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的腳步也頓住。
心砰砰直跳,她想,這男人是她的呢。
這個認知讓她嘴角忍不住翹起,在他走近時,又努力地壓下。
“殿下……”她要行禮。
裴璉託住她的手,道:“在外注意稱呼。”
明婳微怔,仰起臉:“那我也和他們一樣,叫你主子?”
裴璉:“不好。”
明婳:“那……子玉哥哥?”
反正他現下已及冠,子玉這個字不必再遮掩。
裴璉卻是搖頭,道:“這個留在私下喊。”
明婳柳眉輕蹙:“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那該怎麼喊。”
裴璉道:“尋常夫妻如何喚,你便如何喚。”
明婳眼睫輕眨了眨,看向他:“你是說,夫君嗎?”
迎著她清凌凌的眸光,裴璉薄唇輕抿:“嗯。”
明婳倒無所謂稱呼:“好吧,那我日後在外就這樣喚你。”
裴璉:“怎樣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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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婳:“夫君啊。”
話音剛落,她看到面前的男人嘴角微微翹了下。
隻是等她看第二眼的時候,他又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樣,就好似方才那一下,是日光太過炫目而產生的錯覺。
“你這是要出門?”
裴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不同於床帷間的嬌慵嫵媚,今日她穿著一身嫩綠色襦裙,雲鬢堆耳,愈發襯得一張白皙臉龐俏生生,宛若一根水靈靈的青蔥。
“對,我想去積善堂看看後面那兩排瓦房蓋得如何了。前些日子天氣冷,我就懶得出門,一直沒去。今兒個天氣好,就想出門轉轉。”
說到這,她忽的想到什麼,看向裴璉:“殿……夫君要一起去嗎?你還沒到過柳花胡同吧?現下那裡已經很不一樣了,胡同前的臭水溝修好了,不會再積水了,胡同裡的危牆破房也都加固修繕了一遍,後頭的積善堂也修建得有模有樣呢。”
裴璉並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上。
隻是對上小妻子那雙仿若盛滿細碎金光的明媚烏眸,遲疑了一瞬。
若被拒絕,她應當會很難過。
他見過她眼中噙滿淚水的模樣,雖有一份梨花帶雨的楚楚動人,但還是現下這般明媚燦爛,更叫人舒心。
“好。”裴璉點頭,應下。
明婳驚愕:“真的?”
其實在發出邀請之後她就後悔了,畢竟他這樣的大忙人,有一大堆重要的事要做,怎會陪她去看一個住滿貧民的小胡同呢。
怪她沒克制住那種迫不及待與人分享的壞毛病,一見到他就忘了分寸。
但她萬萬沒想到,裴璉竟然說好。
裴璉看著她瞪得圓溜溜的烏瞳,屈指敲了下她的額:“至於這麼驚訝?”
明婳捂著額,點點頭:“嗯!”
都懷疑他是鬼上身呢。
不,該說是夢裡那隻壞狐狸上身。
“今日正好闲來無事。”
裴璉牽住她的手,往外走去:“就當彌補這幾個月,欠你的那些時辰。”
直到隨他上了馬車,明婳才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
先前在長安約法三章,其中有一條便是,他每日得抽成一個時辰來陪她。
但那個時候他就慣會耍賴,夜裡陪她睡覺的時間也算在裡面,還美名其曰多陪她好幾個時辰。
後來她隨他來了河北道,一路上日夜相處,倒也將這約定徹底拋到了腦後……
現下他提起,明婳才記起來,隻如今再想起這條,的確覺著那時的她有些太戀愛腦了。
有個可心可意的夫君固然重要,但除了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她還能做好多事呢。
就譬如那步入正軌的積善堂,還有日子越過越好的董老爺子、小泥巴、鄭婆婆、範大娘、小猴兒……對了,還有秀娘母女。
“殿下。”明婳湊到裴璉身邊,問他:“你早上去衙門,可有安排好秀娘母女的事?”
裴璉沒立刻答,隻看著她:“稱呼錯了。”
明婳啊了聲,有些不解咕哝:“可這會兒在馬車裡,又沒外人,不必叫夫君吧?”
裴璉:“練武之人耳力好,沒準就叫人聽去了?”
明婳疑惑:“會嗎?”
裴璉:“會。”
明婳:“……”
總感覺他在忽悠她。
狐疑的視線在男人清雋的臉龐掃了又掃,但他一臉平靜淡然,尋不到絲毫端倪。
罷了,不就是個稱呼嗎。
“好吧,夫君。”她聳聳肩,重新問了遍:“秀娘母女的事安排好了嗎。”
裴璉道:“孤已讓王瑋派人前往劉家村,命兩家族長協商劉達與秀娘義絕之事,且他們的女兒日後隨母生活,劉達不可再擾。”
這算是一個比較好的結果了,但明婳有些擔憂:“那個劉達能願意嗎?秀娘說那人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畜生,曾揚言若是她敢跑,就殺了她全家。”
“他不願也得願意。”
見明婳仍憂心忡忡,裴璉抬手捏捏她的臉:“放心,孤會留人看顧秀娘母女及其家人,若劉達敢行兇殺人……”
他話音稍停,低垂的濃黑眼睫掩住眼底的那一抹冷厭:“在他動手之前,他會先丟了性命。”
明婳愣了兩息,才悟到其中的意思。
嫣色唇瓣微微翕動兩下,想問,又覺得沒必要問得太清楚。
反正她隻要知道秀娘母女從此以後便脫離那個畜生的魔爪了。
“就是便宜那個畜生了,他做了那麼多壞事,卻隻是和秀娘分開。”
明婳難掩忿忿:“若能用律法將他繩之以法,叫他挨板子吃牢飯最好了!”
