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慶義正從外頭進來,看到李欽遠冷著一張臉走過來,連忙讓到一旁朝人行禮,見他連句話也沒有說就往外頭走,而國公爺就在不遠處背著身站著,他輕輕嘆了口氣,還是保持著恭敬的姿勢,等人走後才朝李岑參走去,“國公爺。”
“嗯。”
李岑參淡淡點了點頭,他轉頭看到李欽遠已經出去了也沒說什麼,而是問人,“邊關情形如何。”
魏慶義答道:“暫時一切都好,隻是近些年突厥皇室有些不大安寧,儲君多被彈劾,若是二皇子上位,以那位的性子,恐怕……邊關又要不安寧了。”
“知道了。”
李岑參負手看著門口,“等過完年,就回去吧。”
“國公爺……”魏慶義皺眉勸道,“您身體還沒好,陛下也讓您留在京中多休養幾年,您還是等身體養好了再回去吧。”
“不必。”
李岑參語氣不容置喙,魏慶義也不敢再說,隻是想起先前離開的李欽遠,不由又道:“有些事,您為何不和小爺說清楚?當初您接到夫人的信正是作戰最關鍵的時刻,為了早些回來,您不眠不休作戰四天,還受了重傷……”
他聲音低了下去,眼圈也跟著紅了,“您現在的身體就是因為那次不肯留下來療傷造成的,拖著那樣一個身體,快馬加鞭跑死了五匹馬,您為何……就不和小爺說清楚呢?”
“您要是說清楚,小爺也不會……嫉恨您那麼多年。”
李岑參喊他,“青山。”
在這茫茫白雪的天地間,在這呼嘯不停的寒風中,他的聲音顯得有些縹緲,“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在我心裡,永遠國大於家。”
“他恨我是因為這個。”
“沒有錯。”
“國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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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休息吧。”李岑參說完便轉身往內院走。
魏慶義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從李岑參還隻是一個小小的參將開始,他就跟著他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也開始有白發了,他看著實在難受。
內院。
殷婉剛把冬兒哄得睡著,這會就坐在椅子上翻著賬本,看到宜春進來,她也隻是掀了下眼皮,隨口問道:“國公爺呢?”
宜春似乎有些猶豫,過了一會才小聲答道:“國公爺他……去錦歸院了。”
“嗯,”
殷婉又翻了一頁賬本,聲音平靜,並不帶喜怒,“知道了。”
宜春看她這樣卻有些焦急,不由走過去說道,“夫人,國公爺回來這麼久,就沒在您這歇息過,您怎麼,怎麼一點都不著急啊?”
屋子裡其餘下人都已經出去了,唯一一個冬兒也早就睡著了。
殷婉笑著放下手裡的賬本,抬眼看她,“宜春,你這一生所求是什麼?”
“啊?”
宜春一怔,半響才紅著臉,小聲答道:“奴就想多攢些錢,一個找個忠厚老實的夫君……”說完,瞧見殷婉的笑眼,連忙又補了一句,“還想陪著夫人,一直伺候您。”
殷婉笑笑,“那你知道我的所求嗎?”
宜春小聲答道:“奴不知道。”
“我從前所求,夫婦和睦、白首到老,”殷婉看著那繪著美人的燈罩中,燭火搖曳,聲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可我沒等到。”
宜春雖然是後來才跟著殷婉的,但也知曉夫人從前是嫁過人的,聽說還是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表哥,可惜成親沒幾年便鬧到了和離的一步,她突然有些後悔提起今天這個話題了,聲音帶著些無措,“夫人,奴……”
“沒事。”
殷婉知道她在想什麼,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無礙,而後才又同人說道:“那不過是年輕時的謬想罷了,我如今所求,不過現世安穩,冬兒平安長大。”
她說著,又往裡屋看了一眼,青色帷帳下有一個小兒的身影。
小兒睡得很熟,也很安穩。
殷婉看著看著,眉眼便又柔和了一些,等轉頭的時候才又繼續就著前話,同人說道:“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平日裡行事說話也代表著我,今天你提起這事也好,我便把我的心思也同你說一說,也省得日後底下那些東西胡亂挑事。”
“國公爺對我有恩,把我從泥潭救出來又給了我體面和身份,我是打心眼敬著他和老夫人的。”
“我知道咱們府裡有不少人覺得七郎與國公爺不睦,便把心思打在冬兒身上,冬兒雖然也是嫡子出身,但我從來沒有別的念頭,隻盼著他能夠平平安安的長大。”
“若是日後有什麼人跑到冬兒面前胡亂說道什麼,弄得他們兄弟不睦,便休怪我不客氣。”
說到最後一句,殷婉的聲音已經冷了下來,宜春臉色一白,連忙跪了下來,“奴省得了,明日奴就去提點他們,絕不讓那起子東西汙了少爺的耳朵。”
殷婉這才把人扶起來,又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明白便好。”
屋中燭火搖曳,她的聲音帶著一些歲月沉澱後的安穩,亦或是通透世事後的沉靜,“人這一輩子想求什麼都可以,但要記得一句話,貪多必失,求了該求的,就不要去想那些不屬於自己的。”
