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子看見了一個有點眼熟的人影。
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微微駝著背坐在角落裡的一張圓桌邊,側臉對著奈奈子,肩頭披著厚實的保暖披風,披風的領口還鑲著一圈白色的厚絨邊,頭上戴著白色的護耳毡帽,帽子底下露出了一點黑色的柔順碎發。
男人端起了手邊的咖啡,輕輕吹了吹,在他的對面,還放著一杯咖啡,看起來好像已經被喝過了,但是他對面的椅子上卻沒有人在。
喝了一口咖啡,男人放下了手裡的白陶杯,抬起頭時,也注意到了站在纖細木藝圍欄外的奈奈子。
仿佛蒙著淡淡陰翳的紫色眼瞳和枯井般漆黑無光的黑色眼眸對視了幾秒。
立馬就想起了這個人是誰的奈奈子:“……”
所以說這個人現在還坐在這裡喝咖啡,而不是在蹲局子,說明她之前真的是誤傷了一個“隻是話比較多的好心人”對嗎。
看著坐在白色圓桌邊的男人,想起來自己之前幹過的事情,比如說麻醉噴霧,也比如說報警電話,奈奈子覺得如果自己是這個男人的話,現在可能已經在考慮怎麼套她麻袋了。
想到這一點,奈奈子十分慎重地考慮了一秒
——然後決定假裝沒看見對方。
她轉過頭,面無表情地走了,並且默默地加快了一點自己的腳步。
【……】
【趕緊跑趕緊跑。】
第140章
“市區裡,最近傳言有老虎出沒呢。”
四月末的某一天,谷崎潤一郎在整理委託文件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這幾天聽說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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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隻巨大的老虎,出沒於月夜之下,將倉庫街的好幾間庫房掀得一地狼藉,近郊田裡的莊稼也被踐踏得折苗斷秧,老虎的出現弄得人心惶惶,私底下已經有流言稱其為“食人虎”,說是已經有人被這隻老虎吃掉了。
但是實際上,軍警方面目前並沒有收到過有關“猛虎食人”的報警,不過“橫濱出現了一隻來路不明的老虎”——這一點倒確實是真的。
“老虎?”坐在辦公桌邊,與謝野一手託著臉,漫不經心地翻著手裡的報紙,興致缺缺的樣子,“是哪個動物園裡跑出來的嗎?還是說從山裡跑出來的?啊……最近可真是無聊,要是有被老虎咬得缺胳膊短腿的人來給我治療一下,那就好了。”
奈奈子咬著魷魚幹,正在和果戈裡、賢治一起玩飛行棋,聽見他們說的話,轉過了一點小腦袋。
昨天午休和三輪一起吃便當的時候,她也聽三輪說過這件事。“最近有點危險,市區裡有老虎出現,夜裡外出的時候小心點”——中原先生,也就是三輪打工的地方的那個上司,有這麼交代過三輪。
學校的論壇裡也出現了一些討論這件事的貼子,穿得有鼻子有眼的,說什麼“××町有個農民被人一早發現死在了自家的地裡”、“半個身子都被吃掉了”、“還有個見到了老虎的目擊者被老虎拍斷了手臂”,諸如此類毫無根據的小道消息,連張田地或者老虎的照片都沒有。
“老虎啊……”坐在奈奈子對面的賢治若有所思,“大城市裡也有老虎的嗎?”
“賢治君見過老虎?”果戈裡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
“嗯!老家的村子裡有時候會有老虎從山上下來。”賢治回答道,“大家偶爾會送給它幾隻雞鴨吃。”
果戈裡眨了一下眼睛:“老虎不會搗亂嗎?”
“搗亂的話就抄起手邊的東西把它打回山裡去。”賢治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道。
“原來如此。”果戈裡理解地點點頭。
奈奈子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知道果戈裡到底理解了些什麼。……難道說賢治的老家村子裡人均都是三碗打虎的武松嗎?
