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踉跄幾步方站穩,握著手腕,心有餘悸地恨恨瞪我,話都捋不順了,「謝懷嬴,你……你就是個瘋子!誰碰上你,都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是嗎?」我頗有țū́₌些受傷,挑起眉,張著一雙眼,惋惜地望她。
「可今日孟首輔才說,能與我在一處,是他的什麼……幸甚之至呢。」
我轉過身,一把勾住孟勘的衣帶,人往他懷裡靠,半抬著頭,漾著一雙如絲媚眼,「孟大人,是不是?」
孟勘神色如常,玉山一般站著不動,眼底勻著一梢清冷。
蕭嬛先煞紅了臉,疾步而走,還沒忘了拋下一句:「你真是,真是丟盡臉面,不知羞恥!」
她走遠了,我冷嗤了一聲,懶洋洋松開了孟勘的衣帶。
哪知剛要抽身退去,這人就一把攬住我的後腰,將我擋在懷裡。
他氣息拂在我耳邊,嗓音沉啞,「適才在殿上,就有一事想問。」
「郡主與勘,雖相識日久,卻並不相知。郡主所謂令人心折的才學,指的……是什麼?」
5
孟勘此人,似有大疾。
我以為我已經很不當人了,但他總能尋到法子,更勝我一籌。
我與他大婚,皇帝準了他三日休沐。
第一日,我渾身不適,隻去了一趟宮中就耗盡了精神,也沒什麼力氣去管旁的闲事。
第二日,我自覺好了許多,便遣人沽了一壺酒來,請孟大人共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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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著酒壺坐在孟勘對面,悠悠笑道:「洞房當晚,連合卺酒都不曾喝,今日得闲,正好補上。」
孟勘聽了,神色稍緩,卻道:「是勘見罪於郡主,該與郡主賠禮才是。既要飲合卺酒,便須得珍重。」
他轉頭對下人吩咐:「去將前幾日新得的那對酒盞取來。」
那精巧的禮盒呈上來,打開看,是一對銀質酒樽。
孟勘輕挽長袖提過酒壺,滿斟兩杯,隻須臾的工夫,那樽底就開始泛了黑。
他垂著眼簾一瞥,輕描淡寫道:「還以為這兩方樽子是什麼罕物,粗制濫造,以次充好,這般質地,也當寶貝送來。」
我抬眼看他,心涼了半截。
但當著下人的面,自然不能點破,仍勾起一個笑,且嗔且惱道:「孟大人的酒樽應非凡品,想必是我那丫鬟憊懶,隨意在街邊買了劣酒來,糟蹋了好物。」
我順手一揮,將那酒壺與酒盞一並拂到地上去。
「孟大人隻管放心,我定得好好責罰她,不能平白掃了興致。」
這一頓飯,吃得是兩相沉默。
到了第三日上,我終於出了趟門,與孟勘到城外的普方寺祈福。
不期行至半途,又遇上了行刺。
那刺客出手利落,格開護衛攔上去的刀劍,直奔馬車而來。
聽著車外金戈相交的響動,我撩開簾子,倦倦打量幾眼。
「孟大人。」我倚著車廂,興致缺缺,懶聲道,「不如打個賭,猜猜這刺客,是想殺你,還是殺我?」
外間生死相搏,孟勘隻淡淡理了理袍袖,清清冷冷道:「郡主往好處想,或許你我二人,他更想一網打盡。」
我細一品,他說得好有道理。
這大梁上至朝堂,下至百姓,多的是盼他死的人,也多的是盼我死的人。其中自然就有既盼他死,又盼我死的。
一問一答間,那刺客已近了車轅。
他身中了數刀,仍一味向前闖,待終於挨到馬車邊上,便斷喝了一聲:「狗官,拿命來!」
我頗顯失落地嘖了一聲,隻說:「到底是孟大人更得民心,竟是我輸。」
刺客掠到車前,一把掀了錦簾,一柄短劍不要命地往前遞,直取孟勘的咽喉。
我自認有礙他的施展,不動聲色地往旁挪了挪。
