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此時殿試,蕭止戈想著並州正缺著人, 便將此事做了考題, 問這些考生解決之策。若是有答得好的,正好可以送往並州歷練一番。
然而歷來科舉都考四書五經、詩賦策論, 但蕭止戈手中缺人,缺的不是紙上談兵的人,而是踏實務實、能給他解決問題之人才。這些考生本來信心滿滿準備充足而來, 待聽到考題, 不少人眼睛都直了,接著額間便冒出了細細冷汗。
加上蕭止戈天生一張黑臉,當了皇帝後氣勢更盛。往崇政殿的龍座上一坐, 居高臨下的目光看過來, 沒多大一會兒,就有滿心焦急又惶恐的考生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嚎啕起來。
季安民打了個手勢, 便有侍立在側的禁衛軍將那嚎啕的考生架出了考場。這一去,今科便與他無緣了。周圍其他考生定力強些的擦把汗便繼續凝眉答題;定力差些的, 看著那被拖下去的考生已然亂了心聲,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場……
殿試整整答了一個半時辰。答完之後,考官將考卷收上來,考完的考生們則被請去偏殿之中暫歇。十八名閱卷官當場糊名開始批改考卷。批完之後再復核一遍,排出名次來。前十名的考卷再呈給蕭止戈,由他選出頭三名。
因這次考題的特殊性,此次殿試閱卷與從前大為不同,蕭止戈亦一直沒離開,甚至還帶了奏折來打發時間。
待下頭將那十份舉子的考卷呈上來,蕭止戈一一看過去,蹙起的眉目終於放松些許——至少這呈上來的卷子,都是踏踏實實給出了解決之策,不是那看這花團錦簇實則空無一物的空論。尤其是其中一份卷子,想法與他不謀而合,他心中隱約有了點猜測,又不太能確定,便擬定了名次,叫季安民再復核一遍。
季安民亦無異議之後,方才又請了那些歇息的舉子到崇政殿中,由傳胪當堂宣讀名次。
一甲三人,賜進士及第,分別是周鶴嵐、卓清泉、郝長風。
其後二甲一百一十二人,賜進士出身;三甲二百二十三人,賜同進士出身。
此科一共錄了三百三十八人,在後來記載之中,乃是蕭止戈在位之時,錄用人數最多、也最為寬松的一次科舉考試。而這一科的三鼎甲亦是名副其實,出仕之後更是以滿腹學識為民謀利,即便在多年後亦是後世臣子之典範。
蕭止戈點出了頭三名,卻沒有給他們定名次,他點了點手邊的考卷,沉聲道:“爾三人答卷各有所長,朕亦無法抉擇。但並州事急,故而當堂加試,答得好的,便是狀元。”
接著便給三人賜座,就三人答卷之中所說之策一一提問,君臣一問一答,時而平和,時而激越,待問題問完時,已經是黃昏日落時分。
蕭止戈難得在外人面前露出一絲愉悅神情,提筆沾了金墨題名,欽點周鶴嵐為狀元,郝長風為榜眼,卓清泉為探花。
“你們可有不服?”
