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老奴看,小娘子遠嫁長安這兩年,雖是吃了苦,卻叫她有了自立的意識,也是好事呢。”
梅花香自苦寒來,這道理肅王妃自也明白。
但為人父母的,總是盼著孩子們能順順利利,最好一丁點兒苦都別吃,一點兒罪也別受。
尤其明婳,是全家嬌寵到大的。
誰能想到,她虛弱無依時,倒是這個最小最嬌的孩子陪在身邊,將府中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阿娘這般看我作甚?”
明婳被肅王妃那溫柔似水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轉念又作出一副嘚瑟模樣,眨眨眼:“我知道我很厲害,阿娘若是覺著歡喜,等你身子好了,給我做一道蜂蜜桂花糕當做獎賞如何?”
肅王妃失笑:“再厲害,還是隻小饞貓。”
明婳嘿嘿一笑:“在阿娘面前是饞貓,在外人面前我可是兇巴巴的大老虎,把臉一板,誰也不敢小瞧我呢。”
肅王妃也聽劉嬤嬤說了,明婳處理正事時都是一副清清冷冷的嚴肅模樣——
“頗有幾分太子殿下的威嚴呢。”劉嬤嬤掩唇笑道。
肅王妃也笑笑,心道夫妻一體,又朝夕相處了兩年多,豈能不受到影響?
用罷早膳,明婳沒立刻回並蒂院處理庶務,而是陪著肅王妃到花團錦簇的庭院裡曬太陽。
肅王妃看著小女兒,自然也就想到大女兒,柳眉蹙起:“從前你們姐妹倆,我覺著你是糊塗的那個,娓娓是不必操心的。如今卻是反過來,你踏踏實實在家幫我,不叫我操心,她倒好,外頭打著仗,她不好好在家裡待著,還跟商隊往外跑……真是要氣死我!”
提到這事,明婳也覺得姐姐有些太不著調。
清點完糧草的第二日早上,姐姐就留下一封信和一枚私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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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說兩國交戰,是發橫財的好機會,她要去外頭大撈一筆,讓肅王妃和明婳別擔心,她會盡量在中秋前趕回來。
至於那枚私印,是她金庫的鑰匙,她這兩年賺的錢都在裡頭,若是戰事吃緊,需要錢用,盡管取用,不必客氣。
肅王妃看到這封信時,氣得直拍大腿:“從前就不該這般縱著她,瞧瞧,都縱成頭野驢子了!看她下次回來,我不打斷她的腿!”
明婳能說什麼呢,隻能輕拍著肅王妃的背,勸道:“阿娘消消氣,等姐姐回來,我幫您一起罵。”
無論怎樣,人跑都跑了,抓也抓不回來,隻能接受現實。
母女倆在庭院裡闲聊了小半個時辰,待日頭漸高,明婳扶著肅王妃回了內室。
臨走時,見著明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肅王妃道:“有話便說,與自家娘親還需遮遮掩掩麼?”
明婳咬了咬唇:“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
肅王妃:“就是什麼?”
明婳深吸口氣,問:“父親在外打仗時,阿娘會夢到他麼?”
肅王妃稍怔,而後牽出一抹苦笑:“怎會不夢呢。”
“我也不怕與你說,你父親每次領兵出門,我是朝也思、暮也想,一顆心都隨著他走了,隻待他歸來,那顆心才能安回肚子裡,踏實睡個好覺。”
“那…那阿娘,會做到不好的夢嗎?”
肅王妃掀眸,又看了眼明婳眼下的烏青,便也悟了:“今早起這麼早,是做噩夢了?”
明婳點頭:“嗯。”
肅王妃:“讓我猜猜,是夢到殿下了?”
明婳驚愕:“阿娘怎麼不猜是夢到父親或是兄長?”
肅王妃哼笑:“你父兄又不是頭一次上戰場,你哪會那般不安?”
明婳無言以對,肅王妃捏捏她的手:“夢到什麼了,與我說說。”
明婳便也沒再瞞,將那可怖的夢說了,末了,她捂著心口道:“今早醒來後,我就一直在想,萬一他真有個三長兩短,那我真是個罪人了。畢竟若不是為了追我,他也不會來北庭。不來北庭,便也不會上戰場……”
“一個夢而已,你別自己嚇自己。”肅王妃拍拍她的手:“再說了,這又如何能怪你?太子是個成年男子,能自個兒拿主意了,他也說了,他上戰場是為心中抱負,與你無關。便是真有什麼事,你也不必自責。”
“道理我明白,可我……我做不到。”
明婳悵惘地垂下長睫:“若他真有不測,我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肅王妃噎了下,須臾,她看向明婳:“既然你心裡還有他,為何出徵前不告訴他?”
