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一步,退一步,如啞劇裡的探戈。
直到駱悅人後腰碰到淋浴龍頭,猛然噴出的水流,將這場進與退的對手戲,距離縮短到極致。
梁空眼疾手快關了龍頭,但駱悅人頭發已經打湿,肩膀衣服也洇湿了一些。
他拽來柔軟的白色大毛巾蓋在她頭上,露出一張巴掌大的白皙臉蛋,她今天的腮紅,蜜桃色調,是撲面而來的羞。
駱悅人自己揉了兩下毛巾,偷偷抬眼關注他,事已至此,她覺得自己不會更狼狽了,於是添了勇氣。
問他。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高?”
梁空聞聲一愣,像以前故意欺負她那樣,弓背垂頸,將臉與她齊平,微挑一側的眉,調侃意味甚至都沒有改變一絲一毫。
示意是,這樣滿意了?
駱悅人滿意了。
但不是用嘴說,而直接踮腳用嘴親上去表示。
剛剛在床上,她就有點想親他,但是猶猶豫豫還沒做決定,他就起身走了,她這個人,有時候腦回路跟正常人不太一樣,一個人在床側落單,忽然叫她想到在洛杉磯親他那次,他偏頭躲開。
於是,腦子就剩一個念頭……
浴室傳來水聲,她也赤足下床,走過去。
唇瓣相觸的短短兩秒,她能感覺到對方好像一下停住了呼吸,甚至,身體都有些僵硬。
這一次,真親到了,就像多年前由他而起的遺憾,也由他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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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唇,很軟。
駱悅人沒敢看他,瞥開目光,退一小步,像罰站的乖學生,後背抵著降燥的冷硬金屬,心才落回實處。
浴室太封閉了,再小的聲音都經由放大,清晰可聞。
她聲音如溫薄的水汽一樣,順聽覺滲透進來。
“不是別人。”
她不太好意思說。
幾秒停頓後,梁空才聽到姍姍來遲的下半句。
“是你,是你我才聽話的,一直都是聽你的話。”
梁空眼底的情緒像凝固的薄冰,一瞬間被春光照透,碎裂開來,化成溫熱的水。
他知道,她回答的是之前那句。
——年紀白長了,別人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不是別人,是你,是你我才聽話的,一直都是聽你的話。
那件黑色襯衣剩下的三顆紐扣,最後還是由她來解開。
在仰頭親吻的姿態裡,駱悅人失去向下的視角,手指在隻能盲區摸索,偶爾會停頓,因舌尖被翻來覆去地吮麻,站著都有些腳軟。
解紐扣的動作,相比之前,更加笨拙。
她後背是裸的,肌膚細嫩柔軟,叫人流連,摸到之前在場館就曾生出拆禮物欲念的絲帶,他修長指尖一圈圈輕繞著,拇指輕按在她的脊骨上,越喜歡越沉溺,越是要暫停下來。
梁空捧著她的臉:“你跟我說說情況,你今晚是臨時起意,試探我一下,還志在必得?”
她那樣性子溫和的人,安安靜靜望他的眼睛,幾分迷離地說:“志在必得。”
梁空喜歡她這種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樣子,笑一下,配合著說行,然後更深地吻下來。
又吻著,將她勾腿抱起,放到水臺上。
熱水當頭淋下,浴室裡立馬衝開一陣濃鬱熱霧。
空氣升溫,水汽彌漫,巨大的牆面鏡子被霧氣剝奪旁觀者的身份,無法照見他牽引她雪白纖細的手,去解西褲上更重要的扣子,也無法照見他如何解開似禮物一樣的衣裙緞帶。
良久,梁空將她從浴室抱出來,那件塔夫綢的裙子記不得被他丟在浴缸邊還是架子上。
她披一條浴巾,一縮肩,滑露一大片白皙背部,來不及伸手去拉,她已經被放置在他的床鋪上。
窗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小雨,細密雨絲湿噠噠掛在玻璃上,一下兩下,凝成圓潤水珠,被深夜的霓虹燈色照著,別樣的旖旎新鮮,搖搖晃晃,水珠墜跌。
她腿心也很潮。
熱氣順著身體散到四肢百骸,不受控地想去夾,她聲線變細變軟,仿佛化成他掌心的一灘水。
“梁空,你的手……”
他有一身開了戒不回頭的恣意,親她耳垂,湿灼的話息叫她神志罔思:“不喜歡手?那用嘴,用舌頭喜歡嗎?”
某種水漬聲仿佛和雨聲重合,湿漉漉地淌。
他一隻長腿撐到地面,半絲多餘的力氣都不肯在除她之外的事情上耗費,翻抽屜,盒子外的玻璃紙被利落撕開,他嘴裡咬著一片,其餘丟回床頭。
他一邊弄,一邊俯身親她。
一路吻到她紅紅的耳尖,他啄吻,嗓音渾著沉著:“不舒服可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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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駱悅人摟著他的脖子,點點頭,視線往下一挪,比他戴東西的動作更扎眼的是他手臂上的紋身,略抽象的英文字母排列,叫人識別不清。
剛剛在浴室他脫掉衣服,她看到他手臂,呆了一下,紋身在臂中內側,墨色,很好看,隨性不羈的味道。
可她還記得梁空高中說過,對他而言,他還沒有遇到值得用身體去記錄的事。
她手指撫上去:“這是什麼?”