三人跪地謝恩,無有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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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又有傳胪持皇榜在貢院大門之前當眾宣讀。二甲三甲進士們也都各有去處。三鼎甲破格被蕭止戈封了官。榜眼郝長風與探花郎卓清泉分別封博凌郡郡丞和博明郡郡丞,瓊林宴後便動身去並州赴任。而狀元周鶴嵐則留京入了太府寺,封了個從五品的太府丞。
狀元入太府寺,榜眼探花去並州地方歷練,都是帝王重用之兆。加上當日三鼎甲與皇帝的君臣問答也被傳揚出來,又激起了不少學子的熱血——當今聖上求才若渴,隻要能考得好功名,不愁不能出人頭地。一時之間貧寒人家讀書之風盛行,而即將到來的瓊林宴也越發叫人期待。
*
瓊林宴這日,蕭止戈與安長卿一同出席。先前殿試因有周鶴嵐的緣故,安長卿為免瓜田李下,主動避嫌。如今塵埃落定,倒也不必再故做疏離。
光祿寺將瓊林宴辦得熱鬧,一、二甲進士都能列席與君同飲,三鼎甲的席面更是鄰近皇帝,方便皇帝召他們說話。開席之後,鼓瑟齊鳴。蕭止戈和安長卿舉杯與眾人同飲。酒罷之後,蕭止戈又看向次席的周鶴嵐三人,道:“你們三人即將為國效力,如有所求可說與朕,朕可滿足你們一人一個要求。”
三人面面相覷片刻,郝長風與卓清泉尚未摸透帝王性情,便都遲疑地看先周鶴嵐。畢竟據傳周鶴嵐曾是雁王手下,想來應該是見過陛下的。
坐得最前的周鶴嵐略一沉吟,便起身一揖:“謝陛下,臣確實有一心願未償。”
蕭止戈眉頭一挑:“哦?你說。”
周鶴嵐便道:“古人言先成家後立業,如今臣將滿弱冠,卻尚未定親,故想請陛下為臣賜婚。”
沒想到他要說的竟然是這個,蕭止戈詫異地看了安長卿一眼,用眼神問他:你沒告訴他?
安長卿略一頷首,無聲回答:告訴了。
先前蕭止戈便提過,若是周鶴嵐高中,便會為他與安嫻鈺賜婚,叫安嫻鈺風風光光地出嫁。之後周鶴嵐果然高中,周母請了媒人上雁王府說親,安長卿便將這事知會過他。
隻是沒想過他再次在瓊林宴上當眾提出來。他平白浪費了一個好機會,分明是知道私底下那些難聽的傳言,借機要為安嫻鈺正名——這婚事是他親自向陛下求來的,而不是雁王挾恩逼迫於他。
但此時蕭止戈隻能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哦?鶴嵐可有心儀女子?是哪家小姐?”
“臣心儀之人,乃是雁王胞妹。”
周鶴嵐又朝安長卿一揖,緩聲道:“從前在雁州之時,安小姐辦女學為雁州女子啟蒙。臣曾有幸目睹其風採,一見傾心。隻是當時臣隻是一介白身,亦無顯赫家世,不敢痴心妄想,這才萌生了科舉之思。如今蒙陛下不棄,欽點為狀元,遂觍顏求雁王將胞妹下嫁於我,鶴嵐此生隻求一人相守,定不相負。”
說完,又是長長一揖到底。
蕭止戈神情越發緩和,撫掌贊了一聲好字,卻沒有立刻答應,而是轉頭問安長卿:“雁王可答應?”
安長卿笑著頷首:“周公子人品貴重,是值得託付之良人。”
蕭止戈聽完,當場命人擬了聖旨,為周鶴嵐與安嫻鈺賜婚。周鶴嵐捧著那卷珍貴萬分的聖旨,眼神微微顫動,再次謝了恩。
賜婚之後,瓊林宴繼續,但眾人話題的焦點,卻變成了周鶴嵐請陛下賜婚之事。等瓊林宴結束之後,這狀元賜婚的佳話便傳了出去。先前那些謠言不攻自破,從前私底下說了不少酸話的人更仿佛吃了沒熟的酸梅子,牙都快酸倒了,卻到底再不敢多說一句闲話。畢竟陛下親自賜的婚,誰敢再置喙?
