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許你這樣輕賤自己!」
他拍了拍自己大腿,在我猶豫他什麼意思,要不要坐上去的時候,他揚著下巴道:「我寵著的人,跪天跪地,不用跪其他任何人!」
「往後不管見了誰,哪怕是那個腎虛禿子,你都給我把背挺直了!」
我笑著,眼眶滾燙。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從小起,我就覺得自己運氣很差,夾在中間無人在乎的三姑娘,捱到嫁人,也是被「夫君」厭棄的活寡婦。
我以為我一生都會如此。
幸好他來了,隻屬於我的惜花人。
他丟了一袋一千兩銀子給我。
「去給我開一間全京城最大的藥鋪!溫禿子找你看病時,你給我狠狠地扎他!」
國師府上下全忙著迎接大漠公主,無人在乎我和青瑣的去向。
我和青瑣又換了男裝,找了一間合適的門面,付了租金,開起了一間不大不小的藥鋪。
每一筆支出,我都記著。
總歸賺了錢後,還是得還給他。
王府裡,我和青瑣種的野櫻被鏟平了。
開得正豔的花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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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瑣咬著牙,上去撿落花,被人一把推開。
我扶起青瑣,她手中好不容易撿起的花瓣,又零落在地,被踩碎了。
「你們少來礙事,耽誤了國師為公主建馬場,你們擔罪得起嗎?」
滿樹芳華的野櫻,被他們用斧頭砍得支離破碎。
我最終什麼也不能擁有,留下。
青瑣紅著眼眶,恨得咬牙:「他為什麼那麼壞?」
「普度眾生的佛子,連一棵樹也不能留下嗎?」
我幫青瑣擦去眼淚:「他不想留下的隻是我,他恨我,所以一切和我有關的東西。」
樹沒有錯,錯的是栽它的人。
很快,溫景修就能如願了。
寫好和離書的最後一個字,守在齊公子身邊的暗衛出現了。
「勞煩沈醫女和我走一趟,主子病得厲害,隻有你才能解他的毒!」
16
他帶我走到碧瓦紅牆底下,我猛然停住腳步。
「這兒是東宮?!」
「是,主子在裡面,醫女隨我進去。」
他說他姓齊,齊是國姓。
當今太子二十出頭,名為齊聿,我早該想到的。他還有個妹妹,是當朝受寵的藍玉公主。
他說我傻,一點不錯!
我以為他隻是富商公子,沒想到他是當世儲君。
他不缺錢,什麼都不缺。
我苦笑一瞬,這下子恩更難還了。
暗衛引我進了東宮。
珠簾帳後,我見到了臉色發青、昏睡不醒的齊聿。
他的確是中毒了,算算時間,大概是在國師府被刺客追殺時就中了毒,如今毒素已經發作。
眼前的情形,大羅神仙也難救。
我一隻手緊緊拉著床帳,其實他一直喝我的血,便能解了體內的毒,不至於日積月累,到今天毒發昏迷。
他不僅沒有喝,還說女孩子家該被護著,不要傷了自己。
我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聲音不穩:「他……我怕是救不了。」
「你們去請御醫,或許還有辦法。」
暗衛搖頭:「御醫已經看過了,世上能救回太子的,隻有藥人。藥人的血可以解毒、強身,藥人本身就是最好的藥引子。」
「沈姑娘,求你救回主子!天下不可無主,隻要主子醒來,屬下願給沈姑娘千金補償。」
我搖了下頭:「我不要補償。」
回頭又看了一眼,齊聿青紫的面容,找不到解毒的辦法,他熬不到黎明。
我是傻啊……
對我好的人,總想著回報回去,哪怕明知無望。
他活著便好。
我對暗衛吩咐道:「這件事一定瞞著,別讓太子知道。」
暗衛離開後,這一回卻是我主動一件件解下衣裳……
清早離開時,東宮裡已經打掃幹淨,齊聿的身上也清理過了,他醒來也不會發現異樣。
一部分毒,引到了我身體裡。
我謝過暗衛送我的好意,扶著宮牆,強撐著回到國師府。
大漠公主已經到了京城。
第一個見的是溫景修,最先來的是國師府。
花苑門外重兵把守,裡面傳來女子盈盈笑聲,嬌俏爽朗。
我還聽見溫景修清冷卻溫和的聲音,極有耐心地向她介紹。
但這些都和我沒關系了……
我不在意,所以不會痛了。
17
我昏睡了三日,才慢慢化解了體內的毒素。
醒來,暗衛守在我床邊。
看我睜開眼,他眼睛微亮:「沈姑娘沒事了吧?太子還沒有痊愈,還和姑娘一樣時常昏睡,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去除掉體內的毒。」
「麻煩沈姑娘再忍一忍。」他砰的一聲,筆直地跪在我面前。
膝下的磚,被他跪出裂紋。
「太子他會發現嗎?」我聲音沙啞地開口。
暗衛道:「沈姑娘放心,屬下逾矩點了迷香,太子哪怕有感覺,也隻會當成一場夢。」
是一場夢就好。
我再不想因為肌膚之親,成為別人恨不能丟棄掉的包袱。
一個月內,我時常出入東宮,身體虛弱到極點。
腳下虛浮地回到國師府,不巧遇上陪大漠公主遊玩的溫景修。
大漠公主,紅裙墨發,如一朵盛放的沙漠玫瑰,豔麗到了極致。
她身邊的溫景修,白衣皎潔,清寒似月,恍若人間謫仙。
兩個人站在一起,竟是說不出的和諧,美得刺痛眼簾。
我垂下眸光,這一次沒有跪,隻是面色蒼白,平靜地向他們行了一禮。
「她是誰?」
溫景修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涼極了,比成親那天漫天冰雪還要冷。
他忽然問我:「臉色怎麼這麼白?」
我咽下喉中腥甜,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異樣。
他厭恨我,說不定會以為我是故意在他和心上人面前裝柔弱。
一句問話,惹得大漠美人豎起柳眉,她抽出腰間鞭子,直直地朝我打來。
我沒有習過武,身體內又毒素未除。
這一鞭子又快又狠,我閉上眼睛,打算硬生生接下。
卻聽見溫景修難得地責怪,說是責怪,仍藏著寵溺。
「阿那柔,不要胡鬧,她不會武。」
抬眼,溫景修盤著佛珠的手,握住了她的長鞭。
小公主嘟著嘴巴,不悅道:「你們中原女子怎麼這般柔弱無用!」
我輕聲說:「是我無用。」
中原女子裡亦有巾幗須眉。
小公主笑了,發出銀鈴笑聲:「你還說自己沒用?我聽說你很有本事,讓佛子破了戒,娶你為妻。」
「你叫沈初宜對嗎?本公主要向你挑戰!」
「假如我贏了,你離開佛子,搬出國師府;如果我輸了,我從此不踏入中原皇城!」
需要比嗎?
