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自小就被生母冷待的裴璉……
明婳神色微凝:“怪不得小時候見到他,就覺得他孤僻冷淡,不愛說話,也不合群,原來……”
那時的他,從未得到過母親的愛。
沉默了好一陣,明婳問:“姐姐,你說這些事,殿下知道嗎?”
明娓想了想,道:“雖說這樁宮廷秘辛已被陛下壓下,這些年無人敢再議,但太子比咱們年長三歲,又是親歷者,他那樣聰明一個人,應當也暗中調查過吧。”
“反正我覺得他是知道的。”
“……”
明婳再次沉默下來。
恰逢殿內開宴,宮人上前提醒,明娓應了聲“好”,又拍拍妹妹的肩:“和離之事,你再好好想想,反正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和哥哥都站在你這邊。”
這日夜裡,暮色四合,一輪金滟滟的明月高懸天邊,清輝遍灑。
千秋殿內燈火通明,各處都擺滿了應景的燦耀金菊,殿中還以各色彩菊擺出一個巨大的福字,一派洋洋喜氣的佳節氛圍。
明婳也在宴上再次見到了裴璉。
今日他著一襲紫蒲色麒麟錦袍,玉質金相,身姿挺拔,端的是清冷矜貴,與昨夜那緋袍披發的風流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甫一入殿,他便引得全場側目。
眾人紛紛起身,抬袖行禮:“太子殿下萬福。”
和小公主坐在一塊兒的明婳也站起身,姑嫂倆一道朝來人的方向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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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璉淡淡說了聲“免禮”,徑直走向姑嫂倆。
裴瑤一看到自家兄長那臉色,便覺得不妙,餘光又悄悄瞥向自家嫂嫂。
隻見上一刻還笑眸彎彎的嫂嫂,這會兒耷拉著眉眼,似有不虞。
這是……吵架了嗎?
裴瑤心裡好奇,但之前被母後訓斥過不許幹涉兄嫂之事,她也不好多問。
待裴璉走到兩人面前,裴瑤主動招呼:“皇兄你來了。”
裴璉點頭:“嗯。”
視線落向一身嬌俏黃裙的妻子,他薄唇微抿,朝她伸出手:“隨孤入席。”
看著那隻修長白淨的大手,明婳眼睫輕顫了顫。
遲疑兩息,她還是將手放了上去。
並非原諒他,而是殿內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吵架歸吵架,卻不可當眾鬧笑話。
裴瑤早就知道皇兄一來,定會把皇嫂帶走。
隻是看著他們夫妻倆並排坐著,神色都淡淡的,皇兄面無表情倒也罷了,畢竟他一向都那樣,可嫂嫂也一臉悶意……
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不單單是裴瑤,待到宮宴開席,歌舞靡靡,觥籌交錯,永熙帝也在上座與皇後嘀咕:“我怎麼瞧著璉兒和他新婦不太對勁?”
一襲紅霽色牡丹金繡鳳袍的皇後端坐鳳椅,朝下首那對貌合神離的小夫妻瞥了一眼,也微微蹙起柳眉。
永熙帝道:“照理說不應該啊,我可聽說連著三日,新婦都宿在紫霄殿,兩個小家伙如膠似漆,熱乎得很。”
皇後睇他:“你也注意點你的身份,哪有當父親的成日打聽兒子兒媳的私房事。”
“阿嫵別冤我,哪有成日。”
永熙帝輕咳道:“再說了,這不是擔心兒子嗎,他是個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皇後抿唇,又看了看兒子兒媳,提醒永熙帝:“明日謝家兄妹便要回北庭了,你讓璉兒帶著婳婳出城送一送,再多提醒他兩句,婳婳是遠嫁,如今離了家鄉,別了親人,正是傷心時候,他更該溫柔體貼些,便是不願,裝也給我裝出副樣子來。”
“放心,這事包我身上。”
永熙帝一口應下,再看皇後眉眼間的憂色,執箸給她夾菜,“今日佳節,莫要皺眉,來,嘗嘗今夜的櫻桃肉可合你的口味。”
皇後看著自家夫君關懷期待的眼神,也不再去想小輩們,拿起筷子嘗起佳餚。
燈火通明的大殿裡,明婳一會兒埋頭吃東西,一會兒抬頭看歌舞,就是不肯偏臉看身旁一眼。
裴璉本以為昨夜讓她回瑤光殿冷靜了一個晚上,今日她能氣消一些。
沒想到這小娘子個頭不大,氣性不小。
不看他一眼,也不和他說一句話,甚至他主動與她搭腔,她也置若罔聞。
實在是愈發膽大。
眼見她又提壺倒了杯桂花露酒,他濃眉一擰,終是抬手止住:“你已經喝了五杯。”
明婳仍是不看他,隻握著酒壺與他較著勁兒:“才不要你管,你松開。”
“明婳。”裴璉沉聲低喚:“別胡鬧。”
這句“明婳”喚得明婳心裡一酸,她垂眸:“殿下還是喊我謝氏吧,我可配不上您這般親密的稱呼。”
說罷,手腕使勁兒,偏要倒酒。
裴璉下颌微繃,礙於場合,也沒再阻攔,由著她倒了第六杯酒。
隻是在她喝下之前,他肅聲望著她道:“喝酒誤事,你若喝多了頭疼,明早起不來送你兄姐,莫怪孤沒提醒你。”
明婳握著酒杯的手一頓。
再看杯中清澈馥鬱的美酒,頂上懸掛的圓形宮燈,好似一輪明月投影在杯中。
中秋,正是一家團圓的好時節。
也許這便是老天爺冥冥之中的指引,讓她在中秋之前發現她和裴璉並不合適,及時分開。
“不必殿下提醒,待會兒我就去找母後,和她提和離之事,也好趕在明日與我哥哥姐姐一道回家。”
明婳思考了一個白天,還是覺得她無法做到像姐姐那樣,和一個對自己毫無感情的男人搭伙過日子。
更別說,她還要與他做夫妻之間親密事,與他孕育孩子,與他共度餘生幾十年……
她做不到。
她受不了枕邊人的漠視與無情,她更受不了自己無法控制的心,她怕自己在不知不覺的相處裡深深愛上他,可他仍是無動於衷,冷淡以待,那她這一生將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裴璉沒想到她竟然又提起和離。
他凝著她酡紅微醺的側臉,嗓音沉沉:“那日在西殿,孤與你說的話,你可曾聽進隻言片語?”
