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12-05 13:48:593914

我坐在他身上,定定瞧他一眼,便俯身縮進他懷裡。


「阿序,我很想你。」我說。


那人沉默一瞬,如霜雪般沉靜,問我:「誰是阿序?」


「是你。」他並不如以往那樣伸手抱我,我卻不生氣,又往他身上縮了縮。


「你不要當帝君了,我們回滄浪海去好不好?這裡有人欺負我。」


「……誰?」


我半眯著眼,努力回想。


「騎著豬的猴子,和七彩鸚鵡……


「還有撐著傘的阿序……不,那不是阿序。」


我頭疼欲裂,摟著阿序,昏睡過去。


不見那人眼中出現一霎混沌,似被掀起記憶的波瀾,卻又很快恢復平靜。


第二天宿醉醒來,我出門見到映雪,她帶著笑意:


「我覺得,我可能要收回昨天說的話。」


「啊?什麼……」


她不答,朝殿裡揮揮手:「亓華師兄,快過來呀,檀夕醒了!」


啊,亓華師兄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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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華清越的聲音在殿裡響起,似有無奈:「姑姑,別鬧了。」


姑姑……


姑姑?!


映雪笑眯眯地看著驚到炸毛的我。


「忘了跟你說,我,天帝胞妹、仙界著名美貌仙子、太子亓華的親姑姑,映雪神君是也。」


我的鳥毛被嚇落了一地。


8


自從得知映雪是亓華的親姑姑,我便又鼓起了勇氣。


在他來減春山為數不多的時間裡,我想盡辦法制造存在感,試圖喚起他作為阿序的記憶。


春華正盛,落英繽紛,我坐在樹上對他笑:「亓華師兄,我想摘幾顆綺嵐果給你,你要嗎?」


亓華長身玉立,在樹下抬頭看我,不發一言。


夏雨如注,淋湿山間歲月,我在庫房裡尋了一塊玉石料子,熬了好幾個通宵。


亓華沉默不語,看我獻寶似的捧上一盒磋磨得並不圓滿的棋子。


清冷高貴的太子殿下濃睫輕顫,盯著我滿手的傷口,聲音微冷:


「不需要你做這些。」


我才不管他,將棋子往他懷中一塞,轉身就跑。


種種行徑,映雪見了,都要豎起拇指,誇我一句狗膽包天。


百年轉瞬過。


山中不知歲月長,我的修煉大有進益,亓華來山中的日子也多起來。


在檐下支起小爐煮茶,我期待地將杯盞遞給身邊人:「亓華師兄,試試這盞小葉苦丁呀。」


我補充:「你最喜歡這個了。」


亓華聞言,本來已端起杯盞的手微微一頓,將茶放下了。


「我並不喜歡。」他看我一眼,情緒復雜。


「好好好,那就不喝,不喝罷。」


我看著茶葉,有些可惜:「為了師兄起了好多個大早摘的,可惜師兄不喜歡。」


「哎……」我拉長聲音,矯揉造作地開口,「師兄貴為天界太子,什麼異寶奇珍、翠羽明珠沒見過呀。檀夕隻有一抔真心罷了。」


碧瓷輕響,矜貴優雅的太子殿下耳根浮現淡粉色,面上卻有三分薄怒。


「胡鬧。」


那一瞬間,他清凌凌的眼神與幾百年前竟好似重疊。


我恍了神。


亓華卻似乎不喜歡我這樣長久地看他,遠山似的眉睫微微擰起,拂袖而去。


真難搞啊,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


我搖頭嘆氣。


我問過師尊,他說,亓華的記憶看似並無異常。


至於亓華,他低頭看我,聲音沉沉:


「醫仙早已為我恢復記憶,我的識海中……並無你所說的百年相守。」


我百口莫辯,似泄氣皮球。


他的眼神在我未見之處更加冷了下去。


9


可惜,悠然的神仙日子很快到了盡頭。


天機道人在窺星樓演算天機,推出禍星異動,隱有萬年前災星降世之象。


此言既出,三界為之震動。


恰在此時,仿佛是應了那預言一般,人間大亂,昏君當道,民不聊生。


妖魔兩界也動蕩不安,把魔爪伸向人間。


生靈塗炭。


扶光難得集齊他的四個徒弟,要我們一齊下山捉妖降魔。


幾萬年前災星熒惑禍世,六界大亂,仙界死傷慘重,至今仍是一樁真相封存的秘辛。


連災星熒惑具體是個什麼人物,如今的小輩都不得而知。


於我,也隻知道自那次劫難開始,鳳凰一族便逐漸沒落,地位大不如從前。


鳳凰再也不是天界最尊貴的神鳥。


晏宵久未出現,低頭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半的師尊,抽出自己的火星子亂濺的焚琴劍,不屑地抬起下巴:


