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日過去,朝堂上的官員就少了一小半,剩餘官員亦是人人自危。
那幾日,趙家人血染紅了午門青磚。
亦有不少官員覺得蕭止戈的手段過於殘暴,不是仁君之所為。隻是他的手腕過於鐵血狠辣,竟然一時沒有人敢當面諫言反對。而有膽子反對的功臣們,卻都統一了態度,對此事默不作聲。
龍座之上的蕭止戈神情淡漠,天子冠冕遮住了眉眼,卻越發顯得威嚴深重。他居高臨下將朝堂上大臣們的神色盡收眼中,卻並不打算按他們的要求做一個仁慈君主。
沙場徵戰十年,他學得是如何對陣殺敵。戰場之上,對敵仁慈,是兵家大忌。
第 107 章
歷經兩朝門生遍地的趙家說拔除就拔除, 蕭止戈的鐵血手腕,給剩下的、尚且還心存僥幸要想倚老賣老拿捏新帝的老臣們敲響了警鍾。
雖然朝堂之上官員少了近半數,但該辦的事反而一點沒耽誤。這些在安慶帝手底下懶怠慣了官員, 在目睹趙家一夕傾覆之後, 都繃緊了一身皮,恨不得一個人幹三分活兒以顯示自己並未屍位素餐,生怕自己幹活幹的少了,叫這位鐵血新帝瞧不順眼, 一句話給撸到底。
蕭止戈將一團糟的朝政粗略理順,又與季安民商議,命他為主考官, 盡快加開恩科取仕, 吸納人才,補足短缺的官員。如此又花費了小半月的功夫, 才終於從繁忙的政務中脫開身來。
登基之後事情一樁接著一樁,還有許多事情他尚未來得及去做。
第一樁便是封後事宜。他既為皇,安長卿自然為後。他原本的設想是想叫太常寺籌備封後大典。他登基的匆忙, 又不喜鋪張浪費, 登基大典操辦得十分低調簡樸。但封後大典,他卻想辦得盛大隆重。
但是與季安民談及開恩科取仕時,他卻忽然想起安長卿與好友喝酒時神採飛揚的模樣。那是一種與平日全然不同的風採, 若是行了封後大典, 安長卿困於深宮,或許便無機會見他如此自在灑脫。
蕭止戈猶豫許久,終究還是不忍為了一點私心, 將他豢養在深宮之中。他心中有了計較,便去尋安長卿, 想問問他的意見。
因還未行冊封典禮,安長卿仍然是王妃身份,原本應先住在王府,待正式冊封後再入主後宮。但蕭止戈向來不是拘泥禮數之人,他哪裡舍得將人留在宮外,因此不顧幾個迂腐老臣的勸說,執意將安長卿與一雙兒女先接進了宮中。
因棲梧宮還未修葺,安長卿便帶著一雙兒女住在距離崇政殿最近的乾正宮裡。蕭止戈下了朝,便回乾正宮處理政務,偶爾空闲時還要帶孩子,免得兄妹倆去吵著安長卿。
入宮的這些日子,安長卿雖名分未定,但後宮諸事實際上都是他在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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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帝的後宮嫔妃已經遷往春山行宮。未臨幸過的妃嫔放回家中,臨幸過妃嫔則在行宮之中榮養晚年。還有他們留下的宮人,該殺的殺,該放的放。有才能又無異心的則重新啟用。還要再令人著手調.教一批新的宮人以供驅使。雖然細枝末節的事自有下面人操心,但是安長卿這個主子也得擦亮眼把好關,實際上並不比蕭止戈輕松多少。
是以朝堂之上殺伐果斷的陛下,如今下了朝,還得負責帶娃。