孟勘抬手一擋,那一劍走偏,擦著他的頸側,釘入身後的車壁,護衛已經出手,將刺客制住。
「隻差一點,可惜了。」我嘆了一句。
自始至終,孟勘連神情都沒變過。
刺客被壓著跪伏於地,仍奮力昂著頭,破口大罵:「孟賊,我義兄郗宏一生與人為善,卻枉死在你手中。你別得意,你早晚也要為他償命!」
原來是個尋仇的。
孟勘古井無波,舉止自若。
「誰?」他微微一蹙眉,掸了掸衣襟,而後神色寡淡道,「不認得。」
那刺客被這輕飄飄幾個字氣得發狂,我笑了笑,挑著車簾垂眼瞧他,好心勸道:「我說句不中聽的,孟大人日理萬機,哪來的闲情雅致記些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與他有仇的可不在少數,人人喊著要他償命,若回回都要他認真想,可得耽誤多少工夫……」
我轉頭瞥一眼孟勘,「孟大人說,對不對?」
孟勘眸色深深,冷冷一彎唇道:「郡主所言極是。」
那刺客啐了一口,垂死掙扎,將手中短劍朝我擲過來。
「謝懷嬴,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這賤婦與狗官湊作一對,我看相配得很!」
他竭力扔出的短劍,正從我手背擦過,落下淺淺一道血痕。
我霎時沉了臉色。
當下半眯了眼道:「將人好生綁了,挑斷腳筋,拖去亂葬崗,喂野狗吧。」
說完,也不再管那怨毒的目光,一把撂下車簾,低頭細細查看手上的傷。
那傷處沁出了一小串血珠,我正想拿了帕子擦,手卻被孟勘拽了過去。
馬車裡光線昏暗,他眼尾勻了一梢淺緋色,攥著我的手,低低道:「疼嗎?」
「首輔大人說笑。」我冷嗤道,「比這重許多的,我也受過。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
他抿了抿唇,眸底漆黑一片,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還沒來得及制止,他忽然俯首下去,吻上我的傷口。
濡湿的觸感惹得我心尖一顫。
他唇上沾了些血跡,就襯出豔色來,在晦明的光影裡,像蠱惑人心的妖魅。
我一時愣住,竟忘了抽開手去。
「不怕劍上有毒?」
這人低低笑一聲,平添幾分邪氣,「那正好,陪郡主一起。」
馬車外的護衛尚且猶豫不決,問孟勘的意思:「相爺,這刺客……究竟怎麼處置?」
「郡主的吩咐,聽不見?」孟勘抬起頭來,似是不悅被打擾,眼梢猶帶了一抹紅,聲線極冷。
「對了,還有——」
「他哪隻手扔的劍,就砍了他哪隻手。」
他生得矜貴,縱是這種陰毒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也沾些雅致。
車外的刺客悽聲叫罵,孟勘隻斂了眉,淡淡道了句:「聒得人心煩。」
隔著錦簾,立時便傳來一聲慘呼,隨即那叫罵聲徹底靜下去。
我恍若未聞,彎了眉眼湊到他跟前,將語氣放得極曖昧,整個人快要倚在他的身上,「孟大人不會是……心疼我吧?」
「嗯。」
孟勘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摟住我的腰肢。
「郡主方才躲那麼遠,就這麼想看我死?」
我抬眼,隻能看到他玉削似的下颏。
我湊得太近,他幹脆兩手將我攏在身前,低頭吻我,銜著我的唇,齒尖輕輕噬咬。
我低著嗓子道:「孟勘,這是馬車上!」
被我打斷,他不太愉悅地半抬起頭,語聲沉啞裡帶一絲慵倦:「怕什麼,又沒人瞧見。」
他這話說得我耳根發燙,一把推開他,「你別犯病!」
6
孟勘和我,都有一個優點,心態好。
即便路上遇到行刺,鬧得人仰馬翻,這祈福該去還是去了。
普方寺是城外有名的禪寺,據說很是靈驗,自建寺以來香火就不斷,經逢了一遭亂世,也沒被戰火踏平。
