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陳書嶼是從小到大的死對頭。
也是同一條胡同裡混日子的難兄難弟。
高考後我們分道揚鑣,再見面時,他已經發達了,穿得人模狗樣。
陳書嶼上下打量我一番,冷笑:「你也沒混多好嘛。」
潮湿的夜裡,也是他緊緊摟著我,嘴裡呢喃:「周嘉辭,你別再拋下我。」
01
我和陳書嶼相識在幾歲。
同年生,我還大他幾個月。
按照大人們的介紹,他應該喊我一聲哥。
但這小子從小就是個拽哥,他根本不搭理我。
不知是他倒霉還是我倒霉,我們上了同一所小學、初中、高中,榮譽榜上時常為了第一爭得頭破血流。
當然,有時候第一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
隻是這麼多年過來,第一是誰根本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子得在他上面。
但其實我們都很倒霉。
有記憶起,我就知道自己有個畜生爹,吃喝嫖賭就算了,他還家暴。
我媽離開的時候我已經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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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恨我媽,她那時候渾身是傷,不走難道留在這裡被打死嗎?
周大成又一次打我的時候,胡同巷子裡搬來了一戶人家。
我看到白白淨淨的陳書嶼被他爸抱在懷裡,他媽媽是位漂亮的淑女,爺爺奶奶也和藹可親。
我在拐角處看著他們一家人和鄰居們寒暄,好生熱鬧。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從陰溝裡窺探他人幸福的感覺。
他們一家人不算很有錢,但幸福得不像話。
不湊巧,轉學來的陳書嶼和我一個班,其實在此之前,我們在胡同裡見過好幾次。
他媽媽很溫柔地問我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裡,又問我多大,最後發現我和陳書嶼同年,還大他幾個月,於是招呼兒子喊我一聲哥哥。
陳書嶼那時候白白淨淨像小饅頭,又不愛笑,難怪他爸媽都喜歡逗他。
我也很期待他喊一聲哥哥,可是這小子繃著一張臉,盯著比他還矮一點的我不吭聲。
他不服。
也不樂意喊我一聲哥。
小學時我就知道陳書嶼聰明,他好像隻要隨便學一學就能名列前茅。
我也很努力讀書,因為成績好能讓周大成少打我一頓。
周大成後來也找過別的女人回家,但他不是什麼有錢人,臉也不如年輕時能哄騙女人,不是誰都像我媽那麼傻的。
他的不如意最後發泄在我身上。
好一段時間裡,我身上都帶著傷口。
陳書嶼的媽媽時常會偷偷給我送吃的,給我上藥,還想著給我聯系我媽。
可是沒用的,我媽好不容易走了,她不可能回來,也聯系不上。
我還是要跟著周大成生活的。
沒人能幫我。
我那會兒最大的願望就是長大,強壯到周大成不敢對我動手。
陳書嶼一家讓我看到原來家庭也可以是另一個模樣。
他的爸爸儒雅,性格溫和,也不會和別人紅臉,搬來這個小鎮,是因為工作變動。
可惜命運也給陳書嶼開了好大一個玩笑,他父母在他十歲時出了車禍,雙雙離世,肇事司機醉駕。
頭發花白的兩個老人帶著孫子顫顫巍巍地去醫院認領兒子和兒媳的屍體。
那是一個冬天,連雪都是悽涼的味道。
我眼中像小王子一般幸福的陳書嶼,也成了一個可憐小孩兒。
不知為什麼,我那時候竟然還同情起他了。
我活得那樣狼狽,偏偏見不得他遭遇這番。
原本靠著積蓄和賠Ťů₁款,二老撫養孫子成人不是問題,但大概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太過,兩位老人都生了病。
花了不少錢。
陳書嶼的爺爺在他初中時放棄治療,說橫豎治不好,不如留錢給孫子讀書。
沒多久後撒手人寰。
陳爺爺的葬禮很簡潔,我甚至還是幹完家務活後瞞著周大成偷偷去的,他嫌晦氣。
在賓客散盡後,我無意看見紅著眼的陳書嶼跪在地上哽咽地懇求著他的奶奶:
「奶奶,我們去治病好不好?求求您了,別留我一個人……」
他奶奶也病了,老兩口一直怕拖累孫子,每一分錢都斟酌好了再用。
終究舍不得將孫子孤苦伶仃地留在世上,陳書嶼的奶奶還是去治病了。
隻是有些病,治療隻是延長生命而已,難以根治。
02
上高一那年,陳書嶼像抽條了似的,長得越來越高,模樣也好。
他的抽屜裡偶爾會出現情書。
有個隔壁班的女生在追陳書嶼,但他是個油鹽不進的悶油瓶。
他拒絕的話說得太直白,傷了女孩兒的心。
小鎮上的中學不算好,學生素質也參差,追陳書嶼的女孩長得漂亮,性格開朗,校內校外都認識人。
那時候鎮上有群不讀書的混混,有些學生會和他們有交情,認大哥之類的。
那個女生認的大哥看不得她受委屈,於是在一個下晚自習後的夜裡堵了陳書嶼。
染著黃毛的小混混帶著自己的小弟,將穿著校服的陳書嶼堵在幾乎無人經過的小巷。
「叫陳書嶼是吧?長得跟小白臉似的,就是你看不上我妹?」
我本來不該多管闲事,但是偏偏,陳書嶼走的那條小路最近,我也經常走,這晚倒霉,我走在他後面。
夜色昏暗,隔著一段距離,我聽見陳書嶼依舊用他那拽得沒邊兒的語氣說:「不認識,有事嗎?」
「……」
有時候覺得他被揍一頓也是應該的,我甚至能想象出他說這句話時面無表情的臉。
好幾個混混圍著陳書嶼,就算他是硬骨頭也經不起揍,我倒是可以換條路回去,橫豎陳書嶼這臭小子和我的關系也一般。
很一般。
尤其是他爺爺離世後,他就像是被鍍上一層冰霜般,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隻是想起他奶奶,我又隻能認命地嘆口氣,我和陳書嶼關系一般,可我幾乎受過他所有長輩的恩惠。
為首的黃毛被陳書嶼的態度激怒,他拿著手電筒直照著陳書嶼的眼睛:
「一個小白臉還敢在我面前拽,看我不好ŧūₜ好教訓你一頓!」
動手了。
這條路人少,鬧出動靜說不定也沒人能發現。
陳書嶼這整日隻知道讀書的呆子,哪裡扛得起揍?