從一開始,我早就徹徹底底地輸了。
我忽然抬起臉,定定地望著她嫵媚的明眸笑了笑:「不需要比,整個國師府裡,你想要的盡管拿去,也包括他。」
我的目光在溫景修臉上停了一瞬。
他像是沒想到我會這麼決絕,沒有一絲留戀。
握著佛珠的手捏緊,靜湖般的臉上起了漣漪。
他失了神,斂著眼尾的紅對我說:「沈初宜你是我的妻,不許在公主面前說這種話!」
18
夜色沉沉。
高聳潔白的佛塔上點燃了十八盞蓮花佛燈。
我第一次踏入他設為禁地的佛塔,隻為了送來——和離書。
親手寫好的和離書送到溫景修面前。
他從禪定中睜開眼。
我深深吸了口氣:「一年以來,暫住在國師府裡,對佛爺多有打擾,往後不會了……」
溫景修捏著和離書,指尖用力。
佛珠沙沙摩挲過和離書。
他皺著眉,嗓音清冷喑啞:「阿那柔也精通佛法,和我意趣相投,隻算是紅顏知己而已。我和她並非如外界傳聞的那樣!」
「初宜……」他這樣親密地喚我的名字。
他臉上閃過不適應,我同樣感覺怪異。
「別和我再談和離的事,我不會答應。我是佛門弟子,講究從始而終,沒有休妻的道理。」
「阿那柔會回到大漠,不會幹擾到你的位置。」
我忽然笑了:「她回去以後呢?你繼續入空門,讓我為你守潔一輩子,擔著空有的虛名?」
「國師大人,我不願意。」
「當初你不願意娶我,現在我也不要你了。」
溫景修在我離開後,燒了和離書,我聞到了燒紙的煙味。
一封和離書,不過短短幾語。
一別歡喜,再不相幹。
他可以燒掉,我也可以再寫。
等青瑣睡著後,我敲響暗號,齊聿身邊的暗衛出現。
「太子的身體已經好了嗎?」
暗衛不敢抬頭看我:「……謝過沈醫女救命之恩,主子沒事了。」
我望著月,輕聲問了句:「他身體好了,為何一直不來看我?」
不是說好,他會寵著我,讓我一輩子不用再給人低頭下跪?
暗衛頭垂得更低:「主子他……被皇後娘娘施壓,最近在議親。」
其實,我也聽說了,丞相、太傅的掌上明珠都進了東宮,等待甄選……
他是太子,未來一國之主,怎麼也不可能娶個二嫁、出身低微、名聲又壞透了的「蕩婦」!
幽幽的月光,寒霜似的照在心上。
我合上窗子,對他道:「我為他解毒的事情,繼續瞞著你家主子。」
他救我一命,我也救了他。
也算是兩清了。
我帶著青瑣繼續經營小醫館,賬上有了些銀子。
打算入冬後,便不開了,將鋪子轉賣出去,還了齊聿的錢,帶著這點盈餘,和青瑣找個無人認識、冬暖夏涼的地方重新開始。
大漠公主來京城一事,傳遍大街小巷,所有人談論不斷。
「大漠公主我看過一眼,她坐在駱駝拉的香車裡,蒙著面紗,那一雙眼睛就跟寶石似的。」
「聽說了嗎?就連我們的佛子,也跟大漠公主關系非凡,兩人曾徹夜欣賞星海明月,探討佛法。」
「要我說,佛子如果能還俗,和公主那絕對是一對璧人!佛子一年前不是破戒娶親了嗎?我看還不如休妻再娶,娶了大漠絕色美人,這才相配!」
青瑣聽到這些話,緊張地合上窗,不安地看我臉色。
我臉上隻有一片死寂的平靜,仿若未聞。
他們要娶誰,都和我沒有關系。
人吶,貴有自知之明,我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19
午後,所有人往長街跑去。
青瑣好熱鬧,跟了過去,很快她垂頭喪氣、臉色發白地回來了。
「街上出什麼事了?」
青瑣卻擋在我面前,笑得勉強:「不過是西域來的雜耍,沒意思,小姐不要去看了。」
我知道青瑣有事瞞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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