結果我與孟勘站到佛殿裡,一把年紀的方丈親自來迎,大有一副膽戰心驚的架勢。
我大大方方抬起頭,直視殿上佛像悲憫雙目,隻說了句:「佛不渡無緣之人,當是也不渡我這等惡人吧。」
老方丈就倉皇地低下頭去。
我覺得沒趣,皺著眉道:「禪師是方外之人,何必這副樣子,倒折煞我了。」
來都來了,我請了香火,便跪在佛前,虔心祈願。
伏身下拜時,我忽然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荒謬感,不禁有些想笑。
我也的確冷冷笑出了聲,方丈在一旁的反應,就可以稱得上驚恐了。
孟勘隻是站在我身後,疏離淡漠,比龛座上的佛陀還要置身事外。
我笑問他怎麼不拜,他沉著嗓子道:「孟某隻信自己,不信神佛。」
我也不信。
神佛若有靈,早該睜眼看看這世間了。
但我動了些逗引的心思,他不信,我偏要跟他說這個,起身時就湊到他耳邊低語:「孟大人,像你我這樣,手上沾了無數條人命,求神拜佛,神佛還會庇佑嗎?」
他答得幹脆利落:「不會。」
他向來會說話,最能刺人心。
我裝模作樣地垂著頭,嘆了口氣,這人的手卻伸過來,在袍袖遮掩下與我十指相扣,掌心滾燙。
「我會。」
我有些惘然地抬眼看他,見他薄唇輕抿,眸色沉沉道:「郡主嫁與我,我便會一直護著郡主。」
他這話說得突兀,我心下一顫,凜著眸子甩脫他的手,回身就走。
待出寺院上了馬車,這人也隨後鑽進車廂,目光仍專注向我望過來,籠著些明明暗暗的情愫。
我眯了眼道:「孟大人這副樣子,難免讓人誤解,總不能是真喜歡上我了吧。」
我輕嘲一聲,「睡了幾次,還睡出感情來了?」
「不是。」孟勘看著我的眸子熾亮,上揚的眉眼鮮麗,有一絲妖氣,「郡主或許不信,但孟某見郡主的第一面,就對郡主念念不忘。」
我仔細回想自己與他的初見。
記憶停留在皇宮苑內,第一次遇到孟勘的那回,永安公主蕭嬛正找我的麻煩。
彼時,我劈手賞了她那狗仗人勢的侍女一個耳光。
孟勘難不成就因為我扇人耳光,傾心於我。
呵,這是什麼癖好?
7
三日休沐結束,孟勘要照常上朝,處理公務,我百無聊賴,便做回驕奢淫逸的臨川郡主,逛完酒樓又逛花樓。
我斜倚在軟榻上,拈一顆葡萄吃,看面前的絕色少年彈琵琶。
他彈完一曲,抬起頭看我,眉眼精致漂亮,是我喜歡的類型。
好曲配美人,我心情很是愉悅,笑眯眯對他招手,「過來。哄得本郡主開心了,重重有賞。」
少年放了琵琶,順從地靠過來,又乖又軟,如玉的手斟了酒捧到我面前,美人不可辜負,我自然是一飲而盡。
他又銜了一枚葡萄,一雙眼波光潋滟,就往我唇邊湊。
我彎著眼眸,還沒做出反應,雅間的門卻被一腳踹開。
我頗掃興地看去,就看到了面容冷肅的孟勘。
我坐直了身子,揮退了美少年,不快地道:「孟大人這是做什麼。」
他臉色不善,矜貴清朗的眉目有些森寒,啞著聲道:「我還沒問,郡主來這種地方,所為何事?」
「孟大人都瞧見了,何必明知故問。」我眉峰一蹙,坦然道,「到這種地方,還能為著什麼,自然是尋歡來的。」
孟勘氣笑了,眼梢通紅,有些狠戾地垂眸瞥了地上跪著的少年一眼,挑了挑眉道:「喜歡這種調子的,嗯?」
我見他眼裡透出些陰冷的殺氣,忙對少年低低吩咐:「你先下去。」
等人出去帶上了門,孟勘大步走過來,一拂袖將小桌上的酒具與果盤都揮落在地,託著我的腰胯,將我抱到桌子上。
我斥他:「你發什麼瘋?」
他掐著我的下巴,指腹狠狠擦過我的唇,「是我滿足不了郡主?還要找別人?還是說,就喜歡年紀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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