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宴起身離去的聲音,睡意又慢慢地籠罩了上來,迷迷糊糊中,我又睡了過去。
?
(二十五)
我最近嗜睡得很,意識也時而模糊。請大夫來瞧,隻說我前些日受了驚嚇,身體也受了涼,調養幾日便好。
趙宴每日都會過來,或早或晚,有時候會關切地詢問我的身體,更多的時候他什麼都不說,就坐在離床不遠的椅子上靜靜看我,我時而與他對視,能看到他眼裡的深情。
趙宴似恢復了之前的溫柔,也不會在夜裡強迫我。
趙宴很少在這裡過夜,他安置我的房子在城郊,可能怕回城不方便,每次都走得很早。
一日他走後,我問青兒:「趙小爺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青兒撓撓頭,將打聽來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是富商白瑞堂白爺家的姑娘,拒說這位白爺以前是做官的,後來不知為何辭官經商了,現如今各地遊走,家中隻有一位夫人,一個女兒。」
想必青兒打聽得詳細,我便幽幽問道:「那位白姑娘,生得好看嗎?」
「這位白姑娘,單名一個淇字,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未出閣前鮮少出門走動,所以極少有人見她,但是見過的人都說她長得貌美如仙。」青兒一邊給我端藥,一邊又說道:「不過傳聞也就那樣,想必不怎麼好看,否則幹嗎不肯出來示人。」
我喝了口青兒呈上來的藥,不禁眉頭一皺,太苦。
「趙宴」「白淇」,看名字是有些般配的。
青兒見我不說話,便收拾了藥碗往外走,到門口時突然想起了什麼:「前些年姑娘不是打聽過誰家門口有兩隻大獅子麼,這位白姑娘家就有呢,威風得很。」
青兒想了想又道:「我小的時候有次隨我爹進城,碰巧遇見白夫人帶著下人在給流民施粥,就在那兩隻石獅子旁。那位白夫人就像天上下凡的娘娘,人美心慈。」
小丫頭嘴角上揚著,臉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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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我忽然感到心慌胸悶,竟一口將剛喝下去的藥如數都吐了出來。
青兒嚇了一跳,忙上前來為我擦拭:「姑娘,您沒事吧?」見我有氣無力,青兒急道:「您先歇歇,我去差人請大夫來瞧瞧。」
自從上次出事,趙宴放心不下,便遣了兩個小廝一直在外頭的院子裡守著,既能保障我的安全,又便於使喚。
青兒扶我躺回床上,就急急地跑了出去。我意識又模糊了起來,漸漸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身處夢境,周身仿佛有許多人,一個身著官服、身材偉岸的男人將我高高舉了起來,我咯咯笑著,伸開雙手要一旁的夫人抱:「娘,」我奶聲奶氣地叫道,那夫人就笑著走過來抱我。
緊接著,是十五的燈會,熱鬧嘈雜,舞龍、跑獅、噴火……喝彩聲伴隨著孩子的哭聲,好吵!我捂著耳朵,開始慌亂起來,在嘈雜的人群中焦急地尋著:「爹爹!娘親!」可轉了一圈,都是些面目猙獰的陌生人。
我害怕地大叫著,哭得撕心裂肺。
忽然感到身子被人抱緊,有人在我耳邊低語:「凝香,不怕,不怕!」
是趙宴!我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倚在趙宴懷裡,渾身發抖,出了一身冷汗。
見我醒了,趙宴又往他懷裡使勁抱了抱我:「夢到你爹和娘了嗎?」他柔聲問道。
我微微點了點頭,又搖了一下。
趙宴嘆了口氣,轉身拿起桌上的一碗藥道:「先把藥喝了,一會就涼了。」
我已經習慣了有藥相伴的日子,便順從地接過來,一口氣喝了下去。我將藥碗還回趙宴手中,望了一眼四周:「青兒呢,怎麼不見她過來服侍?」
趙宴忽然一把又將我抱進懷裡,摟得那樣緊,仿佛一松手我就會消失了一樣,他將臉貼在我的脖子上,有冰冷的淚滑進了我的頸間:「凝香,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趙宴喃喃地說著,聲音哽咽。
我感到腹下一陣鑽心的疼痛,緊接著身下好像被什麼拖住了,生拉硬扯搬被撕做兩端,我忍著劇痛,蒼白著看向一臉痛苦的趙宴:「你做了什麼,趙宴,你做了什麼?」
?
