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城流行的這些,其實她以前早就玩過了。
隻不過現在她身體裡多了個靈魂,也就不似以前做姑娘那會,那麼愛折騰這些了。
“好端端的,怎麼今兒個想起讓紅霜把這些東西都搬出來了?”白露捧著一碗撒了秋日金桂的杏仁豆腐走了進來,瞧見這幅陣仗也有些吃驚。
她把手裡的茶盤往桌子上一放也過去幫忙,“瞧這亂糟糟的,您要哪身衣裳,奴來找。”
顧無憂的衣裳實在太多了,這會把一整張床都給佔滿了,也還有不少在箱籠裡,她悶頭找著,聞言,頭也不抬的答道:“我記得我及笈那會,外祖母讓雲大娘給我做了一身衣裳來著,怎麼找不到了呢?”
雲大娘是琅琊最出名的繡娘,平日裡很難請動她。
那身衣裳還是顧無憂今年及笈的時候,王老夫人託了很大的情分才讓雲大娘出山幫她做的,她後來對別的都沒什麼印象了,這身衣裳倒是一直都記著。
“怎麼想起要那身衣裳了?”白露有些吃驚,轉頭又說紅霜,“你也是,也不問個清楚便一通亂拿,看這亂得,過會還有的收拾。”
紅霜被人這麼一通訓,難免委屈:“我哪裡想到小姐要穿那身衣裳?她平日裡最是寶貝不過,便是我們都很少碰。”
顧無憂這才想起這樁事,便幫著紅霜說了一句,“你別說她,是我沒說清楚。”
她的確很寶貝那身衣裳,可惜前世的時候也隻穿過一遭。
後來嫁給趙承佑,他的妹妹趙寶珠及笈,特地說服趙承佑從她那兒借了這身衣裳過去,並著一整套頭面,說是要充個場面,她那時候歡喜趙承佑跟個什麼似的,便是再寶貝的東西也是說借就借。
隻是這一借就再沒還回來。
最後是尋了什麼由頭來搪塞她?顧無憂已經記不大清了,隻記得夜裡和趙承佑說起這個時候的,露出幾分委屈,原是想著他能哄一哄她。
可趙承佑說了什麼呢?
顧無憂細細想了想,隱約記得一個模糊的身影,皺著眉訓她,“就一身衣裳,你也要折騰,日後等我承爵,你這樣的脾性怎麼去管理下人,又怎麼讓我放心把趙家庶務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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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沒了,她雖然難受,但其實也沒有那麼生氣。
她隻是傷心趙承佑的態度,那是她及笈時候穿的衣裳啊,代表著一個女孩褪去稚拙和童真,真正長大了,是最美好的象徵。
她那時候想,隻要他肯哄哄她,她就連那一點點的難受都可以沒了。
可惜――
她跟趙承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她所以為的美好,以為的愛情,於他而言,其實什麼都不是。
“您就慣著她吧。”白露嘆了口氣,倒也沒再說什麼,轉身去裡屋又拿了一隻箱籠出來,打開箱籠,是一整套的衣裳和頭面,還有一雙繡鞋。
在幾盞宮紗燈的照映下,襯得那一身衣裳如流光一般,熠熠生輝。
顧無憂瞧見這身衣裳也從那過往的思緒中抽回神了,她什麼都沒說,隻是走過去,伸出手,細細的撫了一遍,從頭面到衣裳,再到鞋履,帶著懷念和珍惜。
杏白色的鳳鸞雲肩通袖妝花豎領短衫,配著鴉灰色的鹿葫蘆妝花織金紗[裙,和短衫同樣紋路的繡鞋,以及一套珍珠頭面。
“您明兒個要穿這身衣裳出門?”白露在一旁問她。
顧無憂笑著點點頭,她就是要穿這一身衣裳去見她的大將軍,她的少年郎……這是這輩子的大將軍第一次主動邀請她,雖然大將軍別別扭扭的硬是找了其他借口。
可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們兩人第一次一起去吃早餐呢。
不是偶遇,也不是巧合。
是他們兩個人一起,提前說好了的。
顧無憂有時候是有些矯情的,總是喜歡記一些各式各樣的日子,比如前世的時候,她就愛記他們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的日子,記李欽遠第一次給她下廚的日子,記他教她寫字,教她騎馬射箭的日子。
每當那個時候,她就喜歡拿出各式各樣的理由,纏著人陪著她。
如今也是。
雖然年紀大了,但矯情的性子倒是一點都沒改。
她就想著,這是他們兩個人第一次一起做一件事,這是特殊的,這是值得紀念的……所以她就想以最好的樣子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兩世都沒能看到她及笈的模樣。
這不要緊。
她會揣著她所有的美好到他的面前,把所有所有都給他看。
“好啦,你們明天早點起來,給我梳妝。”高興的顧小郡主發了話,準備早些洗漱早些睡覺,她可不想明天青著兩個眼圈去見人。
她要以最好看的模樣去見他。
兩個丫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清楚她的高興從哪裡來,嘴裡倒是乖乖應了“是”,出去的時候才低聲議論道:“小姐這樣子,倒像是有喜歡的人了。”
