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子推脫再三,最後還是拗不過永熙帝,當了這國公,卻並不肯世襲罔替。
對此,有誇李老爺子淡泊名利、為人清正的,也有譏諷他假仁假義假清高的。
李老爺子卻不管那些,他隻謹記著“德不配位,必有殃災”,並將此條列入家訓之中,警醒後代。
且說一幹小輩齊聚軒鶴堂,裴璉和明婳、裴瑤,依次上前給李老爺子祝壽。
對著兩位自小看到大的外孫,李老爺子自是隨性些,更多目光放在了外孫子的新婦身上。
見眼前這小娘子粉衫黛裙,身形窈窕,一張水靈靈的瑩白小臉,美而不妖,豔而不媚,稚氣未脫的眉眼間清氣靈動,一看就是個心思澄澈的好孩子。
李老爺子放下心來,他那皇帝女婿年輕時雖做了很多糊塗事,但看人眼光還算不錯。
“太子妃不必多禮,初次見面,我這做外祖父的,也有見面禮給你。”
李老爺子須發皆白,一襲青袍,端坐太師椅道:“聽說你喜好書畫,我珍藏了一副前秦趙夫人的《童子戲水圖》,今日便贈予你。”
《童子戲水圖》既是前朝古畫,價值不菲,又有子孫綿延的好寓意,足見長輩對新婦的祝福。
明婳起身,盈盈朝上座那位仙風道骨的李老爺子拜道:“明婳多謝外祖父。”
李老爺子和李家人見她有些規矩雖不算周全,但一舉一動落落大方,毫無半分矯情忸怩,也都滿意含笑。
畢竟長得漂亮又大大方方的小姑娘,誰能不喜歡呢?
哦對,太子不一定喜歡。
李老爺子捋須,不動聲色覷向自家那位處處皆好,唯獨心性涼薄的外孫。
心下既憐,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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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年這孩子剛出生,便被女兒所棄,不管不顧數年,七歲時又險些被送去北庭。
而今帝後重修舊好,但孩子的性情已然受到影響。
他又是個早慧聰穎的,幼時尚存幾分孩童稚氣,長大後愈發寡言,一心讀書從政,於感情之事淡漠疏離……
似是要與他的父皇走兩個極端。
常言道隔輩親,李老爺子自是不舍得責怪外孫子的,隻在心裡又把永熙帝罵了遍,這個害人不淺的昏君。
給李老爺子拜過壽後,裴璉留在前院,明婳和裴瑤則隨著兩位舅母去後院,和女賓們一同吃席。
路上明婳問二舅母嘉寧郡主:“表姑母,我姐姐可來赴宴了?”
嘉寧郡主哎呀一聲,驚訝看她:“你姐姐說是身體不適,並未赴宴,你不知道麼?”
“我姐姐身體不適?”明婳錯愕,面露憂色,“她哪裡不適?我前幾日見她,她還紅光滿面,活蹦亂跳地呢。”
嘉寧郡主安撫:“具體哪裡不舒服,我也不知,你兄長倒是赴宴了,就在前院,你可要見他?”
明婳自是要見的,忙點頭:“有勞姑母了。”
嘉寧郡主說了聲客氣,旋即派人去前院請謝明霽。
又讓崔氏帶著裴瑤先去後院,自己則是領著明婳去了花園旁的一處納涼水榭。
不多時,謝明霽便來了。
雙方互相見過禮,嘉寧郡主知道他們兄妹倆有話聊,也不打擾:“你們兄妹聊著吧,我去後頭待客。”
說著留下身邊的心腹婢女,“待太子妃與謝世子說完話,你給太子妃帶路。”
婢女應諾,和採月一同守在水榭廊庑外。
這水榭視野開闊,四面懸著瑩綠輕紗,既起遮蔽作用,又平添幾分清幽韻致。
不過明婳此刻也無心賞景,迫不及待問著自家兄長:“姐姐怎麼了?好端端怎會身體不適?”
