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直愣了一下,對她拱手一拜:「早聞令父大名。」
薛琳對著劉直微微點了一點頭。
這是伴隨她多年的身體慣性記憶。
矜持而尊貴的氣質,並沒有因為她穿著妓子的衣服,而有半分折扣。
我們三人去了城樓的一個裡屋,這是為了防範金兵臨時搭建起來的。
房間極為簡陋,茅草的房頂,泥巴糊的土牆。
裡面隻放著一張床,一個桌子和幾把椅子。
「劉大人,這裡沒有外人,我就實話和你說了,這城,我們守不住。」
薛琳看著桌上的城防圖低聲道:「先不說金兵的數量多於我們數倍,他們訓練有素,我們這些半農半兵的戰鬥力沒有辦法相比。
「但是好在我們地勢易守難攻,可以拖那麼一拖……
「其實最主要的是城內的糧草兵器,若是十五日內等不到援軍,我們必輸無疑。」
「我知道。」劉直對我們笑了一笑。
「我也沒想著能把他們打跑,我就是想讓那些逃出城的百姓們能夠走遠一些。
「我多拖一日,他們日後被金兵追到的可能性便會小一些,生存的幾率便會再大一些。」
他這是沒有給自己留後路。
我眼睛一酸,拽住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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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握住我的手,緊緊的。
薛琳沉默了一會道:「劉大人大義。」
接下來他們便討論起如何布防軍隊,如何給士兵打氣。
我聽不太懂,便去廚房幫大伯生火煮飯。
意外的,我竟然在分發飯菜時,見到了小靈子。
「你不是和媽媽一起離開了嗎?」我生氣地問他。
「嘿嘿,杏兒姐,我偷偷跑回來的。」
滿臉的煙灰遮不住他稚嫩的臉龐和清澈的眼睛。
「我把我娘和我妹妹送走了,城裡缺人,我就回來幫忙了。」
他不過十四五歲,比我弟弟還小的年紀,上次在街邊見到血,都嚇得躲在我身後。
我越想越生氣,終於理解了一點劉直見到我的心情。
「你現在收拾東西趕緊離開這,去找你娘和你妹妹去。
「你回來是不是你娘也不知道,若是她知道,肯定要打斷你的腿……」
他掙開我的手,一臉苦大仇深:「杏兒姐,我娘知道的。我說我要回來,她就讓我回來了。
「她以前很不喜歡劉直,但是這次她和我說,讓我好好地跟著劉直,跟著城裡的人一起守城。」
我怔忪了一下,被小靈子母親的話震驚到。
不管是直白承認劉直的好,還是支持年幼兒子的決定。
盡管這個決定,可能會讓她永遠失去他。
小靈子怕我再趕他走,趁我愣神的瞬間就要跑遠。
我追上他,又塞了兩個餅到他懷裡:「那……多吃點。」
12
城裡的形勢不容樂觀。
金兵見勸降不行,就要硬攻。
他們不分晝夜地在城門口騷擾叫罵,或者舉著弓箭射擊城牆上的士兵。
一波趕跑,又來一波。
城內本就人手不夠,大家都被打得極其疲憊。
就這樣過了數十日,沒有等來我們的援軍。
得到的是金兵又調集了一些兵馬,要速戰速決的消息。
劉直拉著我來到了薛琳的身邊:「薛姑娘,此城你們不能久留。
「援兵未至,糧草缺乏,金兵也已將城牆盡數包圍,我們撐不了多久了。
「在下有一事相求,想請薛姑娘帶著張杏離開,路上幫我照料一下她。
「南城門外有個密道,金兵暫未發覺,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們送走……」
薛琳擰著眉,她看了一眼我的表情,想張嘴又噤了聲。
「有意義嗎?劉直。」我甩開他的手。
我的聲音一直抖,眼淚控制不住地流。
我說:「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本來就是個惡霸,你本來就是個混蛋。
「你本來就該自私自利,為自己著想,他們可以棄城而逃,我們為什麼不可以?