提到這事,明婳心下也隱隱生悔。
肅王妃見她不說話,猜測:“還生著氣?亦或是,抹不下面子?”
“氣倒是不氣,抹不下面子……唔,有點。但也不是主要原因。”
“那是為何?”
“……”
明婳遲疑好一陣,才掀眸道:“我怕好不容易與他修好,可他忽然有一天就變心了,那我……又要很難過了。”
肅王妃聞言,啞然失笑:“就為這個?”
明婳幽幽道:“不是您說的嘛,人心易變。”
“傻孩子,你怎聽話隻聽一半?”
肅王妃笑得無奈:“我後面不是還說了,所以不要過於在意一個男人是否會愛你,有空去琢磨那些,多想想如何愛自己。特地與你說這話,也隻是叫你明白愛人先愛己的道理。”
明婳:“啊?這與愛自己有何幹系?”
肅王妃屈指,敲向她的額頭:“倘若你足夠愛自己,內心足夠強大,便是男人變心了又如何?心長在他們身上,難道還要我們時時刻刻去監督、去防備?那這在一塊兒有什麼意思?一天天累都要累死了。”
“男人要變心,攔也攔不住,防也防不了,便是真發生了,那也是他們自己不是東西,與我們何幹?何必拿旁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
“是,或許是會傷心一陣,那大不了哭一哭,掉兩滴淚也就好了,日後該如何過日子就如何過,怎的?難道咱們女子離了個男人就活不了啦?真要喜歡男人,那便再找個新的,世上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呢。”
明婳聽得目瞪口呆,這還是她溫溫柔柔、賢惠專一的阿娘嗎?
幾個瞬間,她還以為阿娘被姐姐附體了。
下巴張了半天,明婳手動合上,咽著口水訕訕道:“阿娘說得簡單,倘若……倘若爹爹變心了,您怎麼辦?”
肅王妃卻是眉梢一挑,淡然笑了:“那我就與他和離,回烏孫去,或是尋個山清水秀之地,該吃吃該喝喝,從前如何過,往後繼續如何過。反正你們都這樣大了,也不用我照顧了,我手上有田地有莊子有銀錢,實在老得走不動了,難道你哥哥、娓娓還有你,你們三個小東西能不孝敬我?”
“那肯定孝敬的。”明婳忙不迭點頭。
“那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肅王妃勾了勾唇,又想到什麼般,正色道:“這些話我隻與你說,你可別與你爹爹說,不然他要多想了。”
“是。”明婳悻悻應著,默了片刻,又耷下腦袋:“隻是我不知,我能否像阿娘您這般坦蕩。”
“可以的,我的婳婳都能將偌大個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還能照顧阿娘,已經是個立起來的大姑娘了。”
肅王妃拍拍她的手,一雙溫柔美眸噙著鼓勵:“這輩子能遇上一個心儀之人共度一生,是件很幸運的事。哪怕運氣欠缺了些,不能相守白首,中道離了心,那也沒關系,又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收拾好心情,繼續過咱的日子。”
“阿娘盼著你是個勇敢、獨立、自愛的小娘子,無論遇到什麼挫折,都能擁有重頭再來的勇氣與信心。”
“不單單對感情,餘生立身處世,亦是如此。”
“好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隻這回可不許聽話隻聽一半了。”
一直回到並蒂院,明婳仍在心底琢磨著母親說的那些話。
原來繞來繞去,還是“愛人先愛己”這五字。
哪怕爹娘恩愛如此,便是爹爹變了心,阿娘也無畏無懼,能坦然待之。
她還以為阿娘離了爹爹,會尋死覓活,再不能活了……
是她低瞧了阿娘。
仔細想想,帝後也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倘若她拿這問題去問皇後娘娘……
嗯,皇後娘娘那樣的性子,定然也不怕陛下變心的。
無論阿娘還是皇後娘娘,她們都不怕愛人變心。
那自己在怕什麼呢?
是裴子玉比陛下、比父親多一隻眼,還是她謝明婳比皇後娘娘、比阿娘少一張嘴?
亦或是她孱弱無能到離了裴子玉就活不了?
既然都不是。
那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好似一團堵在腦子裡的混沌被劈開,剎那間,天光乍明,靈臺乍清——
明婳鬱鬱的雙眸也迸出光芒。
從前裴子玉不喜歡她,她都過來了。
如今裴子玉這般喜歡她,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該患得患失、害怕發愁的是裴子玉才對!
