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看是無盡的黑,往下看則是交錯的房間與螺旋的樓梯。
中間好似隔著一道單向玻璃。
釋千坐在椅子上,向下看去,目光順著那一道道中空環繞的螺旋樓梯觀察而去。
倒立的人們在其中行走。
在他們的角度上,應該是不斷在往下走的,但在釋千的角度來看,卻是一層層在接近她。
她能看到整個場域裡發生的一切。雖然無法調整每場賭局雙方的勝率,但在賭客沒有推開下一層房門前,她倒是可以對賭局進行一番設計。
在幾局內就輸掉的賭客無需給予太多關注。
他們在七天內有可能還上虧空,並且也十分理智、並未陷入瘋狂。但一旦賭注翻上了千萬級,就基本上注定成為[直墜深淵]的奴隸,永遠無法再回歸正常的生活。
雖然這片場域能基本完成自運行,但內部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
因此,她需要做出一些特殊的行為,給在場域內自運行的附屬軀體打個樣,以便在今後的四百年內,Anti-能持續地發揮影響力。
在那個名為“谷正青”的玩家身上留下一枚HERO的“失敗者烙印”後,釋千回到這無盡空間的頂部,目光落在單向玻璃上突然浮現的文字上。
這些文字和系統彈出的提示完全一致。
【檢測到[直墜深淵]構成已更替!初次生成構成列表如下:】
【主人:Anti-】
【NPC:[宋知予、宋知讓](Anti-的愛人)工作中】
【奴隸:[梅花四(谷正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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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還款:暫無】
【資金運轉:……】
釋千的目光聚焦於“NPC”那一行上。
這裡出現的“NPC”並不是指代遊戲內的NPC,而是指[直墜深淵]這個場域的運營NPC。
[愛人]進入場域會成為NPC並不讓釋千感到以外,真正讓她有些關注的是——這姐弟倆,買一送一?
這麼劃算的?
【檢測到[宋知予]與[宋知讓]之間存在心靈互通能力,因此[愛人]的束縛力將間接影響[宋知讓]。】
面對釋千的疑問,系統迅速給出了合理的答復。
順著單向玻璃的指示,釋千看到了宋知予、宋知讓二人,他們正處於一間小小的賭室內,一個發牌、一個洗牌,宋知予的表情倒還算沉靜,但宋知讓的那張臉上卻多少帶著些咬牙切齒的滋味了。
但他們並沒有做出放水的行為。
釋千查看了一眼技能介紹,理解了。
——在[直墜深淵]中,[愛人]同樣會享有服務過的賭客最終支付的1%的賭注,但假如[主人]被擊敗、或者[直墜深淵]宣布破產,那麼所有[愛人]也將被抵押出去。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因此,哪怕宋知讓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現在也不能讓[直墜深淵]破產。
釋千支著頭看了一會,宋知予動作輕巧而隱秘地將牌在指間進行替換,那已經連勝8局的賭客便迎來了一場輸局。巨額的賠付讓他陷入不理智的崩潰,他驟然暴起,怒罵著、試圖攻擊宋知予,卻被一把憑空而生的金屬之刃切斷了兩根手指。
尾指與無名指跌落在賭桌上,鮮紅的血在綠色的絨布上綻開,如一團黑色的墨。
攻擊來自宋知讓。
完成一擊,他幹脆利落地收回了由手臂凝成的金屬利刃,右臂恢復肉體的姿態,神色冷峻地盯著那因為失去兩根手指而痛哭哀號的賭客。
“想死嗎?”他問。
宋知予目光平靜、面對賭客的驟然攻擊一動不動,就像她知道弟弟絕對會將自己保護好一樣。
雙指落桌,她將手中的牌隨意丟回桌面上,轉身便向門外走去。
宋知讓緊隨其後。
兩個人的步伐很快,沒有任何交流,順著螺旋樓梯不斷向下,也不斷接近釋千所在的水平面。釋千猜測他們是打算趁著沒有新賭局開啟的間隙,找到“An
ti-”。
將他們二人的狀態從“工作中”調整至“休息”,避免他們被其它賭局拉入其中後,釋千坐在椅子上、支著腦袋開始等待。
這個[直墜深淵]有點像放置類的經營遊戲。
她甚至可以給“NPC”安排固定的工作和休息時間,休息分為短休和長休,短休能夠無視賭局的召喚,而長休則可以離開場域,在外界進行活動。
除此之外,在[直墜深淵]中有工作的“NPC”軀體時間是靜止的,即如果不被[主人]解僱,他們將能實現某種意義上的永生。
他們二人一點點逼近釋千所在的鏡面,最終在螺旋樓梯的末端停下了,若有所思。
釋千拖著椅子往前走了幾步坐下,此時,他們與釋千僅僅一步之遙。
“沒有路了。”宋知讓說,他蹲下身,先是伸手摸了摸單面鏡,隨後有些煩躁地抓了下頭發,“往後隻是鏡像而已。還是說我們得往上走?你的感知可能也是鏡像的。”
“有路。”宋知予垂眼看著鏡面,“路就在後面,她就在後面。”
“我試試。”宋知讓的右臂再次金屬化、並且開始蓄力。約莫三秒後,他的右臂化作一道鋒利的金屬之刃,向那單面可視的鏡面攻來。
“鐺”的一聲,震天脆響。
做出攻擊的宋知讓還沒有什麼反應,宋知予先猛地皺起眉頭,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左臂,唇色倏地褪去,面色也瞬間變得慘白。
下一瞬,宋知讓直接被彈了出去,化作金屬的右臂回收、卻也節節碎裂。
他仰躺著重重跌至臺階上,猛地一咳,一灘鮮血便從口中噴出,落在胸口的衣襟上。
“它……咳、會反彈!”宋知讓邊咳血邊說,“不行!不能進攻……姐?”
