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笙這才算滿意,她道:“我去給柳姐姐燒些熱水,你先進去吧。”
說完不等謝蘅開口,她便已經往灶房走去了。
謝蘅瞥了眼她快步離開的身影,才踏進房門,坐在床沿邊,等她醒來。
也在心裡斟酌如何跟她說以後都不能動武,她會好受些。
可似乎不論怎麼說,好像都無用。
這樣的打擊並非言語就能化解的。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謝蘅感覺掌中的手輕輕動了動,他忙握緊:“柳襄。”
姑娘長睫輕輕顫了顫,慢慢地睜開了眼。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眼前的人影從模糊逐漸變得清醒起來。
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張臉。
“柳襄,你醒了,感覺如何,可有哪裡不適?”
柳襄直愣愣看著謝蘅。
他這是在擔心她?
謝蘅見她不出聲,隻盯著他看,心下一沉,偽裝緩緩褪去,眼底的緊張和擔憂愈發明顯:“柳襄,你怎麼了?”
“你說話,別嚇我。”
柳襄從來沒見過謝蘅這樣著急緊張過,她動了動唇想開口安撫他,可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傷的緣故,她一時竟起了私心,貪戀著他這一瞬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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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看他關心她,緊張她。
姑娘睜著眼一言不發,謝蘅徹底慌了,他握緊她的手,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臉,聲音帶著幾分顫抖:“昭昭,阿襄……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你可還清醒,可認得我。”
“阿襄,你別嚇我,你說話啊。”
阿襄……
柳襄的心忽而激烈的跳動著。
他怎會這麼叫她。
他不是不喜歡她,向來都隻想避著她麼,怎麼用這樣的語氣,這樣喚她。
她是在做夢嗎?
“阿襄,你到底怎麼了?”
謝蘅有些慌亂的揚聲喊道:“神醫,神醫!”
他的話剛落,神醫就出現在了門口。
謝蘅急忙道:“神醫,您快來看看,昭昭她這是怎麼了?”
神醫本是過來送藥的,見謝蘅這般著急,忙放下藥碗走到床邊看了眼。
柳襄卻仍舊隻盯著謝蘅。
他的眼裡有情,她看見了!
可他明明說過,他不喜歡她的,這是為何?
神醫欲上前搭脈,卻發現謝蘅因為太過緊張擔憂將人的手攥得緊緊的,且完全沒有放開的意思。
神醫:“……”
神醫默了默才搭上脈搏,又仔細盯著柳襄檢查了番,然後順著柳襄的視線看了眼謝蘅,又看向柳襄,如此幾回後,他面無表情的收回手。
“小將軍,要不先看我一眼?”
柳襄裝不下去了,這才依依不舍的挪開視線,看向神醫。
她聽到謝蘅叫他神醫了。
他叫她小將軍,想來應該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正要開口,卻又聽謝蘅緊張的聲音傳來:“神醫,她醒來就一直這樣不說話,您再好好看看,會不會有……”
“你的心上人認得你,沒失憶,會說話。”神醫打斷他,翻了個白眼兒:“人家才剛醒,你著什麼急,讓人緩衝緩衝成嗎?”
謝蘅聞言心略微安定下來,然下一刻他身子一僵,猛地看向柳襄,然後對上一雙驚異錯愕的眸子。
謝蘅慌亂的挪開視線。
“心上人?”
柳襄終於開了口。
她和謝蘅演過夫妻,演過未婚妻,但從未演過心上人,這是何意?
神醫左看看又看看,總算明白了什麼,睜大眼睛:“小將軍不知道他喜歡你啊。”
“神醫!”
謝蘅幾乎與神醫同時開口,但還是沒能阻攔住。
柳襄更加錯愕的看向謝蘅,腦袋嗡嗡作響。
他……喜歡她?
“神醫什麼神醫,兩情相悅有什麼好瞞的,你瞪什麼瞪,比誰眼睛大啊?”
神醫悠悠起身,不耐道:“你這幾日衣不解帶的照顧心上人,一顆心都放在了心上人身上,還給人燒水,洗衣,擦……”
“神醫!”
謝蘅砰地站起身,大聲制止道。
神醫被他吼的一愣,而後皺眉道:“吼什麼吼,聲音大了不起啊。”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對峙。
柳襄則盯著被謝蘅攥著的手。
從她醒來,他竟一直都這麼握著她。
這一次,好像不是做戲。
謝蘅也總算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僵硬的回頭看了眼後,慌忙松開手。
柳襄手使不上力,重重落在床沿。
謝蘅臉色一變,下意識坐回去再次握住她的手:“沒事吧?”
這回,柳襄將他眼底的緊張看的清清楚楚。
謝蘅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趕緊松開她想要解釋,可一時又不知道該找什麼說辭,然而他幾番變化的神情正說明他對柳襄的並不清白的心思。
柳襄緩緩勾起唇。
“你,喜歡我?”
“沒有!”
謝蘅立刻否認:“是神醫誤會了。”
柳襄看著他微微發紅的耳尖,唇邊笑意更甚。
謝蘅不敢再去看她,目光落在虛空。
是他疏忽了,竟忘了囑託神醫這事,方才情急之下便什麼都顧不得,必然露了真情,她那般通透不會看不出來。
“柳姐姐。”
沐笙聽裡頭安靜了下來,才快步走到床邊。
謝蘅順勢起身讓開位置。
柳襄的目光便隨著他挪動。
直到面前再次落下一道陰影。
柳襄的手又一次被握住,她這才收回視線,看向一臉緊張的盯著自己的小姑娘。
“柳姐姐,你可好些了?”
