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離雪等候在妖殿之外,待到夜幕落下後, 看到了自家遠處牽手走來的兩人。
如今入夜有些冷了, 劍修的身上套了個單薄的披風,一旁的黑衣青年還是那身華服, 銀發半挽披散在肩頭。
柳離雪提起的心總算是落了下去,原來桑黛消失是追去了忘川啊。
有桑黛去,那看來宿玄應當是沒事了。
柳離雪迎上去,道:“儀式都準備好了,明日午時入寢陵。”
宿玄回應:“好。”
桑黛朝柳離雪點頭,“辛苦了柳公子。”
目送兩人進了妖殿,柳離雪仰頭嘆息。
這兩日真是累,他也要回去休息休息了。
***
妖界近來多雨,但今日是罕見沒雨的一日。
妖界沒有那麼多規矩,即使今日是妖王的母妃入寢陵之日,隻需要著裝簡樸便可以。
桑黛隻戴了一根素簪,大清早便起床收拾好了一切。
推開門,宿玄已經站在外面。
他是一身黑色素服,自打宿玄當上妖王後,應當沒穿過這麼素的衣服,就連以前半挽的銀發今日也老老實實用玉冠高束起來。
瞧見桑黛後,他上前頗為自覺牽過桑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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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入陵的時間在正午,如今柳離雪在舉辦祭拜儀式,和我一起去上個香。”
“嗯,好。”
宿玄從即位後就開始為流楹修寢陵,離妖殿不遠,是一處很安靜、風景很秀美的地方,潺潺河水、陣陣蟲鳴。
寢陵修建的也很奢華,流楹愛美,宿玄便在她的寢陵中放了數不清的珍寶首飾和漂亮衣服,便是牆壁都用上好的青晶磚砌成的。
桑黛與他一起來到的時候,寢陵外圍了不少人。
大多身著素服,是妖界的平民們。
妖王和妖後鏟了王室,妖王母妃的屍身今日要入寢陵的事情眾人都知,前來送流楹的人也有不少。
宿玄和桑黛站在下面,看妖界的司儀進行著入陵前的儀式。
桑黛不知道都有什麼規矩,安安靜靜宿玄身邊等候。
等到正午時分,柳離雪自側邊走來。
“尊主,要點香了。”
“嗯。”
宿玄牽起桑黛的手上了高階,兩人並肩站在香臺前。
司儀燃好香遞過去,兩人各自接住。
桑黛不會這些儀式,隻能學著宿玄的樣子,彎腰行禮幾次,待香燃到三分之二處安置在香灰當中。
她看了眼面前的牌位。
並未刻王室的名諱,刻的是——
先母,玉華峰流氏,流楹。
是流楹的本家。
周圍很安靜,當兩根香燃盡,流楹的屍身入陵。
封陵之時,妖界子民烏泱泱跪了一片。
桑黛小心回眸看了眼宿玄,他的神色沒有異常,很安靜,目光安寧,一直到封陵結束都沒有過半分失態。
當人群散去之後,已經是下午。
柳離雪本來想上前勸一下自家尊主,可走到宿玄的面前,卻發現他並未有別的神色。
沒有哭,沒有失態,一直很安靜。
桑黛猶豫,不知該不該開口說話。
宿玄忽然主動開口:“黛黛,柳離雪,你們先離開吧。”
柳離雪:“……尊主。”
桑黛沉默一下,點了點頭:“好。”
她回身朝柳離雪示意,後者心下喟嘆,最終還是跟著桑黛離開。
小狐狸安安靜靜佇立在陵前。
***
柳離雪離開去忙王室留下的一些瑣事,而桑黛自打回去就坐在主殿的院中。
翠芍來問她:“夫人,您可需要睡一會兒?”
桑黛搖頭:“不用,我也不困。”
她坐在這裡,翠芍來添了幾次茶,桑黛喝了一杯又一杯。
直到幾個時辰後,翠芍忍不住問:“夫人在等人嗎?”
桑黛承認:“對,我在等人 ”
她在等一個人,等一個可能心情很不好的人。
希望他回來,可以有人哄哄他。
等到天邊最後一抹亮光消失,徹底迎來黑夜之後,終於等來了自己要等的人。
遲遲歸來的宿玄提著東西走進了小院,與石桌旁的桑黛雙目相對。
桑黛似乎是坐了很久,肩頭都落了一層落葉,明明看起來沒什麼表情,但眼底的緊張他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她擔心他。
她好像在擔心他會哭。
小狐狸輕笑一聲,提著手上的東西來到她身前。
桌上放著的是個油紙包裹的東西,桑黛聞到了桂花的味道,應當是桂花糕。
還有一壺酒。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是……”
宿玄在她身邊坐下,解開油紙:“給你買的。”
“……啊?”
宿玄道:“酒不是給你買的,隻是我想喝,我知道你不喝酒,桂花糕是給你買的。”
桑黛完全不知道他怎麼回來路上去買了這些東西,她以為宿玄會很傷心,在她走後定要落淚,可現在看到,他似乎一切都好。
“宿玄,為何要買桂花糕?”
小狐狸解開了捆著油紙的繩子,回道:“母妃讓我給你買的。”
桑黛:“……什麼意思啊?”
宿玄與她對視,眼底笑意明顯:“黛黛,我昨晚夢到母妃了。”
桑黛輕輕應:“做夢嗎?”
