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親戚,陸明玉的病又因他而起,楚隨於情於理都不能在這時候離開,臉色沉重地繼續跟在馬車後頭。孟全沒辦法趕人,陸嶸根據馬蹄聲猜到楚隨沒走,看看哭個不停的女兒,陸嶸什麼都沒說。
快馬加鞭,馬車再次停在了御史府邸前。
楚隨這才知道陸嶸一家為何會出現在嶽陽,視線從陸家門前的牌匾上掃過,楚隨翻身下馬,快步趕到馬車前。
陸嶸先下車,看到他,視若無睹,轉身接過哭累了睡著的兒子。蕭氏見到楚隨,同樣神色淡淡,下了車,柔聲喚女兒。陸明玉病好了,昏厥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心傷,經過一路的緩和沉澱,這會兒眼睛腫著,力氣已經恢復。
探出馬車,一眼看到一身月白長袍的楚隨,候立在旁邊,滿眼關心地望著她,那麼熟悉的俊美臉龐,隻比記憶裡的丈夫略顯青澀。目光相對,他上前一步,擔憂地問她,“阿暖,是表舅舅不對,嚇到你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表舅舅?
陸明玉諷刺地笑,腫成核桃似的眼睛冷冷地瞪著他,“我不認識你,以後也不想再見到你。”
楚隨愣在當場,難以置信地看著半蹲在車前的九歲小姑娘。他還記得,兩年前他即將遠行,陸明玉專門送了一個香囊給他,乖巧地祝他連中三元,怎麼兩年不見,一見面陸明玉就恨恨地丟給他這樣一番狠話?
這脾氣,也太陰晴不定了吧?
楚隨冤枉極了,求助地看向陸嶸夫妻。
沒人理他,蕭氏體貼地扶女兒下車,娘倆率先回府。陸嶸抱著兒子跟在後面,進門時,他轉身,對準備跟上來的楚隨道:“二公子,阿暖的話你也聽到了,從今以後,我們陸家三房的大門不歡迎你。董姑娘的事,二公子也大可放心,陸家沒有嘴碎之人。言盡於此,孟全,關門。”
孟全領命,“啪”地一聲關了黑漆大門。
車夫瞅瞅被拒之門外的華服少年,老老實實牽起馬車繞去側門,隻剩楚隨呆呆地站在陸家門前,鳳眼盯著兩扇門板,絞盡腦汁,也想不通他究竟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才招來陸嶸一家如此詭異的對待。
第058章 58
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早上陸明玉一家出發時還晴空朗朗,回來沒多久,忽然間烏雲密布,豆大雨點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大雨傾盆,在屋頂、地面濺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小丫鬟急忙忙關了所有房間的窗子,免得雨水潲進屋。
雨聲哗哗,卻容易叫人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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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玉靠在床頭,喝過母親親手遞過來的熱湯,全身暖融融的,從裡到外都舒服了許多。
“娘真好。”把湯碗遞給母親,陸明玉誠心地道。
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生活吧,前世她親情緣薄,楚隨對她千嬌百寵,哪怕楚隨對她有所欺瞞,當時也確實讓她滿足了。這輩子她有爹娘寵著,卻意外發現楚隨隱瞞她的風流,也算是有得必有失了。不過,如果父母、夫妻隻能選一樣,陸明玉毫無疑問選擇父母。
“傻丫頭,娘不好誰好。”蕭氏柔聲道,示意丫鬟把湯碗端下去。
丫鬟們走了,蕭氏拿來梳子,叫女兒轉過去,她一下一下地給女兒梳頭,眉眼平和,“娘有什麼煩心事的時候,就喜歡自己梳頭發,手裡有事情做,腦袋也舒服。阿暖你記著,有些事情,越想越難受,該哭的時候就哭,別憋著,但是哭夠了,就別再去鑽牛角尖,知道嗎?”
陸明玉慢慢地點頭,可腦海裡楚隨與董月兒並肩而立的身影,怎麼都揮不走。
“阿暖認識那個董姑娘?”蕭氏忽然問。丈夫與楚隨的談話,她也聽見了。
陸明玉繼續點頭,手攥緊了衣擺。
蕭氏瞧見了,但該問的還得問,“他們兩個,有私情?”否則女兒不會一個照面就那麼大的反應。
陸明玉沉默。
姑姑難產死了,她也被人害死了,這些她都可以毫無顧忌地告訴父母,因為那是危險,與顏面無關。可她一直認定痴心對她的相公其實有個外室,還生了兒子,哪怕是面對絕不會嘲笑她自作多情的父母,陸明玉也說不出口。
此時此刻,曾經她誇贊楚隨的話,都變成了耳光,接連不斷地打在她臉上。
蕭氏一看女兒這樣,不用問也猜到了答案。
“那阿暖還想挽回嗎?”蕭氏悠悠地問,“阿暖,娘不知道上輩子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就像娘的命變了,楚隨與董姑娘的也可以變。聽楚隨說,他才來嶽陽沒多久,與董姑娘的情分應該不深,如果你還想嫁給楚隨,現在分開他們還來得及。”
陸明玉摩挲衣擺的動作頓住。
繼續嫁給楚隨?
