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4-12-09 17:07:154000

我是小姐的丫鬟,謙卑恭敬。


連她踩著我的臉,罵我「賤種」,我都要用手為她把腳捂熱,怕她著涼。


大家都說,我是天生的下人命。


但無人知道,角落中,我會含著石頭,練習她說話時的語氣語調。


午夜夢回間,我會站在睡著的她的身邊,模仿她的一顰一笑。


1


「喂,阿奴,我腿酸。」


林寶珠嬌聲道。


她如今不過十五六歲。


此時,頭戴金桃花紅寶石碎流蘇,寶石光芒反射在她那張國色天香的臉上,更顯嬌嫩。


漂亮得好似一幅畫。


我自覺跪下,爬到她腳邊。


她也從善如流地抬起腳,踩在我的背上,舒服地眯了眯眼。


「爹爹前幾日還說,叫我不要苛待你,你說,我苛待你了嗎?」


「沒有,小姐對奴婢很好。」


我語氣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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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嗤笑出聲,然後一腳狠狠踢上我的腰窩。


我摔倒在地,痛得面目猙獰。


她緩慢起身,語氣卻異常溫柔:「阿奴,沒事的話,便少去院子裡瞎逛,再讓我發現你在爹爹面前搬弄是非,我就叫娘把你賜給那個有痨病的馬夫,知道了嗎?」


我隻是忙爬起來,在她腳落地前抓住,放在自己的膝上,然後小心地給她穿鞋襪。


「知道了,小姐。」


說話間,一屋子婢女都靜悄悄的。


大家對此情景習以為常。


我雖與林寶珠異母同父,但趙括說是侯爺,不過是個贅婿,毫無實權。


能活著,已是不易。


更別提做個「人」了。


2


我娘親原是侯夫人的陪嫁丫鬟,被侯爺酒醉強要,才有了我。


這樣的我,比婢女的身份都低。


母親更是積鬱成疾。


因為她這一生都無法回到家鄉,尋她心愛之人。


隻能被困在侯府。


可明明,錯的是侯爺。


但所有人,都隻會怪罪她。


……


我五歲那年,她被一張薄板抬走,不知去處。


也是那時,我看著空蕩又漏風的屋子,終於意識到,母親的自尊心毫無作用。


活著,才有未來。


最重要的是,我也想吃林寶珠手裡的糕點。


雖然,她寧願踩碎都不願給我。


但她卻不知道,餓極了的人,才不會嫌食物髒呢。


我一口口吞下被踩碎的那些碎末,第一次嘗到了甜。


並且,想嘗更多。


於是,我穿著唯一一身還算完好的衣服,在趙括生辰那日,跪在他的必經之路。


為他祈福。


他看到我,第一句話是:「這哪房的小丫鬟,衣服怎麼那麼破?」


管家反應了會兒,才低頭道:「這是二小姐。」


「二小姐?」


他迷茫了瞬,恍然大悟:「你娘親呢?」


真可笑。


我和娘親因為他的錯,受盡苦難,他卻已經不記得我們了。


我垂眸,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不知道,被家丁抬走了。」


隻有死人,才會被家丁抬走。


趙括聽聞,終於露出些內疚的臉色,往我這裡走了幾步,想抱我,卻又止住了腳步。


管家țųₔ見狀,急忙上前將我抱起。


我知道,他嫌我衣服髒。


但我卻依舊可憐巴巴地哭著:「爹爹,生辰快樂。」


說著,將手裡染血的雕刻成老虎的木雕給他。


「我買不起賀禮,便自己做了一個。」


我在賭,賭他還有那麼絲良心。


還好,趙括猶豫了下,接過木雕,拍拍我的頭:「好孩子。」


當晚,侯夫人林氏就來了。


她坐在上首,戴著金簪和各色寶石珠釵,畫著遠山黛,眉眼凌厲。


林寶珠則一襲粉色廣袖蝴蝶戲花長裙,披著層銀絲紗,流光溢彩。


她們那麼高貴。


與袖子都短了半截的我,形成鮮明對比。