而周鶴嵐捧著賜婚的聖旨回了周府,之後沒多久就請了大媒,親自挑選了三十六種吉物,騎著高頭駿馬,以比狀元遊街更為莊重的姿態,親去雁王府提親。提親之後便是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待兩家定下成婚吉日,這門親事便算圓滿落定,隻等著大婚之日。
安長卿看著面若紅霞的妹妹,再回想起上一世,安嫻鈺那纖薄瘦弱的身軀已然淡去,如今再想起來,竟然覺得恍如隔世。
身側蕭止戈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嫻鈺的婚事也定了,周鶴嵐是個靠得住的人,日後你再不用操心了。”
安長卿彎著眼笑起來,神色揶揄:“少了這一件操心事,後頭卻還有一堆朝政要操心。”
蕭止戈輕咳一聲,做一副大義凜然狀道:“無妨,我與喏喏一同操心。”
***
安嫻鈺的婚事定下來之後,已經進了五月裡,春日將盡,夏天已經悄然露了一角。
而一直遲遲未至的雨澤使臣,也終於在五月初五這一日抵達邺京。
鴻胪寺照例設宴款待,還請了薛無衣一同赴宴。隻不過另兩位西蜣使臣卻是沒有機會再出席各種宴會了——自二月時蕭止戈與薛無衣達成合作,便命人將那兩個使臣控制了起來,隻不斷借他們的手傳些假消息回西蜣去。如今距離西蜣使團抵達邺京已三個月有餘,西蜣國內局勢動蕩,但西蜣王傳來的意思,卻是叫他們繼續拖延時間,即便不能叫薛無衣死在大邺,也要讓他短期內無法回西蜣。
薛無衣順著西蜣王的意思,將計就計一直留在了大邺。那兩個使臣被控制之後,他倒是不再深居簡出,時常會四處走走看看,偶爾也會去尋安長卿喝酒闲聊,比剛來之時活泛許多。隻是他的臉色卻也肉眼可見的一日比一日差起來。
安長卿本以為他這次不會來,卻沒想到他還是來了。見他面如白紙,卻還是強撐著的模樣,便叫汪昱給他換了一壺參茶,不贊同道:“你身體不好,實在不必來。”
薛無衣倒是無謂得很,淡聲笑道:“聽聞雨澤風土人情與大邺西蜣迥異,我十分好奇,隻是從來沒有機會去看一看,這次機會難得,自然不能錯過。”
安長卿見他身體雖孱弱,眸色卻清明堅定,便知道他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不便再相勸,隻叫他多保重身體。
薛無衣頷首謝過,轉而舉杯同鄰座的雨澤使臣交談。
雨澤此次前來大邺,陣勢比他們所想的要大,除了出使的使臣之外,甚至還來了一位親王。這親王乃是雨澤王淮如峪的同胞兄弟淮如善,封了煜王。
淮如善相貌斯文端方,很有南地儒雅書生的風採,說話亦極有章法,酒宴不過半,就已經與鴻胪寺的官員相談甚歡。
安長卿聽他們說起雨澤與周邊小國來往的一些趣事,便插了幾句話,淮如善見他感興趣,便又說得更詳細些:“雨澤臨海,許多百姓都是靠海而生,因此都十分擅造船。我們造了許多大船,常會帶著貨物出海,與周邊一些小國做些生意……雁王可曾見過海?”
安長卿搖搖頭,道:“隻在遊記中看過,想來應是十分壯闊,”
淮如善給他描述了一番大海的波瀾壯闊,語氣頗有些奇異道:“我以為王爺會見過海。”
“煜王何出此言?”安長卿笑著搖頭道:“我生於邺京長於邺京,還沒有機會去過海邊。”
淮如善便一笑,舉杯敬他:“大海遼闊壯美,王爺若是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
宴席散後,鴻胪寺一種官員送雨澤使團去驛站休息。
蕭止戈面色沉下來,冷聲道:“那個淮如善方才一直在引你同他說話。”
安長卿還以為他又在拈酸吃醋,無奈笑道:“煜王看著眉目清正,看起來不是那種好.色之人。”
誰知蕭止戈卻搖了搖頭,沉聲道:“他同鴻胪寺卿說話時,餘光一直在觀察你。雨澤此行,定然別有所圖。”
淮如善的目光十分隱晦,若不是蕭止戈常年習武作戰,目力極好。再加上他目光習慣性落在安長卿身上,也不會發現這一點違和。
他囑咐安長卿道:“在摸清他們的目的之前,你最近少出宮。”
安長卿見狀也正色應下,雨澤與他們而言謎團太多,謹慎一些總不會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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