我衝出去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確實被周大成揍多了,但我其實是個怕疼的人。
周大成是我爹,沒辦法,和陳書嶼一起扛揍,我倒像是有病。
果然,陳書嶼看見昏暗中竄出一個我時,那雙向來不起波瀾的眸子閃過詫異,隻是下一秒,他就被一個小混混揍了一拳。
被群毆還分心,我真服了。
我靈活地拽開要往他身上招呼的小混混,混亂中不知踹了誰幾腳,隨後眼捷手快地拽住陳書嶼的手就跑。
盡管這樣,我還是被人揍了。
疼,但沒周大成揍得那麼疼。
我怕那群混混追上來,拉著陳書嶼的手腕一直跑,夏夜的蟬鳴聲一直在耳邊響起,跑起來時耳邊風聲呼呼。
直到跑到家附近,我才緩緩停下來,轉頭一看陳書嶼,這小子跑得臉都紅了,滿頭大汗也不吭聲,和我一樣大喘氣。
我忽然有點想笑,事實上也笑了。
「學霸體力不錯啊。」我喘著粗氣調侃他。
「你體力也不錯,」片刻,陳書嶼也開口了,他盯著我看,「這次月考是第二名吧,周學霸?」
我的笑僵住了。
就不該幫他!
第一有什麼了不起的,看誰能笑到最後!
昏黃的路燈下,我瞥見陳書嶼嘴角的傷口。
書呆子果然不經打。
「奶奶這個點睡著沒?」我問他,「我給你上個藥吧。」
他奶奶身體不好,睡得早,我對他家也算熟悉,熟門熟路找到藥箱就要給他上藥。
也不是我反客為主,主要是這些年沒被我那個爹餓死或者打死,真多虧了各位鄰居的接濟,尤其是陳家,這藥箱說實話,我用的次數估計比他多。
陳書嶼細皮嫩肉的,這傷口看著還有點駭人。
我嘖了聲:「明天奶奶看見該心疼了。」
「不是我說你,你但凡拒絕人家時說話委婉點,也不至於惹上這麼一出……」
我話沒說完,手中的藥被陳書嶼奪過,他在我愣神的目光中忽然拿棉籤塗了一下我的手臂,我才發現手臂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傷口,後知後覺的刺痛感襲來。
應該是混亂中也讓人揍了。
「小傷來的,我習慣了。」我說。
陳書嶼動作似乎停頓了一下,垂著眸子,很快又繼續上藥。
03
那天晚上一起挨揍被追的經歷,到底讓我跟陳書嶼處出了一絲革命友誼。
說實話,我們也算是一起長大,除了不太熟以外。
陳書嶼在路上見著我時不像以前那樣冷著一張臉,朝我看一眼就算是打招呼了。
「……」
真的很拽。
十幾歲的少男少女正是對愛情產生憧憬的年紀,陳書嶼這種成績和相貌都優越的男生,可以說是不少姑娘心中的理想型。
正好這兩年流行小說和電視劇裡的男主角有不少都是高冷拽酷的人設,陳書嶼吸引了不少姑娘。
但我忘了,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我身上經常帶著周大成造成的傷,他才不管動手打的是什麼部位,臉也照打不誤。
喝醉時盯著我的臉時,他惡狠狠道:「你長得跟你那個水性楊花的媽一個樣兒,一樣下賤!」
我都有點記不住我媽長什麼樣子了。
但我看著周大成那張面目可憎的臉,還是慶幸自己長得不像他。
要是長得像自己討厭的人,我活著還有什麼盼頭?
我的成績跟陳書嶼不相上下,為了方便,我長年留的都是寸頭的造型,身上時不時出現的傷口讓同學們對我有點誤會。
有些人以為我是那種校內三好學生,校外不良少年的形象。
事實上,這些傷大部分是周大成造成的,我現在這個體格,不像小時候隻能任他揍,但也沒多少好處。
我是班上的貧困生。
和陳書嶼不同,他就算父母亡故,也有他們留下的遺產和當初的賠款熬著,雖然陳奶奶的病燒錢,但她早早為孫子計算好,供他上大學沒問題的。
除了補助金,我隻能通過成績來獲得額外的獎學金。
唯二知道我個人狀況的班主任和陳書嶼倆人的嘴比誰都嚴。
班主任認為這個年紀的少年,自尊心比天高,她替我仔細守著。
其實我無所謂,窮又不是我的錯。
我畢竟不是多聰明的人,現在的成績是我用大量的時間和努力換來的,未成年賺錢的渠道少得可憐。
對我ţü²來說,還真是應了那句話: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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