「有誰善待我們了?我十一二歲被賣到妓院,隻為給我弟弟買塊墨去送禮。
「你的名聲壞到可止小兒夜啼,薛琳作為將軍之女,卻被那個太守侮辱到要自盡……
「誰對得起我們?我們為什麼要守著他們?我們為什麼要守著這座城?」
我捶打著劉直的胸口,嗚咽著拉扯著他。
他不動不逃,低頭愛憐地看著我,幫我一遍一遍地擦眼淚。
然後把我擁入懷裡,一遍一遍地摸著我的頭發。
我哭到脫力,在他懷裡掙扎不得,卻還是抽噎著說——
「和我們一起走吧劉直,我們不當英雄,也不當什麼正直的人了。
「我們當壞蛋,我們當混賬,我們當惡霸,我們一起走吧劉直……」
那天劉直和我說了很多很多,說他的半輩子,然後說到他娘和他爹。
他攥著我的手,他說:「沒有人相信我,張杏,隻有你,你願意相信我去打金兵。
「你知道嗎?我聽到你相信我的第一反應,不是感動而是感謝,我真的真的非常開心……」
再後來,他說的話我都不大記得了。
我隻知道他不願意,他不願意和我們一起走。
我擦幹眼淚,冷靜了一下,就同意和薛琳走了,不過我說要明天。
他想讓我活,我不能留在這裡給他添亂。
劉直沒再催,他隻是又狠狠抱住了我。
沒過多久,他看我情緒穩定後,又匆匆跑去了城牆。
薛琳在屋裡收拾東西,我起身去了廚房,把偷偷攢的面粉給他烙了可以吃上半月的餅。
第二天走的時候,塞進了他的被子裡。
送我們的是小靈子:「金兵又在攻城了,劉大人那邊在忙。」
到密道的時候,小靈子安排兩句,就要急匆匆地趕回去。
我終究不忍,還是拉住了他:「小靈子,你能和我們一起走嗎?」
他的臉更黑更髒了,眼神也不如前幾日清澈了。
但是他還是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杏兒姐,我不想走,你們路上小心,再見。」
然後他就撥開了我的手,往城牆那邊趕。
我餘生沒再見過他。
進密道之前,我抬頭望了一下劉直的方向。
離得太遠了,我什麼都看不見。
但是天空是藍的,想必他站得更高,離那邊的天應該更近一些。
13
「劉直沒有吃我做的烙餅。」
我對面前的書生說:「我們走的十天以後,城就破了,他足足比薛琳預想的還多支撐了五日。
「聽說後來挺慘的,他被金兵劃開了肚皮,肚子裡全是草根樹皮。」
書生給我倒了一杯茶:「那您和薛姑娘呢?還有您弟弟呢?」
「後來書上也寫了,金兵入侵,國已不國。
「我和薛琳比較幸運,逃出去沒多久,就遇見了她爹爹的舊部,她便帶著我投靠了那人。
「她本就善兵法,做了謀士,我去了炊事軍,做些洗衣做飯縫補的活。
「薛琳覺得,我一個女子跟在軍隊裡不是長久之計,總想把我放在一個安穩的地方。
「可是四五十年前,各方勢力分裂割據,都想當皇帝,都想分杯羹,今天打這個明天打那個,哪有什麼平和安穩的地方。
「於是就這樣,跟著她走走停停,跟了許多年。
「直到他們帶著軍隊歸順了先帝,先帝統一了天下。
「我弟弟是先帝舉辦科舉第一年的進士,雖然已過不惑,先帝卻很喜歡他提出的政見,做了三品大官,娶了妻妾,子孫滿堂。」
死之前,他拉著我的手,涕淚連連——
「阿姐,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一直沒有原諒過我?」
在這滿屋的抽泣聲中,在我弟弟彌留之際, 我竟然發起了呆。
我年紀越來越大,幾乎要記不起劉直的臉來。
我能想起的是我和薛琳出密道時,我頭頂的天空是那樣藍,料想劉直的也應是。
張鈺的手又緊了緊。
我回過神, 對他說:「沒有, 張鈺, 劉直做的是他想做的事情。
「縱使你以前對他眾多詆毀不滿,都已經過去了。他不會在意的,我也沒必要替他在意。」
於是他便虛弱地點頭,安詳地去了。
屋裡響起痛哭聲,我顫顫巍巍地起身往外走。
門口拉拉扯扯實在不好看,老鸨翻了個白眼。
「?作」先帝定國策為輕徭役少賦稅,與民養息。
薛琳作為女子,前朝將軍之女,淪落青樓又重新被先帝重用,成為開朝大將,哪一點都引人咂舌。
當時京中說書盛行,薛琳的故事一再改編傳頌,人人對她敬重又佩服。
先帝知曉後,下令要求所有人不得提起薛琳在青樓的經歷。
最後是薛琳對先帝道:「聖上不必為我去堵民間眾口, 臣為妓是謂事實。
「臣願用臣過往經歷, 為天下女子之表率。聖上不計前嫌重用臣,也是為古往聖賢之表率。」
眾人聽說後,更被薛琳所言折服。
於是薛琳名聲一直居高, 影響了許多女子以後的生涯, 這是後話了。
我弟弟最小的孫兒已經過了兩歲生辰, 咿咿呀呀指著張鈺的畫像喊爺爺。
他有四個姐姐, 各個貌美知禮。
兩個哥哥喜歡讀書,立志為張家爭光, 不負祖父之名。
我有一瞬間突然感到恐懼。
薛琳被民眾記得,她的故事會一直傳頌。
張鈺被他的子孫記著,不出意外家族會一直壯大。
劉直呢, 他呢?
如果我死了,誰還能記得他呢?
我不會寫字,於是我找了個年輕書生, 讓他幫我記下劉直的故事。
他不好意思地對我說:「婆婆,我記下來是能記下來, 但是我不是史官, 便是萬分幸運能流傳後世, 也隻能被稱為不辨真假的野史。」
我說沒關系,給了他一些銀子,讓他有空寫完, 給我送過來就好。
他收了錢,點頭致謝後離開了。
我也緩緩從院子的石凳上起身,腳步緩慢地往廂房走。
我最近老是做夢,夢起以前的事情, 夢見年輕的他們。
我想多看看他們,於是我上了床,緩緩閉了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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