柳襄有些疑惑的看著她:“你是?”
沐笙見此,有些失落道:“柳姐姐不記得我了嗎?”
柳襄仔細看她片刻,終於找到了幾分熟悉的影子:“我看你,好像有些熟悉。”
聽到這裡,謝蘅與神醫不由對視一眼。
他們都以為她們應該很熟,但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
“嗯嗯,是我。”
沐笙卻並不覺得難過,聽柳襄說對她有幾分熟悉,立刻就笑開:“當年,柳姐姐從戰場上回來,送戰死的將士回雪城,路上看見我被欺負便出手救了我,後來還替我找了一戶人家,柳姐姐想起來了嗎?”
她這麼一說,柳襄確實想起來了。
那年北廑再犯邊境,她剛隨父親上戰場,那一仗雖然贏了,但贏的很慘烈,無數同袍戰死。
她請命送近幾城的將士們回家,看著他們的親人落淚,她也跟著哭,到雪城那天,她眼睛已經腫的快看不清路了。
最開始她是聽見有爭吵聲,仔細望去便見一群人圍著一個小乞兒拳打腳踢。
遇著這種事她不可能視若無睹,便下馬救下了她。
“柳姐姐要是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先好好養傷。”沐笙雖然心裡失落得很,卻也不願為難柳襄。
哪知這時,柳襄卻朝她輕輕一笑:“我記得。”
沐笙眼裡頓時有了星光。
“真的嗎,太好了,柳姐姐還記得我。”
柳襄道:“當然記得,不過你長大了,模樣變化許多,方才才一時沒有認出來。”
“嗯嗯。”
沐笙笑著點頭:“柳姐姐,我長大了。”
她這話一出,柳襄便又想起來了。
她將她託付給了一對沒有孩子的夫妻,又留了些銀子,然而她當時非要跟著她,要跟她進軍營,想和她一樣上陣殺敵。
可小姑娘瘦弱的不堪一擊,連刀都握不穩,如何能上戰場。
出發前還與她說笑的將士們轉眼就沒了,更何況這樣的小姑娘。
她自然沒有答應。
但小姑娘倔強得很,拽著她的衣角不肯讓她走,於是她便哄她,等她長大了,她再來接她。
“嗯,你長大了。”
柳襄解釋道:“我後來去找過你,但房子的主人已經換了。”
“真的嗎?柳姐姐真的去找過我?”沐笙肉眼可見的開心了許多,但隨後她又有些難過的道:“他們要南遷,我不願意跟他們走,可他們說是柳姐姐將我託付給他們的,他們必須得照顧好我,強行將我帶到了另一座城。”
“我想回去找柳姐姐,便趁著夜色跑了出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走,隻知道要往北去,但還是找不到原來的地方了。”
柳襄聽得揪心,她下意識想去握她的手,手腕卻用不上力。
她其實早就發現了,在謝蘅放開她的手時,她就感覺到了。
她心中驀地閃過一絲涼意,但很快就被她壓了下去,道:“我隻是想讓你好好跟著他們過日子,你跑出來作甚,後來如何了?”
沐笙:“我知道。”
“我知道柳姐姐不帶我進軍營,是怕我也像他們那樣死掉。”
柳襄還未開口,沐笙便繼續道:“後來我又成了乞丐,還遇見了一個大哥哥,對了柳姐姐,我現在有正經的名字了,不叫小石頭了,叫沐笙,如沐春風的沐,北笙南鳶的笙,是一個大哥哥給我起的名字。”
柳襄聽她如此鄭重介紹,忍著心中驚駭,彎了彎唇:“嗯,很好聽。”
“再後來我又遇見了老頭子,他說他教我學醫,我找不到原來的地方,就跟他走了。”沐笙又道:“柳姐姐你知道嗎,我現在可厲害了,自從跟老頭子學了醫後,就再也沒人欺負我了,我和柳姐姐一樣,也可以救人了。”
柳襄便抬眸看向神醫,盡力扯出一抹笑:“多謝神醫。”
神醫神色復雜的看著她,良久後,嘆了口氣道:“小將軍別試了。”
柳襄神色一僵,面色逐漸淡了下來。
沐笙也垂下頭,緊緊抿著唇,擔憂的喚了聲:“柳姐姐……”
她一直摸著柳姐姐的脈,自然早就發現了,她一直跟柳姐姐說話就是想岔開她的心緒,讓她不要那麼難過,至少晚點發現也好。
可柳姐姐還是這麼快就察覺到了。
謝蘅雖然不知柳襄方才在用內力探自己的筋脈,但她難過時,他看的出來。
“我……怎麼了?”
屋中長久的沉寂後,柳襄聲音微啞道。
神醫看了眼謝蘅,上前將沐笙拉了起來:“讓他跟你說吧。”
沐笙也乖乖的放了手,隨神醫退到了門口去。
柳襄便靜靜地看著謝蘅。
謝蘅不忍的偏過頭,盡量委婉的道:“你多次受內傷,最後又中了那人一掌,筋脈受損,暫時……不能動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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