“難不成是書院的?”紅霜壓著嗓音說,如今這日子,小姐整日待在書院,若說有喜歡的人,也隻能是那的了。
白露心裡倒是有些想法,隻是不好明說,這會聽到這話也隻是說道:“先別亂猜,也別讓旁人知曉,尤其是國公爺那頭,小姐和國公爺關系好不容易才緩和些,別因為一些還子虛烏有的事又鬧了別扭。”
紅霜乖乖點頭,“我就是擔心小姐又跟以前似的……”
白露也擔心,隻是現在的小姐跟以前不大一樣了,她一時也不敢亂猜,“左右小姐如今整日在書院,有二小姐看著,倒也好些。”
“之後我再找個時間問問她。”
也隻好這樣了。
*
等到第二日。
顧無憂大概是睡飽了,神採奕奕的起了床,又讓人給她仔細梳了妝才出門,馬車照舊是在東街停下,大概是次數多了,車夫也已經習慣了,一句話都沒問就在顧無憂要求的地方把人放下了。
這會才到辰時。
冬天的日頭來得遲,這個時間點,天邊的太陽像是剛從雲層破開一抹豔光,照亮了半邊天,另外半邊天卻還有些昏暗。
昨兒個兩人也沒說好時間,顧無憂原本還以為要多等一會,沒想到剛下了馬車就瞧見候在巷子口的李欽遠了。
她臉上揚著明媚的笑,剛想過去,可看到李欽遠的那身裝扮卻又愣住了。
完全是不同以往的裝扮。
束著高馬尾的紅色發帶是新的,衣裳……也是新的。
她呆站在原地,目光怔怔地往前方看,昏暗又逼仄的巷子裡,往日的白衣少年郎今日卻穿著一身豎領黑衣,微敞的衣襟顯得脖子十分修長,喉結微凸,裡面是一身紅色裡衣,而腳下一雙同樣繡著祥雲金邊的黑色皂靴正相互交疊著。
身形格外的清俊挺拔。
他在這熙熙攘攘的場景下,自立一塊僻靜的天地,跟以前一樣,李欽遠靠在斑駁的青苔牆壁上,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也掀起薄長的眼睑往她的方向看了過來。
他起初的面容在昏暗光線的照映下顯得有些冷清,可就在看到呆怔的顧無憂時,突然挑了挑眉,就像是冬日破冰,魚兒躍出水面,讓靜止的畫面也似活了一般。
“還不過來?”
他開口,聲音並不高,夾雜在熙攘的叫賣聲中,其實很難傳進顧無憂的耳朵。
可顧無憂卻愣是在幾十號吵鬧的聲音中,聽見了他的聲音,心突然跳得有些快,一蹦一蹦的,像是流觴宴時那擊鼓傳花的小鼓,咚啊咚啊咚啊的敲個不停。
她看著李欽遠,腳下的步子就像是被人引了線似的,不由自主地朝他的方向走去,目光還是一直放在他的身上。
見慣了他穿白衣,陡然見他穿一身黑衣,倒是讓她不由想起後來的大將軍。
隻是比起記憶中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眼前的少年郎少了幾許沉穩,多了幾分肆意,他甚至沒有都移開視線,用那雙狹長單薄的鳳目穿透一切望著她,也牽著她向前走。
李欽遠的確有些移不開目光。
眼前的這個小丫頭原本就生得好看,平日裡不怎麼裝扮都已經十分惹人注目了,更不用說今天這樣從頭到腳都精心打扮過。
這樣的精心打扮讓他原本平靜的心跳也在這會突然加速起來。
他看著她的頭發反射著太陽的光,看著她櫻粉的嘴角輕輕翹著,看著她一步步向他走來,和他一樣,她的目光沒有一刻移開過。
李欽遠原本還能坦然的,可被人用這樣灼灼的目光看著,竟也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這種不好意思的情緒來源很復雜。
他既覺得這丫頭膽子大,不害臊,又因為自己和她一樣,為了今日的會面,竟然特地換了新衣,而這些不好意思的情緒後,還有一抹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歡喜。
藏在昏暗光線下的耳朵有些紅,輕咳一聲,到底是先人一步移開視線,藏在身後的手倒是拿了出來,“給你。”
嗯?
顧無憂眨眨眼,目光從他的臉上落到他的手上,楞道:“糖……葫蘆?”
“嗯。”李欽遠似乎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耳朵通紅,偏還要嘴硬,“隨便買的。”
怎麼可能是隨便買的呢?
這個點,街道上根本沒有賣糖果的小販,他是找了好幾個胡同才買到這一串,巴巴得給人拿過來,不過是記得她舊日喜歡罷了。
隻是李欽遠等了許久也沒等人接過,皺了眉,回過頭,問她,“你又不喜歡了?”
“不。”
顧無憂連忙接過,“我喜歡。”
怕人不信,又笑著補了一句,“很喜歡。”
她突然相信大將軍以前是真的沒有接觸過姑娘了,哪有人一大清早送糖葫蘆的?她特地塗了口脂出門,現在吃糖葫蘆,不僅會把口脂弄壞,還粘牙。
可她心裡就像是已經感知到這串糖葫蘆會有多甜一般,月牙似的眼睛晃著一汪汪的笑意,嘴角也掛著清淺的微笑。
這樣又傻又別扭的大將軍,真是讓人喜歡啊。
她笑笑,握著手裡的糖葫蘆,衝人說道:“走吧。”
“嗯。”
兩個人往巷子裡走去。
巷子狹窄,但因為都是平房的緣故,反倒能看到許多遠方的東西,他們兩人就這樣慢慢走在這清晨的京城,誰也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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