“走走走,別算了,算你個球。”
“唉!且慢且慢!”
青年道長一臉驚恐,奮力想掙脫他的手。
“此卦顯大兇之相!此去定遇厄星!”
婁江心說,那你這卦倒算得挺準,仇小師祖、陸公子和左少閣那可不就是一等一的混世魔王麼?
不渡和尚顯然也這麼想,拖了人就要走。
“唉——”青年道長一把抱住欄杆不撒手,“信我,這一卦肯定沒錯,不能去啊,去了小道十有八九要被逼踏上不歸路啊!”
“得啦得啦!你當自己現在走的是什麼正途,快走快走!”
“唉唉唉唉!!”
……………………
雲臺其實是一處垂壁上的石臺,向外伸出約莫三丈,上下無樓閣,左右為嶙峋的黑巖。距離海面很近,剛好能從臺上拋鉤海釣,又有細流從巖石縫中湧出,在臺側形成一小潭,剛好取水飲用清洗。
左月生似乎經常來這裡,正在熟練地搭起架子,信誓旦旦要讓他們領略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山珍海味。
陸淨對他做出來的東西能不能吃深表懷疑……
“這一根放這裡?”陸淨舉起一節半彎的細竹。
“放下放下,那個後面才搞的,你去釣魚去釣魚!”左月生怕他糟蹋自己的勞動成果,趕忙塞了根魚竿給他。
陸淨拿著魚竿,剛站起身走了一步,就又默默地轉了回來。
“不是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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