提到這事,謝明霽面色復雜。
左右看看沒外人,才嘆道:“別提了,說出去都丟人!那個不省心的臭丫頭,前日女扮男裝溜去了平康坊,被人當做登徒子,揍了個烏眼青!”
明婳霎時瞪大了眼:“哈?”
“現下右眼圈還青一團呢,哪還有臉出來見人!”謝明霽黑著臉:“我都不想說她,平康坊是什麼地方,她也敢偷溜著去!溜去也就算了,還被人打了!且等著瞧吧,等回到北庭,我定要和爹娘說,叫阿娘狠狠抽她一頓!無法無天,簡直是無法無天!”
若明娓是個兒郎,謝明霽早就抄起棍子打斷他的狗腿。
可這是個妹妹,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過,真是氣的他牙痒痒。
忿忿將心裡憋的鬱悶和小妹妹說了,謝明霽再一抬眼,便見小妹妹目瞪口呆,仍是震驚著。
“婳婳?”謝明霽打了個響指。
明婳回過神,抬手託著驚掉的下巴,烏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你們在宮外的日子這麼有趣嗎?”
謝明霽:“.........”
明婳問:“姐姐傷得重不重?要不要緊?她為什麼會被打啊?沒帶下人一起嗎?”
好想直接跑去肅王府找姐姐,吃第一手的瓜!
謝明霽:“……”
果然是雙生姐妹,一個兩個,沒一個叫他省心的。
“傷得不重,就是眼睛被人砸了一拳。我問她到底怎麼回事,她也不肯說。後來我派人去查,才知她那日誤闖了一位淸倌兒的閨房,也不知她在裡頭做什麼了,估計把人家嚇壞了,就給了她一拳……”
謝明霽咬牙:“要我說,打一拳輕了,就該打斷她的狗腿,看她下次還敢不敢亂跑。”
明婳知道明娓並無大礙,暗松口氣,不過:“那個淸倌兒長得好看嗎?姐姐到底做什麼了?”
謝明霽瞪她:“這是重點嘛!”
明婳縮了下脖子,訕訕笑道:“問問麼。”
謝明霽懶得說,他這會兒一想到明娓這破事就頭疼,端起茶盞呷了口茶水,轉而看向明婳,問起她和太子相處的情況。
明婳在哥哥面前是報喜不報憂的,隻說一切都好。
又聊了一陣,得知前後院皆已開席,兄妹倆便各自散了。
明婳作為女眷中身份尊貴者,自是和裴瑤坐在席面上座。
雖是第一次在長安貴圈裡露面,但她從前在北庭,沒少跟著母親出門宴客應酬,是以對這些場面不慌不忙,再加之有嘉寧郡主和裴瑤在旁陪著,更是底氣十足,絲毫不怵。
午宴用罷,園子裡安排了唱戲的,貴婦們三五成群地去了。
小娘子們沒耐心聽那咿咿呀呀的戲,都聚在花園裡,或是鬥草、捶丸,或是打雙陸、蕩秋千。
明婳年紀小,卻已是婦人,雖然心底很想和裴瑤她們一起打捶丸,但還是裝成大人模樣和兩位舅母去了西邊的戲園。
倘若唱些才子佳人的戲碼,明婳或許還能耐著性子聽一聽。
但今日為著應景,戲班子唱的都是《目連救母》、《五女祝壽》之類的戲,才聽了一出,明婳就打著哈欠直犯困。
嘉寧郡主看出她的百無聊賴,附耳道:“若覺無趣,便回園子裡找長樂玩吧。”
明婳心裡雀躍,但謹記著裴璉叮囑的“穩重”,低聲道:“可以嗎?”
嘉寧郡主一看她的眼睛,便看透了,莞爾道:“這有什麼不可?給自家外祖父祝壽,哪有那麼拘束?”