「小爺憑什麼要帶這群拖後腿的一起?」


多年過去,依然是孩童模樣的扶光也冷冷地抬頭看他,並不言語。


然後就用縛仙索把他連人帶劍捆上了馬背。


我們四人便這麼或主動或被動的下了山。


出了寒犀川,一路東行,路上村舍城鎮,皆不太平。


不過那些對我們而言,淨是隨手即可擺平的小妖,並不值一提。


他們三個都太強,此行目前為止,隻是我一個人的歷練。


大多數時候,亓華隻是牽著縛仙索的一頭,與映雪一起袖手旁觀。


待到我搭弓拉弦,閃著白色寒芒的利箭精準射穿小妖心髒,映雪才會跳出來為我叫好。


我有些害羞地摸摸頭。


「什麼玩意,這點雕蟲小技也能吹出花來,小爺我……」


晏宵被捆住了還在一邊狗叫,亓華手一抬,便有一抹白光沒入他嘴裡,少主大人不饒人的嘴巴啞了火,再發不出聲音。


行至澧縣,我們第一次遇上了棘手的魔物。


那魔物長相妖媚,肖似年輕男子,腳下卻生出無數藤蔓,一時將我們三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亓華拈指作訣,空中凝起數道透明符印,道道向那妖異藤蔓攻去。


然而那些藤蔓卻燒不斷,砍不盡,如鬼魅般無窮無盡再生而出。


映雪師姐的武器是名琴悲聲,此時她被藤蔓緊緊束縛,指尖掙扎間,也隻能彈出些許不成氣候的音調。


「神君們,還是省省力氣,」那魔物笑起來,快活極了,「不如先低頭看看?」


亓華目光箭似的定在我腳下。


映雪在另一邊尖叫出聲。


被亓華斬斷的藤蔓,不僅沒消失,反而似蟲蛭般蠕動著,咬破了我們腳下的皮膚,正狠命往血肉裡鑽。


鑽心地疼。


我運轉內力,想要逼出這些鬼藤,誰料越是催動法力,那些螞蟥般的藤蔓竟向骨肉鑽得越快!


那男子迎風深吸一口氣,面上滿是迷醉神色,隨即驚喜地睜眼看我:


「好香的鳳凰血!萬年沒遇到過你這樣的純血鳳凰了……」


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隻覺得血在快速流失,疼得要命。


亓華見狀,眼神沉沉,眸中殺意翻滾。


這時,晏宵衝破了無言咒禁制,大吼道:


「亓華!」


亓華好似此時才想起還有這個人在,也不廢話,催動心訣,縛仙索應聲而落。


晏宵從從容容地勾起嘴角,活動活動肩膀:


「讓小爺來告訴你們,本少主在妖魔兩界行走這麼多年,可不是在虛度光陰的。」


話音一落,衝天火光自他身後倏然蹿起,焰芒凝成一柄燃燒的巨劍,正是焚琴劍的模樣。


好強悍的劍意!


那劍意如霹靂般破空,道道攻向魔物面門,在他身上留下數道灼燒不息的傷痕。


魔物痛極,捂臉嗷嗷怪叫起來。


另一頭,亓華也終於趁那魔物松懈,祭出了上古神劍——卻邪。


刺眼的冰藍色寒光直衝雲霄,與焚琴的焰芒交相輝映!


嗡然錚鳴間,狂風四起,層雲翻滾如浪,雲中有雷聲隱動。


「好,好!一劍引風雷……竟是天界那位真龍太子麼,有意思!」


魔物死到臨頭,從指縫間抬起臉來,桀桀怪笑。


晏宵無語:「……亓華你他媽的!能有哪怕一次不搶風頭嗎?」


驚雷滾滾,烏雲蔽日,大雨將至。


亓華的墨發並著白色發帶在風中飄舞,面容被卻邪映得如玉般清雅高貴。


「不能。」


他揚唇一笑。


霎時間,光芒大作,我被閃得閉上了眼。


10


自此次大獲全勝後,晏宵似乎從中覺察出了點趣味。


就算沒有縛仙索,他也願意跟著我們一道同行,鏟除邪祟了。


唯一煩人的是,他三不五時就纏著要問我一回:


「那天本少主和亓華看起來,哪個強點?」


他想了想,又補充:


「你好好說,不要因為迷戀我就有所偏頗。」


我:「……」


過了這麼多年,到底為什麼,他還覺得我是為了糾纏他、迷戀他,才在這裡的啊?!