趙括先忍不住,清清嗓子,卻不敢直視我:「咳咳,那個,茱萸,你娘親當時未上族譜,所以,你先做你寶珠的……婢女,待日後……」


「什麼日後?」


林氏笑著,眼神卻盡顯尖銳。


趙括不說話了。


我抿唇,很幹脆地衝林氏和林寶珠跪拜:「奴婢見過主子們。」


那年的我八歲,已經知道了何謂「屈從」。


況且,我原本的目的便是引來林氏。


直接去找,林氏很可能殺了我。


但通過趙括引她來,她隻會想到我娘親,從而像折磨娘親那樣折磨我。


好處是,我能活著。


這樣,我才可能有機會將她們踩țů⁶在腳下。


「倒比那賤人有眼力見兒。」


林氏冷笑。


而林寶珠則稚嫩道:「爹爹,她名字好復雜,既是奴才,便叫阿奴吧。」


我跪著,隻能看著地磚。


趙括果然沒為我說半句話,隻道:「依你。」


這一刻,我想,我對這個爹徹底沒有留戀了。


我也知曉了,這世間一切,想要,便要去奪。


於是,我開始盡心伺候林寶珠。


她被罰抄,我便替她寫字;她打我,我還擔心她手疼;就連她踩著我的臉,罵我「賤種」,我都要用手為她把腳捂熱,怕她著涼。


久而久之,大家都覺得我和侯爺一樣,是個軟弱性子。


怕死又毫無自尊。


趙括也內疚,常給傷痕累累的我,塞點銀錢。


我照單全收,擠幾滴感動的眼淚,讓他感受下做人爹爹的成就感。


……


後來,其他丫鬟們更是嘲笑我是天生的下人命。


連林氏都懶得再關注我。


隻有林寶珠,樂此不疲地折磨我。


她怕鬼,便罰我跪在死過人的枯井邊;知道我不會水,便故意將我推下滿是淤泥的池塘,害我發燒了整整三日;甚至,她還將猥瑣的馬夫帶進了我房間……


要不是那馬夫膽小,不敢來真的,我就完了。


可事後,林寶珠卻道:「真可惜,聽說你娘很賤,極愛勾引人,我沒見過,想讓你給我表演下呢。」


我衣衫褴褸,跪在她腳下:「若真如此,阿奴便不反抗了。」


她「嘖」了聲,很是嫌棄。


偏在外時,她永遠是笑容明媚、「不諳世事」的少女。


憑什麼啊?


無數次,我低垂著眉眼,梳著厚重劉海,走在她身後想殺了她。


但可惜,我也想有權勢。


如果,我能代替她就好了。


於是,無人處,我會一步步模仿她走路的姿勢。


午夜夢回間,我會盯著她的臉,學習她的一顰一笑。


一學,就學了七年。


直到皇帝給林寶珠賜婚九皇子柳汝烈。


3


九皇子是歡貴妃之子,如今二十有五,性格暴虐。


三年前打仗被毀了容,半邊臉都燒了。


但即使如此,皇帝兩年前也給他賜了婚。


是吏部侍郎的女兒。


誰知不到兩個月,便被他生生打死了。


即使後來對外宣稱新娘因病去了。


但到底如何,眾人心知肚明。


也是那時起,九皇子失了聖心,加上歡貴妃的死亡,他幾乎無緣皇位。


更何況,林寶珠喜歡的是五皇子柳白止。


……


但我卻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於是,我掀開劉海,擦去臉上的幾點斑點,彎彎唇。


銅鏡中的臉,與林寶珠有七成像。


但若化個妝,再加上動作和表情,不熟的人根本分辨不清。


……


果然,隨著婚期愈發近了,林寶珠終於注意到我,將我扯過去,掀開了我額前故意梳薄的劉海。


然後,她露出了驚喜又帶著惡意的笑容。


沒幾日,林氏便要我代替林寶珠,嫁給九皇子。


我渾身都在抖,拼命磕頭,求她們放我一馬,我說「我不想死」,卻被林氏身邊的王嬤嬤狠狠一巴掌打翻在地。


林寶珠以為我在害怕,反而更加滿意。


但我其實,在興奮。


興奮到顫抖。


誰都不知道,那個陰暗又可憐的小丫鬟,心心念念著曾經的戰神。


如今,她的機會來了。


於是當夜,我潛入林寶珠房內,將她打暈,換上我的衣服,給她剪了頭發,然後,將她丟進了水井。


她一入水便醒了,拼命掙扎。


高高的月亮掛在我們的頭頂,我身著她的寢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她也意識到我要做什麼,眼裡滿是恐懼,手死死扒著井邊,從叫罵變成了求饒。