“嗯。”宿玄道:“這些年從未夢到過她,可昨晚入眠之時,第一次夢到母妃。”
月光之下,小狐狸笑得很開心:“我跟她說,我很想她,母妃說我這麼大了還撒嬌,很丟人。”
桑黛彎眼輕笑。
宿玄的聲音放輕:“我說了好多好多話,我和她說我這些年的經歷,我當上了妖王,母妃說,小玄很厲害。”
“我說,我很抱歉,沒有護住她,母妃說,她從未後悔生下過我,我是上天給她最好的禮物。”
小狐狸的眼睛微微酸軟,還是笑著道:“我還說,我有一個很喜歡的姑娘,我想娶她做我的妖後,守著她過完這輩子。”
桑黛的紅唇微抿,一顆心忽然有些緊張。
“她說,誰讓我過去太欠揍了,現在追媳婦都難追,不過我母妃指點了我。”
桑黛小聲問:“流夫人說什麼了?”
她的眉眼和輪廓都落在眼裡,是想了這麼多年的人,宿玄有多喜歡她,或許桑黛自己都猜不出來。
流楹說什麼了?
流楹說:“小玄用真心總能打動人家姑娘,如果你現在對她有十分的好,那你就再拿出來十二分的好,還不行,那就二十分,給她的愛不斷突破你的極限,水滴石穿,總能守到的。”
宿玄將流楹的話一字不差傳遞給桑黛。
桑黛微微張著嘴,神情好像很茫然。
宿玄喝了杯酒,酒意讓他有了很大的勇氣。
“我又說啊,這位姑娘腦子有些遲鈍,她孤身長大,打架很兇又很強,是天級靈根覺醒者,但身邊沒有陪伴的人,沒有人教過她什麼是喜歡。”
流楹說:“沒關系,夫妻雙方不能都太精明,我們小玄心眼子多,那姑娘便可以遲鈍一些,沒有人教她,你就去用行動告訴她,愛是怎麼體現的,不要靠說,要靠做。”
宿玄又喝了一杯酒,接著道:“我還說,天道想殺她,我其實害怕死了,我怕她死,也怕我護不住她。”
流楹說:“人定勝天,人家姑娘也很強大,你要相信她,她可以保護自己,母妃也會在天上保佑你們的。”
宿玄一杯接著一杯喝,笑著道:“我還說,我這輩子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姑娘,我太喜歡太喜歡了,她遠比我的性命重要,她比一切都重要。”
流楹說:“母妃也很喜歡很喜歡她,因為那位姑娘的存在,我們小玄有了想要守護的人,變得更加強大了。”
宿玄有些醉了,他酒量不太好,喝了好幾杯酒。
小狐狸的臉很紅,眼底血絲遍布,隱隱還有熒光。
他看著桑黛,道:“我說,母妃,我找到了自己的路,我想一輩子守著她,我的心隻有一顆,桑黛也隻有一個,我隻會喜歡她,跟隨她。”
流楹說:“那就去追尋她,小玄,明日將母妃安置進寢陵後,就忘了這些事情,不要難過,立刻就去找她,告訴她你有多喜歡她,我們小玄很喜歡很喜歡她。”
說到這裡的時候,流楹捂著嘴偷笑,眸光生動璀璨:“嗷,對了,不要空著手去哦,小姑娘最喜歡什麼呢……珠寶,首飾,有些太俗了呢,你得準備點有心意的。”
夢中的宿玄回:“她喜歡桂花糕,她喜歡吃那個。”
流楹一拍手,笑眯眯道:“那就拎著一袋桂花糕去找人家,一定要告訴人家你有多喜歡她。”
宿玄低聲輕咳,將手中的酒瓶放下。
這酒的度數太烈了。
宿玄輕嘆,唇角彎彎笑起來:“然後,母妃站起來摸了摸我的頭,告訴我……”
“小玄,你我母子的緣分盡於此,接下來,陪你走另一段路的便是她了。”
“你要握緊她的手,朝朝暮暮,長長久久,走到生命的盡頭。”
“喝一場酒,大醉一場,將這一切苦難都忘掉,做你想做的事情,然後去尋一段新的路,今夜去找她吧,拋開所有事,去見你想見的人。”
桑黛的心跳很快,快到她隱隱要窒息了。
她看著面前的桂花糕,還帶著熱氣,似乎是剛出鍋的。
小狐狸喝了太多酒,微醺讓他有勇氣孤注一擲說出這些話。
不顧某隻劍修窩囊的性子,不要害怕她會不會生氣不理他。
他就想說這些話。
小狐狸將糕點推過去,“我的母妃要我給你買的,黛黛,這是我的心意。”
桑黛的喉口跟梗著個什麼東西一樣,隻覺得呼吸困難。
她茫然與宿玄對視。
小狐狸撐著下颌,眼淚順著鼻梁落下,又濺在桌上。
“黛黛,那真的像我母妃會說的話,我下午在她的陵前一直在想,她會這麼說嗎,會跟我夢到的一樣嗎?”
可最終答案是——
會。
流楹太愛他,也會愛他所愛的人。
流楹很溫柔,也絕對不會怨他。
流楹是他的母親,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找一條正確的路,有一個並肩的人,一直走下去。
“我覺得啊,那是我母妃來託的夢,她擔心我困在裡面走不出來,她和你一樣,都希望我不回頭,一直向前走。”
小狐狸明明在笑,卻一直在落淚:“所以我來了,母妃告訴我的辦法,就是來見你,忘記所有事情,隻來見你。”
他直起身子,又喝了一杯酒。
酒瓶擱置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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