蕭止戈回乾正宮時,安長卿正在跟新提拔的大太監汪昱商議如何裁剪宮中各司人手,縮減用度。安慶帝在位時掏空了國庫,蕭止戈將將登基,國庫空虛,各地天災兵亂剛歇,也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真正掌權之後,安長卿方才清晰明了地意識到什麼叫事事缺錢。從前賺的那些錢,對於千瘡百孔的大邺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蕭止戈在前朝想辦法開源,他在後宮之中隻能盡量節流。安慶帝後宮用度奢靡,人員又冗雜,積年賬目更是混亂不堪,安長卿隨便翻了幾本,發現全是壞賬,賬冊上記錄物價更是離譜,想來從上到下都在貪汙。一通殺雞儆猴後,他幹脆廢除舊例,裁減人手,按照他新擬定的章程行事。
汪昱雖然是新提拔上來的,但跟著安長卿這些日子,越發信服他,辦起事來也十二分盡心。隻是他到底沒有根基,許多事情辦起來難免不順手,隻能請示安長卿。
“尚膳司總管太監和織造司的管事姑姑昨日又來尋奴婢,說您定的價太低。宮裡頭用的都是御供品,價格也難免高些。”
壞賬最嚴重的當屬尚膳司和織造司。這兩處管著宮中主子的衣食,油水最為豐厚。安長卿第一個就拿這兩處開了刀,從前壞賬既往不咎,但日後所有採買,安長卿叫汪昱去打探了一應價格之後,均定下了清楚明了的價格。如此一來,中間可撈的油水便少了。
這規矩才定下,尚膳司總管太監和織造司管事姑姑就找汪昱訴苦了兩三回,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這舊例沿襲了三朝絕對錯不了,安長卿這麼胡亂改動,是壞了祖宗規矩等等。
這些宮中老油條,慣會拿腔作調,見安長卿脾氣和善,又沒有追究前責,便以為他是個軟柿子,想繼續拿捏。
然而安長卿雖然輕易不發火,卻並不是什麼軟柿子,他冷下臉道:“傳我的話,既然他們勝任不了,便退位讓賢吧。你再另尋幾個機靈的小太監調.教著,等他們上了手,正好頂缺兒。”
汪昱恭敬應是。
蕭止戈剛進內殿,就聽見安長卿帶著怒氣的半截話,沉聲道:“哪個又惹你生氣了?”
汪昱聞聲連忙行禮,見蕭止戈擺手,方才無聲退到一邊候著。
蕭止戈走上前,見安長卿面色有些疲憊,心疼地給他揉太陽穴:“宮中雜事怎麼這麼多?”
安長卿順勢往後靠在他身上,半闔著眼皮嘟囔道:“以前那都是一堆亂攤子。我們得用的人手又少,那些總管太監管事姑姑也不好一下子全處置了,不然沒人幹活,隻能先周旋著。等我們自己的人手培養起來就好了。”
蕭止戈聽得心疼,越發覺得這宮裡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皇後更是不好當。他想了想,道:“不如請姑母暫時進宮操持後宮諸事吧?”
安長卿睜開眼,仰頭不解看他:“怎麼忽然提起這個了?我總要學會處理的,也不能太勞煩大長公主。”
蕭止戈卻搖搖頭,溫聲道:“我有件事想同你說。”
說著看了伺立一旁的汪昱一眼,汪昱便自覺地退了下去。
“什麼事?”安長卿坐直了身體。
蕭止戈斟酌了一番,方才道:“你想做皇後麼?”
他這問題來得莫名,安長卿一時沒有領會其中意思,睜大了眼道:“我不做皇後還能做什麼?難不成你還想叫我給別人挪位置?”
他眼尾高高挑起,看那模樣蕭止戈要是敢點頭,他便要鬧了。
“瞎說什麼。”蕭止戈無奈,懲罰性地掐了一把他的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若是有機會科舉出仕,或是做點別的什麼,你還願意困守宮中麼?”