梁空也跟著眼一低,再看她的眼睛,輕聲道:“我的詩人。”
“我唯一的隱德萊希。”
entelecheia,指最完滿的實現,是一切事物追求的終極目的,是將潛能變為現實的第一推動者。[1]
手沒有抽回來,就搭在那處紋身上,她摩挲著,感受著,像在和抽象的自己重逢,
而他,在推動。
縠紗一樣的紋路,被撥開,被撐平,輕輕蹭又反復碾。
他鬢角流著滾燙的汗,身體力行,將彼此距離壓到最近。
駱悅人抱他肩背,眼前仿佛生出一片朦朦的熱霧,四周升溫,她逃無可逃,卻又心甘情願被他這樣困著,被他這樣徹底地擁有著。
就像無數細浪一層層堆積的沙,在一個巨潮裡被打散,陌生的反應,突如其來,她用盡全力地將腰部抬高繃緊,腿分兩側,腳後跟狠狠蹬著床面,試圖緩釋這股人生第一次的衝擊。
下半身發麻,輕顫著。
叫人聯想到某種生物實驗裡,缺乏生命力,卻在電擊之下,神經持續帶動肌肉抽搐的小魚。
魚嘴不停翕合,缺水的同時又在吐水。
她眼眸迷離地盯著牆角那盞天旋地轉的小燈,唇微張,吐出的呼吸,有種力盡氣竭的幹涸,身體卻潮湿又黏重。
她從雲端緩緩滑墜,如同倒立的沙漏,將重量一點點沉進瓶底,陷在松軟床鋪裡,神經有些回不過來神,卻依舊可以在身體裡感知某種灼熱擠撐著的存在。
她單方面的結束並不是這個夜晚的尾章,她負責高潮部分,畫句號的另有其人。
文辭緊湊,他嫌留白太少,不夠發揮。
天仙狂醉的筆墨下,一邊來勢洶洶的侵佔,一邊柔聲細語哄著她放松。
她缺乏技巧性的配合,吐出的每一個字都語不成調,顯現另一種繾綣意味,卻更叫故事合情合理。
也合他心意,也酣暢淋漓。
……
駱悅人很希望自己可以像言情文裡寫的那樣,第二天一早醒來,明媚陽光鋪滿床尾,迷迷糊糊睜開眼,然後和身邊的男人對上視線。
不管是情愫繾綣,還是各自尷尬,四目相對,誰也別吃虧。
可她醒早了。
真的太早了。
她看斜方向那道窗簾縫隙,高層酒店外無建築遮攔,灰藍夜空一覽無餘,除了光噪,天際還沒有一點泛白的跡象。
可能是冬天凌晨的四五點,甚至更早。
手機在床頭,還是在梁空的那邊的床頭,她沒法去拿,甚至醒來後,以側臥姿勢躺在柔軟床鋪裡,她連一個簡單的躺平動作,都是緩慢的,仿佛分了十幾帧來完成。
身邊的男人還在睡。
他睡相很好,沒有任何惡習,不打呼,不搶被,兩人相安無事地躺在這張據說造價幾十萬的意大利床墊上,一點肢體接觸都沒有,甚至中間還能再睡下一個人。
房間裡昏朦,安靜,相比於一開始淡淡的木質香,又摻雜了些旖旎腥甜。
她有點認床,所以幽幽醒來後,短時間內沒什麼睡意,側目看了看睡著的人。
大概是幾小時前剛做過無比親密又激烈的事,她一絲不縷躺在他身邊,而他竟然不像小說電影裡那樣滿懷愛戀地抱著她。
駱悅人會覺得心裡有點空。
周遭太安靜了,她像是平白多出了一段時間,使她不由自主地開始胡思亂想。
他們之間現在算什麼呢?
梁空擔心她會不舒服,沒有在浴室進行到底,草草擦幹水,裹著浴巾抱她回到床上,他隨她一起陷入床鋪,手臂撐在她腦袋旁,居高臨下,一開始還打斷性地問她。
“你是不是得跟我說點什麼?”
那個場景太尷尬了,她像被拆到一半的禮物,收禮物的混蛋忽然問,有沒有賀卡?
她真的……
駱悅人當時咬緊牙,雙手虛虛搭在胸前,臨時發揮,像才藝表演一樣,盲猜了一大串,反正都是好聽的話。
沒有感情,全是技巧。
現在想想,完全不知道他滿意的是哪一句。
甚至連他有沒有對她的回答滿意都不清楚。
駱悅人忍不住朝著房間冰冷的空氣嘆息一聲,懊惱不已,好像重來一次,她還是糊裡糊塗的,不太會談戀愛的樣子。
倒是……挺會睡人的。
之後她昏昏沉沉又睡了一覺,再醒來時,如願以償,天光大亮。
也和靠坐在床頭的梁空對上目光。
開場白老套無錯,他聲音好聽,可以加分。
“醒了?”
駱悅人惺忪反應幾秒,手臂攏著被子稍稍將胸口的縫隙壓住,聲音夾著睡意,糯聲一應。
“嗯。”
“還記得昨晚發生的事嗎?”
駱悅人一頓,面龐暗燒,心裡先是自顧冒出問題,昨晚發生了不少事,他是指哪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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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問出來好尷尬,她又“嗯”一聲。
本來以為梁空會自然而然將話題深入,她也做好準備,提前思考怎麼應該回答,譬如解釋昨晚為什麼要送他回房,又或者為什麼會在浴室做出那種大膽的舉動。
甚至更深入一些。
他們可能會聊起高中的事,在洛杉磯的事。
駱悅人有挺多話想說。
一波三折的奧義就在於事情永遠不如所料,梁空在她期待值拉滿的應聲後,隻平淡地吐出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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