裴璉看她:“你昨夜看《大淵律》,便是為這事?”
“對。”明婳點頭,既然話說到這份上,她也順水推舟地 問:“可我翻遍律法,卻未尋到能制裁他的依據。”
裴璉靜了許久,才道:“你可聽過清官難斷家務事?”
明婳自然是聽過的,但是:“就劉達那種人也配叫家人嗎?他做出這些事,連人都不算。”
裴璉道,“但這世上並非事事都能分善惡,斷是非。”
“為何不能?”明婳蹙眉:“衙門的牌匾就掛著正大光明四個大字,官府不就是為民做主、尋求公平之地嗎。”
“你說的不錯,但你也得明白,世上之事,沒有絕對的公平,頂多是相對的公平。”
“公平不就是公平,哪有這麼復雜?”
明婳一張俏麗小臉都皺成了一團,隻覺裴璉這是在與她繞圈子,都快把她繞暈了。
裴璉也知有些道理,不是單靠旁人說就能理解的,須得她自己多看多聽、多思多想,方能領悟。
她年紀尚小,從前又被家裡保護得太好,猶如溫室裡的花朵,思考問題的角度也更加簡單直白。
這造就她一顆純粹赤子心,卻也叫了少了許多處世為人的經驗。
“若想不通,不必硬想。”
裴璉與她道,“那個劉達會受到報應的。”
明婳:“真的嗎?”
裴璉:“嗯。”
既然她想要個公道,那他就給她一個公道。
“至於添改律法,此乃是國家大事,須得回到長安之後,與父皇百官協商斟酌,並非你我三言兩語便能決定。”
“這個我知道的。”
明婳點點頭,冷不丁的,她想到了皇後娘娘和小公主推進女學之事,她如今.......也算是在與她們做一樣的事吧?
雖不像那些居廟堂之高的大臣能直接提出為國為民的策論,卻也從旁側為天下百姓,貢獻了一份屬於她的力量。
思及此處,她的心底驀得冒出一絲說不出的熱意,而那熱意逐漸充盈了整個胸腔,激蕩滂湃。
再看眼前如竹如柏的男人,她目光愈發清亮。
與他成婚的好處,又多了一個呢。
裴璉自也感受到來自小妻子那滿含愛意的注視。
她當真是,很喜歡他。
罷了,滿腦子情愛就情愛吧,單從夫妻角度來看,這也算個優點。
他抬手,將她攬入懷中。
明婳:“……?”
他怎麼突然抱她?
不過靠著蠻舒服的,不靠白不靠。
接下來的一路,明婳就靠在裴璉懷中,時不時與他闲聊一二,直到馬車停在了柳花胡同門口。
裴璉雖陪著明婳入內,臉上卻帶著面具。
那銀色面具配上他今日這身竹青色長袍,霎時叫明婳想到那一夜的玉郎。
於是當積善堂的老弱婦孺們紛紛投來好奇目光時,明婳笑著與他們介紹道:“這是玉郎,是我的……咳,郎君。”
話落,那一直牽著她的大掌就握緊了些。
明婳抬起眼:“怎麼了?難道我有哪裡說的不對嗎。”
裴璉:“是夫君。”
明婳故作無辜:“郎君不就是夫君的意思?”
裴璉:“……”
郎君的確有夫君之意,卻也有情郎之意。
尤其是她方才那欲蓋彌彰的語氣,分明是故意叫旁人以為他是她養的面首。
不過現下他戴著面具,的確像是被有錢夫人豢養的見不得光的面首……
積善堂裡的鄉親們雖然對這位身量高大、風度翩翩的郎君很好奇,但更多的目光還是放在明婳身上,笑著與她行禮問好,寒暄闲聊。
裴璉也不出聲,隻沉默地跟在明婳身旁。
往常都是她跟在他旁邊,眾人以他為主,敬他、畏他。
今日卻反過來,他淪為她的陪襯,老人們個個笑著與她問好,孩子們快活地圍在她身旁,一口一個“夫人”喚得格外親熱。
這種感覺很奇妙。
尤其看到嬌嬌小小的她,與這些貧民相處時,不矜不傲,笑語自然,仿若魚水。
“愛民如子”四字,忽的浮現於腦海。
哪怕帷帽輕紗將她的面容遮住,可被孩子們團團圍著笑鬧的她,在這春光融融的庭院裡,周身都好似散發著柔和而燦爛的光芒。
裴璉負手靜立一旁,忽然覺著父皇為他千裡迢迢聘來的這位妻子,遠超過他的預想。
長安,永樂宮。
永熙帝打了個噴嚏,手一抖,握著的眉黛也劃拉出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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