他沉聲道:“你知道的,若是冊立皇後,日後你便隻能困在這後宮方寸之地。”
安長卿一時怔然,平靜的眼底逐漸起了波瀾,又有些不敢置信:“你……我與你成婚,如何還能出仕?況且若我不當皇後,那些臣子豈不是要逼你立後納妃……”
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一看就是心裡慌了神。
蕭止戈溫柔地摩挲他的側臉,叫他看向自己,又道:“那些你都不必去理會,我自會解決。你隻要告訴我,你是想留在後宮之中,還是想自由自在地做些別的,出仕經商亦或者別的什麼,都盡隨你喜歡。”
安長卿看進他眼底,男人眼神鄭重認真,並不是哄他。
沉默一瞬,安長卿眼睫微顫,誠實道:“若是可以,我自然不想整日被困在宮裡。”
上一世為後,他便是終日困守後宮。除了看書煮茶,連宮門都沒出過一次。這皇宮再大,終究也隻是牢籠,如何有外頭天高海闊。
“我也是如此想。”蕭止戈笑起來:“喏喏這麼能幹,不該為我困在後宮之中。”
安長卿不知道他要怎麼做,又有些擔心,隻能板著臉道:“話是這麼說,但你若是敢把這位置給別人,即便隻是做戲,我也不會回來了。”
“喏喏放心……”蕭止戈按著他後頸壓向自己,在他唇上輕咬一下:“你隻管信我便是,我何時騙過你?”
安長卿當真認真想了想,嘀咕道:“你騙我可不止一回。”
“……”蕭止戈被噎得啞口無言。輕咳了一聲,補救道:“這回絕不騙你,你隻等著就是。”
***
蕭止戈徵詢了他意見,但之後要怎麼做卻沒有告訴安長卿。隻是帶著他去了一趟大長公主府。
蕭佑喜如今已經是大長公主,驸馬蔡骢在危急之時又出兵相助,蕭止戈感念二人恩情,又大加封賞了大長公主與蔡家。隻是就像麗嫔的死始終橫亙在蕭止戈的心頭一般,趙太後的死亦無法短時間消弭。
趙太後死後,蕭止戈看在大長公主的面子上,仍然將她與先帝合葬皇陵。蕭佑喜身為人女,即便知曉趙太後這些年做錯不少事,仍然難免傷心。之後越發離群索居,倒是驸馬那些日子常去看望她,算是慰藉。
這是自趙太後死後,這是蕭止戈第二次去見大長公主。
趙太後和趙家的結局是既定之事,他絕不會為日後留下禍患,但面對大長公主,他卻難免愧疚。他因母妃之死對大長公主心存芥蒂,如今趙太後死在他手中,大長公主若是恨他,也在情理之中。因此趙太後下葬後,蕭止戈曾獨自去過一回大長公主府。
他當時說:“母妃之死原本與長公主無關,是我私心遷怒不肯原諒。如今又是為了我的私心,太後與趙家不得不除,長公主若是恨我,盡可以報仇。我願受長公主一劍,隻望長公主能消心頭之恨。”
安慶帝的死亡讓他想明白了許多事情,對麗嫔的死亦逐漸釋懷,因此也越發能理解這些年來蕭佑喜的處境。曾經的芥蒂消弭,餘下的隻有愧疚。皇室血脈本就凋零,如今他的血親隻剩下大長公主一個,他希望能竭盡所能化解二人之間的怨恨,至少,讓過往所有積怨仇恨在他這裡終止,不再延續下去。
但蕭佑喜卻沒有接他遞過來的劍。她當時尚且穿著孝服,眉間還有哀色,但神情卻很平和,她對蕭止戈道:“母後曾經做下許多錯事,我無力阻止。如今她為此付出代價,我亦不會因此怨恨。皇位更迭難免流血犧牲,我隻盼你日後能解開心結,做個明君,莫步你父皇後塵。若你願意,日後還可叫我一聲姑母。”
當日大長公主府的一番對話連安長卿都不知曉,隻是蕭止戈回來之後,便將邺京的巡防交給了驸馬蔡骢。
過往的心結已經解開,大長公主與驸馬的關系也有所緩和。蕭止戈攜安長卿到時,蔡骢還在與大長公主品茶。蕭止戈沒帶太多人,亦沒讓通傳,低調地進了公主府。
蕭佑喜與蔡骢出來相迎,面色比起上回見面,已然紅潤許多。
蕭止戈和安長卿先叫了一聲“姑母”,又瞥見邊上的蔡骢,便又叫了一聲“姑父”。
蔡骢瞧起來十分高興的樣子,笑得見牙不見眼。蕭佑喜斜眼瞥他一眼,沒說什麼,語調溫和地請二人進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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