說著,她吩咐婢子:“帶太子妃去花園吧。”
有了長輩的許可,明婳也不再在戲園裡耽誤大好時光,略整裙擺,先行離開。
眾位貴婦紛紛起身相送。
待她離去,有人竊竊私語:“才聽一場呢,怎的這麼早就走了。”
嘉寧郡主笑道:“太子妃年紀雖小,卻有長嫂風範,心裡惦記著園子裡的小公主呢。”
“原來如此。”
眾人恍然,皆贊道:“難怪方才瞧著公主殿下與太子妃那般親近,有這樣一個體貼的嫂子,難怪姑嫂倆感情好。”
明婳全然不知戲園子裡的情況,她跟著國公府的婢子,往花園方向而去。
行至半路,忽的天上掉下來一隻蝴蝶紙鳶。
不偏不倚的,剛好落在她面前五步之距。
明婳詫異:“這大中午的,誰放紙鳶啊?”
不曬嗎?
採月上前撿了起來,遞到明婳面前:“主子您看,這紙鳶做的還挺精巧呢。”
明婳看了兩眼,的確不錯,環顧四周道:“等一會兒吧,這紙鳶的主人估摸著要尋來了,正好還給她。”
反正這會兒闲著也無事,明婳帶著婢子們在近處尋了個涼亭坐著等。
不到一會兒,便有人匆匆尋來。
叫明婳驚訝的是,那紙鳶主人並非小娘子,而是個年輕兒郎。
她站在涼亭階上,望著階下那錦袍玉帶的清俊郎君,蹙了蹙眉:“我怎麼覺著你有點眼熟?”
階下的靖遠侯府世子魏明舟聞言,難抑歡喜地抬起眼。
她還記得他!
第025章 【25】
【25】
魏明舟深吸一口氣, 壓下心中激動,但抬起眼時,歡喜仍從眼睛裡溢出來。
“靖遠侯府魏六郎拜見太子妃, 太子妃萬福。”
他朝她抬袖作揖, 語調克制, 生怕唐突佳人。
靖遠侯府……
明婳垂眸略一思忖,也有了印象:“啊,是你!西市被詐的那個!”
魏明舟點頭:“對對對, 是我!”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明婳覺得還挺有緣的, “這個蝴蝶紙鳶是你的麼?”
“是我的。”
魏明舟抬起頭, 借著看紙鳶的機會, 悄悄看著階上那一道窈窕嬌麗的身影。
為著今日赴宴,明婳特地盛裝打扮一番, 內裡是一襲黛藍色十六破裙, 外披著件粉紅色紗繡海棠花紋夏衫,腰系宮绦,頭戴珠翠。
上一回隔著帷帽輕紗, 隻窺見下颌,今日看到全貌, 隻見她冰肌玉骨, 翠眉朱唇, 額間還貼了一枚紅色海棠花鈿, 愈發襯 得眉眼精致, 柔媚勝花。
魏明舟再一次看怔了, 胸腔裡的那顆心也砰砰砰聒噪不休。
他早知她是個美人。
前些時日打聽到她的身份,知道她有個雙生姐姐, 他還尋了個機會去看謝大娘子,便是為了知道那日替他解圍之人到底是何模樣。
雖為雙生子,哪怕容貌相似,但還是截然不同的。
魏明舟私心覺著,還是她最美。
人美,心也善。
可惜……
可惜打聽到她的身份時,她已嫁入東宮,為儲君妻。
長隨將消息告訴他時,他如遭雷劈,緩了三天都沒緩過來。
她怎麼能是太子妃呢。
又為何是她呢。
既是雙生子,皇家為何不求娶嫡長女,如何越過姐姐娶了妹妹呢。
魏明舟想不通,越想越難受。
他活了十八年,鬥雞遛狗、縱情遊樂,順風順水的人生裡,頭一遭心動,頭一回生出娶妻的心思,羅敷卻已有夫。
且那個夫,還是滿朝贊譽、賢名在外的太子殿下。
這叫他怎麼比?又叫他如何敢肖想?拿靖遠侯府全家的性命去想嗎。
他是紈绔,又不是憨子。
至於今日……
見她一面吧。
他想,見一面,起碼看一眼她的模樣,也算是全了那份無疾而終的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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