本來閉目養神的亓華,此時卻睜開了眼,朝這邊看來。


我還以為他要喝止晏宵荒謬的提問。


結果他隻用淡淡的目光鎖住我,並不言語。


……?


怎麼好似,這個人……也在等答案一般。


「……那還是映雪師姐的悲聲琴,和我的箭比較帥。」我說。


「嗨呀,小檀夕就是可愛!」映雪撲過來抱住我,蹭蹭我的臉。


「你怎麼會挑了那破箭做武器的?」晏宵嗤笑,「師尊的武器庫是沒給你打開嗎?」


「什麼叫破武器,這可是師尊親手打造的三千……」


「三千煩惱。」


晏宵搶答完畢,皺了皺眉:「什麼破名字。」


我正待生氣,天外一支金翎飛來,「噌」的一聲釘入晏宵耳後的樹幹。


……好眼熟的場景。


要不是礙於師尊的縛仙索在,晏宵一定又要撲上去,和亓華打上八百回合了。


聽說東邊無盡淵附近,有極兇悍的魔獸出沒,我們就這麼一路吵吵鬧鬧,向無盡淵去。


客棧暫歇時,堂下的說書先生吸引了我的目光。


「且說那萬年前的熒惑禍世,諸位看官,鄙人不才,恰好知道點其中內幕。」


他故弄玄虛嘆口氣:


「你們是不是都以為災星隻有一個?其實,這熒惑災星啊,是兩個人。」


我拉長耳朵。


「說這天機道人,早早就推算出災星有兩個,合二為一,方可顛倒蒼生,禍亂天下,所以這天帝,早早布下百萬天兵,為的就是討伐那其中一位……你問為什麼不兩個都殺?嗐,這不是沒找到呢嘛,就找到了一個!」


白髯老者搖搖頭:「這天帝算盤打得倒妙,反正殺了這個,就能阻止兩個災星聯合,哪裡還用去找另一個?」


亓華聞言,微不可察地皺起了眉。


映雪眼神微微閃爍。


晏宵嘲笑地:「兩個?我還說有四個呢,就我們四個!真能瞎編。」


「天帝成功了嗎?」臺下有人問。


「他以為他成功了,但並沒有。要是成功了,哪還有那次劫難啊!實是……天命難違。」


「總而言之,」那說書老頭話鋒一轉,總結道,「美色誤人、美色誤人。英雄救美,釀成大禍。」


臺下噓聲四起:「什麼雲裡霧裡,前言不搭後語的!」


美色誤人。


這話我倒是深以為然,不禁抬眼,恨恨去看那位驕矜尊貴的太子殿下。


誰料亓華也正端著瓷盞,眼神幽幽,意有所指地盯著我。


11


說美人誰是美人。


誰也沒料到,這無盡淵邊正在沉睡,如一團肉泥一樣的醜陋魔物,竟然名叫「美人燈」。


多虧了映雪師姐活得久,見多識廣。


「為什麼叫美人燈?」


我們四人遠遠蟄伏,我掏出一支「三千煩惱」,緊張兮兮地問。


無盡淵的千丈懸崖下,便是熊熊燃燒的紅蓮業火,最接近九重地獄的地方。


無盡淵中,什麼仙術妖法都會失效。


簡單說來,有去,無回。


映雪師姐神色嚴肅:「因為……」


「轟隆」一聲,大地震動。


「小心!」


亓華沉聲喊道。


那魔獸頭上長著個巨大的醜陋肉瘤,在這一刻竟發出溫柔的橘黃色光芒。


再清醒時,我發現自己竟身處滄浪海之濱。


少年阿序在我身邊凝望著白浪翻滾的滄浪海,與飄浮在空中的無數仙島,神色寂然。


「阿序……」


我眼眶微熱,喚他一聲。


少年應聲回頭,眸光滟滟。


他似有猶豫,卻還是牽起我的手,聲音低沉卻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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