“我知道你說得對,也明白你說的那些道理,可我做不到。”
明婳眸光閃爍著,也不知是酒意上來了,還是今日一過便要與他分開,她捏緊手指,終於仰起臉,今夜第一次正式與裴璉的目光對上:“裴子玉,我不是你。”
“我沒有你的理智、冷靜和自制力,我就是容易情緒化,愛哭愛笑,有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我喜歡一個人就很喜歡、非常喜歡,恨不得掏心掏肺對他好,討厭一個人我也很討厭,見到他就煩,再也不想見到他……”
她說著說著,有些哽噎,眼底似也有淚意。
裴璉見狀,面色一凜。
也顧不上其他,高大身軀朝明婳傾去,遮擋在她面前。
“先別哭。”
他頭顱低下,在她耳畔低語。
也不等明婳反應,腰肢便被男人的長臂攬住,下一刻,幾乎是被他直接抱了起來——
並非打橫抱起,而是攬腰抱起,男人另一隻手又將她的腦袋按入他的胸膛。
從外人的角度看去,就好似明婳喝醉酒,體力不支倒在他的懷中。
“皇祖母、父皇、母後,太子妃不勝酒力,兒臣先帶她去偏殿歇息。”
看著下首那對相擁離席的小夫妻,永熙帝眉梢輕挑:“這不是挺會體貼人的嗎?”
稍頓,又朝身側的劉進忠招了下手,低語吩咐:“叫人備水,沒準晚些能用上。”
第040章 【40】
【40】
一直走到偏殿內, 宮人們掩門退下,明婳才被男人松開。
方才一路上,她的腦袋都被摁在他懷中, 重獲自由, 一張臉都漲得通紅, 淚水也愣是憋了回去。
“裴子玉,你是要悶死我麼!”
明婳忿忿地推開他,怒目而視。
裴璉看著她, “怕你在宴上哭。”
明婳一噎,而後冷哼:“是呢, 悶死我, 就哭不出了。”
裴璉擰眉:“孤並無此意。”
明婳:“那你什麼意思?”
裴璉:“……”
罷了, 她還在鬧情緒,說的也都是氣話, 他又何必與她較勁。
他上前一步, 握住明婳的手。
明婳微怔,想掙開,卻掙不脫。
剛想用他前日教她的那幾招, 才起了個勢,就被男人一語道破:“孤教你的招式, 你對付外男尚可, 對付師父, 未免狼心狗肺了些。”
明婳:“……?”
她面色漲紅:“你罵我!”
裴璉面不改色:“沒罵你, 隻是叫你別白費力氣, 孤既敢教你, 自也留了後手。”
明婳一聽,霎時更氣了:“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裴璉沒反駁, 隻牽著她到了榻邊,摁著她坐下,又給她倒了杯茶水。
“孤已讓人去取醒酒湯,先喝杯茶緩一緩。”
明婳看著那遞到眼前的杯盞,將腦袋扭向一旁:“我才不飲嗟來之茶。”
裴璉:“……”
少傾,他提來茶壺和茶杯,放置她眼前。
明婳疑惑看他。
裴璉道:“你自己倒,便不是嗟來之茶。”
見男人一臉認真,明婳隻覺一口氣衝上胸口,不上不下,堵得她發慌。
這塊臭木頭是懂怎麼氣她的!
“不喝不喝我不喝!”
明婳一把推開那茶壺杯盞,咬牙切齒瞪向裴璉:“你把我拉來這裡作甚?如果是勸我不和離,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你個大騙子,我上你一回當,絕不會再上第二回 !”
裴璉看著她,默了半晌,開口道:“假裝情郎騙你之事,的確是孤不對,孤與你致歉。”
明婳頓住,難以置信他竟然會和她道歉。
裴璉道:“但真的給你尋情郎,這絕無可能。”
明婳凝眉:“那你當初提什麼!”
裴璉薄唇輕抿了抿。
當時隻想著先穩住她的情緒,且他不得不承認,之前的確是他輕視了她。
明婳見他欲言又止的晦暗眼神,恍然明白過來:“好哇,你真把我當傻子了是不是?”
“裴子玉,你簡直是狂妄自大,蠻橫無禮!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或許沒他聰明,可不代表她能被人當做傻子戲弄。
明婳起身要走,又被男人一把拽了回來。
一掙一拽之間,最後她被牢牢鎖在男人懷中。
無論是兩人之間的體型差,亦或是男女力量的懸殊,他一條長臂橫在明婳身前,她便再動彈不得,隻漲紅著一張臉罵他:“你無恥,卑鄙,登徒子!”
若換做旁人這般罵,裴璉早已沉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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