思及此處,明婳看向蔚藍明亮的東邊,眸光清明而堅定。
裴子玉,你快回來吧。
待你回來,我們重新開始。
第101章 【101】
【101】
四月下旬, 前線傳來新的戰報。
好消息,瓮城之圍已解,肅王平安回到大營。
壞消息, 謝明霽在營救肅王時, 不慎中了流矢。
這兩個戰報傳到了肅王府時, 肅王妃一顆心就如在懸崖搖擺似的,上一刻還激動於丈夫脫困歸來,下一刻就為兒子受傷而心如刀絞。
“那個傻孩子一定是豁出命去救你父親, 才會受傷。”
肅王妃捂著悶窒如割的胸口,姣美臉龐上好不容易養回的一點血氣又陡然變得蒼白, 她淚落不止:“阿狼還這樣年輕, 他還沒娶媳婦, 要是真有個損失,叫我怎麼辦啊?”
明婳見肅王妃哭得傷懷, 她心底也酸酸漲漲不是滋味。
無論父親還是兄長, 都是她的至親至愛,誰出事都叫人難受。
唯一叫她稍覺安慰一些的,便是裴璉還好好的,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隻是她萬萬沒想到,三日後, 前線又傳來新的戰報——
「東突厥的國師遇刺, 我軍在太子殿下的帶領下, 連連大捷。」
這戰報裡的消息, 驚得肅王妃都坐不住, 當即命人將那通信兵從驛站裡帶到府中。
那通信兵日夜不眠的跑了三日, 頭暈眼花的,乍一看到上座的肅王妃和明婳, 還當是上了天堂見到了王母娘娘與瑤池仙女。
待喝了一碗人參湯吊住精神,方才將戰場的情況仔細道來。
原是太子十日前主動暴露了身份,以身作餌,方才給了謝明霽機會,帶兵夜襲,救出肅王。
隻是在撤離途中,謝明霽被敵軍暗算,中了暗箭。
“世子爺而今是個什麼情況,卑職也不清楚。他是夜裡被人抬回來的,進了帳子後,除了王爺、太子殿下與軍醫,連崔將軍都不許入內探望。隻是軍中都說,世子爺傷得嚴重,至今昏迷不醒……”
通信兵小心翼翼覷著肅王妃的表情,又飛快低下頭,憋出一句:“王妃您莫要擔心,世子爺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有事的。”
哪怕前幾日便知道謝明霽受傷,現下聽到更詳細的情況,肅王妃依舊心痛難忍,以帕抹淚,哽噎難言。
明婳握住自家阿娘的手,深吸一口氣,看向那通信兵:“你繼續說。”
“是。”通信兵垂首,“王爺與世子爺接連負傷,再加之那個東突厥的國師行事詭譎,手段極其狠辣,還擺出好些聞所聞問、見所未見的陣法,邪門得很,軍中士氣一時頹靡,人心渙散……”
饒是明婳不懂行軍打仗,卻也知曉一軍士氣的重要。
“太子殿下便是在這時站出來,身先士卒,上陣殺敵。大家伙兒看到太子殿下都在前頭拼殺,一個個也都铆足了勁兒,畢竟太子身份那般貴重,都不顧生死與那些突厥狗拼殺,我們還能當軟腳蝦不成?是以七日前與東突厥的交鋒,士氣大振,我軍大捷。”
“卻也不知是太子殿下有龍氣護體,還是那斛律邪多行不義惹怒上天,五日前那個斛律邪遭遇刺殺,聽說傷得特別重,一直到卑職回來報信,都沒見他再露面……若是他能就此死了,那真是大快人心了!”
說到這裡,通信兵的臉上也難掩痛快的笑意,鬥志昂揚道:“將士們都說因著太子殿下是天命在身,老天都庇佑咱們大淵呢!現下那些突厥人一看到打頭的是個戴銀色面具的,腿都要嚇軟了,聽說他們還給太子殿下取了個诨號,叫做銀面羅剎,威風得很!”
明婳聞言,既驚又奇:“他上陣殺敵時,還戴著面具?”
“對。”通信兵點頭:“他們都說因著太子殿下容貌太過俊美,怕上了沙場不夠氣勢,這才戴著面具上場。”
明婳卻是皺起眉,問:“他們都說,他們是誰?”
通信兵似是被問住,噎了下,才悻悻道:“軍中將士們都是這樣說的。先前殿下未曾亮明身份時,大家伙兒也都見過他,都覺得他生得很俊呢。”
雖說裴璉的確生得俊美無儔,但明婳仍覺得不大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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