月光透過井口,灑在她凍得青白的面龐。


這美景,令人目眩。


她哭得好傷心:「求你了阿奴,放過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會欺負你了。」


「我錯了,你饒過我吧。」


她到現在,都在叫著她賞給我的這個,極具侮辱性的名字。


我甜甜地笑了,一字一句道:「我叫,趙茱萸啊,賤女人。」


說罷,我撿起長杆,狠狠地將她按了下去。


水花從四濺到徹底平靜,連一盞茶的工夫都沒用到。


……


這晚,我睡得極香。


第二日,我學著林寶珠的模樣,任奴婢給我梳妝打扮,換上華麗的衣裳,甚至,還戴上了林寶珠最喜歡的珠釵發簪。


對著銅鏡,我露出了滿意的笑。


從今往後,我便是侯府嫡女。


然後,奔赴我的神明。


隻是不知,這神明到底是深淵,還是救贖?


4


「阿奴呢?」


我抿上胭脂,故意開口問身邊的大丫鬟秋落。


她搖頭:「沒見到。」


「找到了,叫她在池塘裡好好遊遊。」


我把玩著受傷的紅寶石簪子,懶懶道。


這是林寶珠最喜歡折磨我的方法之一。


秋落果然毫無懷疑,立刻應好,便出去了。


丫鬟們來來往往,見到我,無不低頭行禮避讓。


權勢,可真有意思。


我彎唇,看向粗糙的手。


這是唯一一處我沒法改變的地方,因為要幹活。


但好在我之前诓林寶珠,說柳白止誇毅勇侯府家小姐的蠶絲手套好看。


自那日起,她便天天戴著那手套。


所以我戴著手套,倒也不突兀。


正想著,王嬤嬤已經面色難看地走進來了:「小姐,主母找您。」


我點頭,手指不自覺地摩挲了下。


「知道了。」


5


還沒進房間,裡面已經傳來了叫罵的聲音。


聽得出來,林氏氣瘋了。


「賤人,賤人!竟然敢投井自盡,真是,還不如早就殺了!」


「噼裡啪啦。」


花瓶砸碎的聲音傳出。


我垂眸,嘴角不自覺彎彎。


真期待她知道死的是她女兒時的模樣。


當然,戲還是要演,萬一被認出來,可就前功盡棄了。


「母親,你說什麼?」


我跑上前拉開門,眼裡泛淚,不可置信地看著林氏。


她看到我,也紅了眼,狠狠瞪了眼王嬤嬤。


王嬤嬤急忙退下。


畢竟替嫁一事牽扯眾多,林氏連身邊的老人也不敢全信。


此時房間裡隻剩下我倆。


林氏仿佛瞬間老了十歲,悲痛地看著我:「那賤人昨晚投井了,今日打撈上來,屍身都腫了兩圈。」


「什麼?」


我踉跄步,上前死死拽住林氏的衣袂:「那女兒怎麼辦?女兒不要嫁給九皇子,你答應過女兒就得做到!你憑什麼做不到?」


說罷,我狠狠推開林氏。


她一向寵溺林寶珠,見狀,眼裡出現愧意:「寶珠,是娘親不好,娘親對不起你,但現在……你必須得嫁!」


說罷,她眼裡出現狠意,直直看向我。


我有些意外。


雖說違抗皇命要滿門抄斬。


但她如此幹脆地將林寶珠推了出去,倒是讓我沒想到。


我突然想,若現在就讓她知道了我的身份,那可……


太有意思了。


當然,我還是忍住了心裡的惡念,「哭著」跑了出去。


剛到房間,幾個壯實的嬤嬤便將房間守了起來。


甚至,還有兩個連我睡覺都守在我身邊。


真麻煩。


林氏看來是長了教訓,怕我也尋短見。


不過這可苦了我。


因為她們肯定會匯報我所有的情況給林氏,所以,我隻能不停地哭。


哭到眼睛受不了,我就開始砸東西。


先砸了林寶珠最喜歡的翠玉屏風,又砸了她曾經灌滿熱水,讓我舉著的琉璃茶盞。


總之,她過去喜歡什麼,我就砸什麼。


全都砸光。


林氏見狀,也隻能給我換新的,小心翼翼地哄著、伺候著我。


真爽啊。


不過可惜,快樂的時光太過短暫,一個月轉瞬即逝。


我要出嫁了。


林氏為了讓我風光大嫁,還特意給我加了三成嫁妝。


當然,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所以出嫁前,我送了她個小禮物,特意沒戴蠶絲手套。


她摸到我有些粗糙的手,困惑地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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