(二十六)
政和七年十二月,寒冬,我有了一個趙宴的孩子,可我得知這個孩子的存在時,他已經被趙宴親手殺死。
我終究心如死灰,不願再看一眼趙宴。
他守在床邊抓著我冰涼的手不肯放開:「凝香,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再也不會做傷害你的事了!」
「為什麼這麼做?」我悲痛欲絕,為那個隻存在了三十多天的生命。
趙宴顫抖著,似憤怒也似絕望:「我容忍不了你的身體裡有一個不屬於我的生命,對不起凝香,哪怕讓你恨我,我也不允許他的存在!」
「為何這個孩子不是你的?」我怒極反笑:「我不恨你,趙宴,總有一天你會恨毒了你自己!」
這個冷血無情的惡魔,為著他心中哪怕一絲的疑惑,也要摧毀了我。
「現在你已經隻屬於我一個人,以後我們想要幾個孩子都可以,」趙宴憧憬著,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給他自己一線希望:「凝香,我們會有好多個自己的孩子,他們喊我爹爹,叫你娘親,我們一起將他們撫養成人,好嗎?」
「不好!」我笑著回答,語氣裡卻是憤恨:「趙宴,你休想!」
不知是否心懷愧疚,趙宴並不惱怒,隻看著我道:「凝香,我們來日方長。」他說得篤定,我卻聽得荒涼。
「來日方長嗎?」我苦笑著,有一滴淚從眼角滑落:「趙宴,在你心裡,我算什麼?」
趙宴眼神沉了沉,沒有回答。
那日,他在去迎親的路上慌忙離開並且徹夜未歸,但他的親還是娶成了,他總有各種辦法應對各種局面,仿佛毫不費力。我總想,如果趙宴的新婚妻子知道我的存在,會不會比於氏更恨我。
為何,我總要扮演這樣的角色?
放開雜亂無章的思緒,我偷偷著青兒去打聽周長蘇的情況,這世間我已沒有在乎的人了,除了周長蘇……
日子過得飛快,我身子恢復如初能下地時,屋外已經春華滿地。我由青兒扶著走出小屋,才發現我們身處一片桃林,此時正值桃花盛開,放眼望去一片紅豔。小屋前還用籬笆圍了一個院落,院子西頭放著張簡單的石桌,配著兩個石凳,傍晚坐上去,正好能看到日落西山時的晚霞。
微風拂面,吹起了我的披風,我呆立在院子裡望向遠方,短短數月,卻似經歷了滄海桑田。
青兒說,於氏到處散播我同奸夫私奔的謠言,周長蘇匆匆趕回來尋了我數月,最後無果,隻得又回了營州。
我心痛得緊緊縮成了一團,這世上任何人誤解我都無所謂,唯獨周長蘇不行,他曾那樣信任地把我當作知音,我怎忍心讓他失望呢?
趁趙宴不在時,我修了一封書信給周長蘇,終於將我所有的被迫、無奈與痛苦和盤託出,我告訴周長蘇不必再找我,更不必擔心我,畢竟經歷了這麼多我還能頑強地活著,總有一天,我會重新自由、獲得解脫。
我在心裡告訴周長蘇,「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我將信封好交給青兒,讓她想法子寄去營州。隻是,這封信半路被趙宴截了下來,並沒有到周長蘇的手中。
趙宴將信狠狠摔在桌子上的時候,我正在服藥,湯汁濺到我的袖子上,暈開了一片褐色水漬。趙宴乘著怒氣,猩紅著雙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凝香,你如今是我的人,還想與周長蘇有什麼瓜葛!」
趙宴將我抓得生疼,我抬起眼看他,有些驚慌失措:「趙宴,你說過再不會傷害我!」說話時,我眼中有乞求,還有警告。
趙宴微怔了一下,臉上有復雜的神色,他漸漸平復了呼吸,將我的手腕放開:「凝香,忘了他,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我重新在椅子上坐正,撿起他扔在桌子上的那封信,抬手撕作兩段,然後背過身去,命青兒送客。
趙宴在我身後站了許久,遲遲道:「凝香,你怨我、恨我都可,如果有能耐就殺了我,但是隻要我活著,就不會再讓你離開我半步!」
我聽到趙宴離去的腳步,復又轉回身來,端起桌上的藥碗,將剩下的半盞藥喝了下去。
?
(二十七)
三月的清晨,微涼。
青兒陪我在桃林裡散步,我來了興致想制些桃花釀,便打發了青兒去取竹籃。
嬌豔的桃花在氤氲的霧氣中盛開,花瓣上沾著瑩瑩湿露在微風中搖曳,似少女含笑嫣然。我高興極了,擎著一雙小手在花簇中穿梭,隻摘那最鮮豔嬌嫩的花兒兜在衣襟裡。
忽然,一件大氅披在了我的肩上,還未待我反應過來,趙宴已從身後將我擁在了懷裡:「這樣冷的天,怎麼穿得這麼少。」他說得輕柔,彎腰將臉埋進我的頸間,氣息吹著我的耳根:「摘這麼多桃花做什麼?」
我本能地將趙宴推開,逃離了半丈遠地距離才轉過身來面朝著他:「何時來的,怎麼悄無聲息?」
趙宴今日穿了件寬袖廣身白袍,半披著發,俊秀儒雅。
?「我剛到,看你一個人玩得開心,忍不住想要抱你。」趙宴並未惱怒,反而彎著眉眼看著我笑道:「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頭發被打湿了還渾然不覺。」
他說著往前邁了一步,抬起袖子想替我拭掉鬢角上的微露,我卻後退了一步,垂下頭挽了下碎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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