“這樣,才能現世安穩。”
宜春終究年紀還小,忍不住問道:“夫人,那您心裡就沒有一絲想國公爺能……”大抵也覺得自己這話實在僭越,她不敢再說,“夜深了,奴服侍您洗漱吧。”
殷婉笑了笑,沒說什麼,等宜春退下,她也沒有立刻就睡,而是站在那盞六角宮燈前。
燭火燃了一晚上已經有些昏暗了,她拿著金撥子挑了下燈芯,“啪”的一聲,燈芯跳動,方才昏暗的燈芯又重新亮了起來,殷婉就這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
她自然也是奢望過的。
遇見李岑參的時候,她已經回到娘家了,從前疼愛她的父母覺得她丟了殷家的面子,至於兄長嫂嫂更不必說,就連往日她多有照拂的侄兒、侄女私下也覺得她丟人。
失望是一日一日積累下來的,濃烈的情感也是在這樣積累的失望中缺失的。
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
能夠嫁給李岑參是她不敢想的事,大周的戰神,赫赫有名的魏國公,便是二婚,也有得是王公貴族想把女兒送過去,可最終李岑參還是挑了她。
隻因,她當初同人說的一番話。
-“國公爺,我知道您娶妻隻是為了有人能夠照拂家中,我雖不比那些女兒出身高貴,卻擅打理內宅,我也知曉您心中還有發妻,不會逾越,我不求別的,隻求國公爺給我一份體面和尊榮。”
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
不甘餘生常伴青燈,更不甘糟踐她的那些人從此逍遙快活,所以她不顧臉面找上了李岑參,隻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反擊那些對不起她的人。
李岑參給了她體面和尊榮,讓她能夠躋身京城名流,成為人人羨慕的魏國公夫人。
當初欺辱她的那些人如今早就消匿於京城,就連她的那些家人現下也隻能仰仗她的鼻息苟活,沒有人會不愛這樣的李岑參,可她知曉分寸,也知曉什麼可求,什麼不可求。
她得了她該得的,就不會去妄想那些不屬於她的。
情意……
旁人稀罕才珍貴,若不稀罕,也不過是一江春水向東流罷了。
她殷婉,雖不是出身名門,卻也有著她的驕傲,不是全心全意屬於她的,她不要。
當初如此。
如今,亦如此。
“噼裡啪啦”的,燭火又連著跳了好幾下,從半明不滅又恢復亮堂,殷婉看著又笑了一會,而後才放下手裡的金撥子,罩上燈罩,淨了手,去歇息了。
沒幾日就臨近年末了。
鹿鳴書院也終於迎來了今年的考試,跟不置齋和昌榮齋那些學子不一樣,平朔齋的貴女們雖然也要參加考試,但考核相對簡單、松泛。
就像那兩座學堂得考三天,每天考核的課程都排得很滿。
可平朔齋這邊卻輕松多了,考核雖然也是三天,但每天隻考兩門。
因為考核的緣故,從前辰時四刻(八點)上課,如今也改成巳時兩刻(九點半)考試了,可顧無憂卻還是起得很早,像這種考試的日子,學子們為了抓緊時間讀書都是自己帶吃的去書院。
顧無憂便讓白露給她準備了一個食盒的東西,還有什麼醒腦用的香丸,薄荷露,全都堆放在裡面。
紅霜是個憨的,至今還不曉得她和李欽遠的那些事,瞧見她這麼一副陣仗還笑她:“小姐這幅樣子像是要去考狀元。”
顧無憂正在翻著食盒,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落下,哪有什麼心思回她的話?等檢查完都齊了便拎著東西要出門了,臨來想到什麼,又停下步子,“哎,我的護膝。”
差點就忘了。
剛要進去拿,白露就已經打了簾子出來了,把手裡握著的一對護膝遞給她,嗔道:“就知道您忘了。”
顧無憂一看,連忙取了過來,這是她這幾日趕出來的,為得就是怕天寒地凍,大將軍考試的時候凍著,正面是一層繡著梅花的織錦布,裡面是從琅琊帶來的一塊紅狐皮,皮毛柔滑,還保暖。
這樣。
總不會冷了吧。
她也是昨兒個和三哥聊天,知道他之前考科舉的時候差點沒凍死,雖然大將軍這次隻是普通考試,不置齋也不是科考那樣的地方,但顧無憂還是擔心,擔心他凍著,餓著。
還是第一次看年輕時的大將軍準備考試呢,顧無憂的心情有著說不出的激動。
把護膝也妥善放好,她朝兩個丫鬟說道:“我去書院了。”說完也不等她們開口,就彎著眉眼往外頭走。
“您慢些走,別摔倒。”
白露跟在後頭提醒道,見她頭也不回的招了招手,又無奈的搖了搖頭。
“小姐如今怎麼那麼喜歡去書院了?”紅霜有些納悶,“以前家裡請了先生,小姐都不肯去。”
白露看她一眼,見她還是一臉天真的模樣,搖了搖頭。
“怎麼了嘛?”紅霜不解。
“……沒事。”
這傻孩子,小姐哪裡是喜歡上學了,還不是因為那裡有喜歡的人,她如今也懶得再和小姐說什麼合不合規矩的話了,左右小姐如今是真的開心,相比以前和趙世子在一起的時候,三天兩頭就要哭幾回的樣子,這位李公子雖然名聲不好,但至少沒讓小姐哭過。
不置齋。
快考試了,一群人就跟臨時抱佛腳似的,全都拿著書打算在考試之前再多背些,就連一向不愛學習的傅顯這會也皺著眉拿著書背著,自然,屋子裡也有其他的聲音。
有些說著這次家裡準備了什麼吃食,有些說父母替他們準備了什麼東西,還有說考完去哪裡玩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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