念頭才起,董月兒那聲嬌滴滴的“時謙哥哥”忽然在耳邊響起。陸明玉苦笑,楚隨在外遊學這麼久,天知道他一共邂逅了幾位董月兒?上輩子隻是嶽陽的董月兒去找她了,也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甚至在楚隨去山西時,身邊就另有位董月兒陪著……
陸明玉不敢再信楚隨。
有一就有二,兩輩子的事情可以改變,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楚隨的品行不是她能變的,那就是一個在外拈花惹草始亂終棄的男人。楚隨為何娶她,為何對她那麼好,不是她比董月兒美多少,而是因為她的身份與他相當,他不敢無名無分地玩弄她。
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但她為何要執著於一個欺騙過她的浪子?世上好男人那麼多,陸明玉不信自己找不到一個像父親、舅舅那樣的!
深深呼出一口氣,陸明玉抬起頭,堅定地看著母親道:“娘,就這樣吧,我跟他的緣分已經盡了,他有幾個董月兒,與咱們無關,爹爹打他的那一巴掌就當是替我報了上輩子的怨,從今以後,他走他的,咱們過咱們的,兩不相幹。”
“嚇死娘了,娘還真怕你犯傻,賴定了他。”蕭氏高高提起的心落了回去,驕傲地抱住女兒,“就該這麼想,不愧是娘的好女兒,阿暖等著,這次娘一定給你挑個最好的,一點委屈都不讓你受。”
陸明玉失笑,乖順地靠著母親肩膀。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咳嗽,蕭氏太熟悉那聲音,摸摸女兒腦頂,低聲笑,“你爹爹坐不住了。”
陸明玉有點難為情,小聲求母親,“娘,我不想再提他們了,你幫我勸勸爹爹,我怕繼續問東問西的。”
“知道。”蕭氏溫柔笑,扶女兒躺好,她去給丈夫開門,在內室門口耳語了一會兒。
陸嶸隻關心女兒的狀況,得知女兒想通了,他便放心了,與妻子一起走到床邊。
陸明玉紅著眼圈躺在被窩裡,不敢直視父親眼睛,看著父親肩膀一點雨跡問:“爹爹,恆哥兒睡著了?”剛剛哭過,她聲音細細弱弱,聽起來可憐巴巴的。
“睡了。”陸嶸坐到床邊的椅子上,看看女兒,沉默片刻,神色凝重道:“阿暖,你仔細想想,那個六指黑衣人有沒有可能是董姑娘請的兇手?”女兒才貌雙全,又有家世,楚隨絕無可能為了一個董月兒殺妻,倒是董月兒,因為嫉妒女兒是楚隨的正妻,一氣之下便僱兇殺人。
陸明玉震驚地看著父親,好一會兒,才皺眉道:“應該不是,兇手敢對我下手,又能避開護衛悄悄潛入我房中,再放火燒人,可謂有勇有謀,董月兒一個孤女,真有買兇殺人的膽量與本事,不會那麼多年後才來京城找他。”
董月兒隔了好幾年才出現在女兒面前的?
陸嶸與妻子交換了一個眼色,但沒有追問,繼續揣度兇手的身份。這輩子,妻子平平安安的,妹妹定了婚事,女兒不嫁楚隨了,陸嶸唯一還放不下的,就是這個兇手。
可惜除了一個六指,真的毫無頭緒。
~
那邊楚隨在陸家門外站了足足一刻鍾,摸摸依然隱隱作痛的右臉,莫名其妙地回了他在嶽陽城城東租賃的一座兩進宅院。阿貴、董月兒坐馬車走得慢,還沒有回來,楚隨一人坐在窗前,一直坐到大雨如注。
陸明玉為何會突然昏倒?陸三爺為何要打他?
如果說他之前還信陸三爺的借口,等陸明玉氣呼呼要跟他撇清關系,楚隨就明白了,陸家人的詭異反應肯定有理由,而且是他先得罪了他們,但楚隨就是想不出他哪裡做錯了啊。遊學這麼久,唯一的錯就是董月兒,可就算如此,他要了董月兒,與陸家人有何幹系?別說陸三爺,便是堂兄來了,也沒道理給他巴掌!
一想到那巴掌,楚隨臉好像又疼了起來。
然不服歸不服,楚隨還是無法生氣,他敬佩陸三爺的才學,喜歡陸明玉的嬌憨,這一巴掌,肯定有合理的解釋。
“時謙哥哥,時謙哥哥……”
董月兒的叫喊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裡傳來,楚隨皺皺眉,一動不動。
“時謙哥哥,我挨雨淋了,裙子都湿透了!”
腳步聲近,一道粉色身影衝了進來,楚隨側目,就見董月兒渾身湿漉漉的,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衣裙服服帖帖地黏在身上,露出姑娘家玲瓏的身段線條。察覺他的注視,董月兒臉慢慢紅了,低下頭,扭捏地攥著手指。
換成昨日,楚隨或許還有興致,但今天被陸家人撞見,楚隨對董月兒所剩不多的熱情,徹底沒了。
他轉向窗外,鳳眼裡閃過一道後悔。
那日馬車沿著鄉間小道走,遇見董月兒被人欺凌,楚隨看過去,正好對上董月兒驚恐懼怕的桃花眼,顫著聲音求他幫忙。楚隨生在京城,看過太多紈绔欺男霸女,本不想攙和,但董月兒的這雙眼睛讓他想起了京城那個一會兒朝他笑一會兒冤枉他欺負人的機靈外甥女,一時心軟,楚隨就幫了董月兒一次。
跟著麻煩就來了,董月兒沒有親人,一個親人都沒有,所謂鄂州做生意的叔父,是他編來糊弄陸三爺的。沒有親人,有家還不敢歸,董月兒跪著求他收留,哭哭啼啼的,楚隨狠不下心趕她走,暫且就帶在了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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