他的目光落在宋知予明顯彎折的左臂上,瞳孔微微放大:“我剛才做出的攻擊……我自己絕對能承接!不會致死的。”
“雙倍反彈。”宋知予並未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隻是輕聲說了這四個字。
隨後她動作幹脆地從內襯中撕下一條布料,將骨折的左臂纏繞固定好,皺著眉活動了一下手指:“還行,你那邊呢?”
“……還行什麼呀還行,有時候真懷疑你是不是感覺不到疼。”宋知讓抱怨了一句,但手下動作倒也沒停,如法炮制後,幹脆靠坐在樓梯上抹了一把唇下的血,“不過這也說明那家伙的確在後面,要徹底摧毀這裡,必須想辦法進去!”
“少說話。”宋知予看了他一眼,隨後繼續認真觀察著面前的鏡面。
釋千依舊支著頭。
根據他們對話的意思,假如宋知讓受到了致命傷,那麼溢出的傷害就將由宋知予分擔?那其實也算是同生共死的關系了。
垂眸看著一個若有所思、一個略帶急躁的二人,釋千決定給他們十分鍾的時間。要是無法通過的話,那他們就隻能等四百年後再見了。
這道分割其實並不難跨越。——作為[直墜深淵]的“NPC”,隻要毫無攻擊與殺心地貼近這裡,就能做到輕松跨越。相反,越具有攻擊性,就將接受雙倍的攻擊反彈。
因為在這裡安身的是[主人]。
宋知予閉上了眼,感知力與觀察力再次探出,情緒也變得愈發沉靜,似乎弟弟傳來的那份急躁也被消減掉。
事實上,宋知讓也的確慢慢穩定下來。
情緒互相處理?
釋千越發覺得這兩個人有意思。
可以消解對方無法妥善處理的情緒,可以分擔對方無法承擔的傷害。這姐弟二人之間的關系恐怕比同生共死這個詞更加深刻入骨。
絕對不可拆分,所以也同為[愛人]。
宋知予驀地睜開眼:“是這背後沒錯,她就在背後看著我們。”
“啊?”宋知讓微微一愣,看向鏡面,“那我剛才……”
宋知予的身體忽然松懈下來,她解開自己的外套、又摸向自己褲子的各個角落,從其中掏出手槍、匕首、以及一切具有攻擊性的器械,丟在了臺階上。
她的身軀卸下了所有武裝,連同緊繃的肌肉都松弛下來。
宋知讓的眼睛圓睜,倒是消減了一些天生銳利面容的攻擊性,幾秒後,他抿了抿唇,並沒有學姐姐的所作所為,而是再次硬化身軀,似是隨時準備一戰。
宋知予再次閉上眼,但這一次她並未探出自己的感知能力,而是徑直向前倒去、向面前的鏡面倒去。
宋知讓的姿態愈發緊張,他緊緊盯著自己毫無武裝、渾身卸力的姐姐,然而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的身軀卻並未被以雙倍的力道彈開,而是如入水般融入了那造成無盡幻境的鏡面。
消失其中,又出現在釋千的面前。
僅僅一步之遙。
宋知予站著,看著坐在椅子上支著頭、姿態多少有些隨意的釋千,扯了扯嘴角:“你果然一直在看。”
“這是我的場域,我不能看嗎?”釋千笑著反問,緊接著又說了句,“恭喜你,解密成功,不過你不丟掉那些東西也沒關系的。讓你弟弟帶進來吧……嗯,如果他能通過這裡的話。”
宋知予看了一眼腳下倒立而立的宋知讓,似乎並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她直截了當地問,“舟火通明從未反對你掌管盛世夢庭,你卻一進來就要殺死舟火通明的人,這無異於宣戰了。”
宋知予的語氣很平靜,並沒有任何怨懟與攻擊意味,似乎僅僅隻是在詢問。
“我沒有殺死他們。”釋千帶著淺淺的笑意,“我隻是讓他們用自己的手槍抵住自己的太陽穴,並且自己扣下扳機而已。誰告訴你,他們一定會死的?”
釋千說得倒是實話。
她當時下那道命令時,本就是想如果真的有人打算開槍,她也會使用技能操控概率讓子彈卡膛的。畢竟那群人尚且未對她表現出明顯的惡意,不過是聽“領導”的命令行事罷了。
她的本意不是殺他們,而是逼出舟火通明派來的高層。
而宋知予、宋知讓既然已經出現,她就更沒必要追著他們的下屬不放了。畢竟舟火通明不會因為她殺了十幾個下屬,就被她掌控在手中的。
她這一次來的目標不僅僅是展開[直墜深淵],更是為了“舟火通明”,也就是未來的明舟財團。
“……”
宋知予沉默片刻,又說:“我想……在那種要求下,正常人類一定都會死。”
“我不讓他們死,他們就死不了。”釋千的語氣明明輕飄飄的,但卻帶著明顯的篤定意味。
“更何況,他們的確坐上了賭桌,並且將性命輸給了我、親口說任憑我差遣。那麼就算我讓他們去死,怎麼算是對舟火通明宣戰?我本身就對他們的性命擁有絕對的處置權吧。”
又是短暫的沉默,兩三秒後,宋知予反而笑了一聲。
“我明白了,我們說的不是一件事。”宋知予輕輕舒了一口氣,“在你的世界裡,一個人基於你而生的屬性,遠遠高於其它屬性。但我所說的……”
“你現在能站在這裡,首先是因為你是我的[愛人],而不是舟火通明的某個誰。”釋千打斷了她的話,“不然,你以為我和你對話的耐心是從哪裡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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