“軍警會處理這件事的。”國木田手下不停地敲著鍵盤,目光沒有從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移開,語氣很是鎮靜,“大家外出的時候也小心一些,奈奈子也是,最近放學後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
“噢。”奈奈子很老實地應下了。
*******
國木田這麼叮囑過了,但實際上,奈奈子在放學後本來也就很少會在外面逗留。
如果三輪沒有部活的話,那麼她或許還會和三輪一起在校門口的小攤前逗留一會兒,買點東西吃,但大部分的時候,奈奈子一放學,就收拾書包自己出了校門,要麼坐公交車,要麼走路,先去花袋家監督他鍛煉,然後再回偵探社,途中有時會在路邊的小公園裡晃一會兒秋千。
她沒有什麼一起玩的朋友,放學後不回偵探社也沒事做,那還不如回社裡去吃蛋糕,去找果戈裡或者樓下咖啡廳貓咪一起玩。
這一天放學後,奈奈子一個人走著回偵探社,在路過河岸邊的時候,看見了站在河堤下方的國木田。
天氣很好,河面上吹來的風清清爽爽的,本來還在埋頭踢著石子往前走,注意到了下方的國木田,奈奈子就停下了腳步,轉動腦袋左右張望了一下,找到了最近的階梯,背著書包跑了下去。
國木田正背對著奈奈子站在河邊,面對著哗哗流淌的鶴見川支流。他抱著手臂,鞋尖不停地拍打著地面,不時低頭看一眼手腕上戴著的表,像是不耐煩地在等著什麼人。
奈奈子在他的身後停下了腳步,站穩了身子後仰頭叫他:“……獨步哥哥。”
“嗯?”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聲音,國木田回過頭,就看見了面無表情的奈奈子,他臉上不耐的神色和緩了下來,“是放學了嗎,今天沒坐公交車?”
“出來的時候,公交車開走了。”奈奈子語氣沒什麼起伏地回答他,說完,停頓了一下,又問國木田:“獨步哥哥,你在幹什麼?”
國木田頓時露出了頭痛得仿佛馬上要爆炸一樣的神色,抬起右手抵住了額角,青筋直冒,咬牙切齒:“太宰那個混、那個家伙又不見了。電話也接不通,剛才明明還在這裡,一轉眼人就又沒影了!……呼、我在這裡等他一會兒。”
看著努力依靠著深呼吸平復怒氣的國木田,奈奈子想了想,繼而視線偏移了一點點,看向了國木田腳邊的那條河。
她盯著潺潺的河水看得有點久了,國木田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把目光投向了旁邊的河流。
“……有沒有在河裡?”奈奈子認真地對國木田問道。
“不……”國木田語氣稍有些不確定地說道,“應該沒有。我站在這裡這麼久了,也沒看見他在河裡漂過去。”
奈奈子思考了一下,提出了新的想法:“可能沉下去了。”
國木田:“……”
如果是太宰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國木田的內心有些許的動搖。
他看了看河,又看了看奈奈子,接著又轉頭看了看河,然後把頭轉回來再次看了看奈奈子。
奈奈子始終保持著一張沒有表情、看起來很認真的小臉,仿佛她說的不是一個猜測,而是什麼客觀的事實,這讓國木田內心的動搖愈發劇烈了。
國木田猶豫著、猶豫著,猶豫著第四次看向了腳邊的河流。
他的臉上露出了十分糾結的神情,堪比同時面對著草莓大福和抹茶大福但卻隻能選擇吃其中一個的亂步。
寬廣的河面上微風陣陣,讓人心曠神怡。
在短暫而又仿佛被拉得極其漫長的十秒鍾寂靜後,國木田在河邊半蹲了下來,他注視著這春日裡水勢稍急的河流,猶豫了一瞬,還是伸手摘掉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把腦袋扎進了河水裡。
一分鍾後,他把腦袋從河裡抬了起來。
抹了一把臉上的河水,頂著一頭湿漉漉的頭發,國木田戴上了眼睛,再開口時語氣篤定了許多:“不,河底沒看見太宰。”
四五米深的河底隻有一堆垃圾,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抽空去找一下河道管理局的人,提一提今年及時進行河道清理的事情了。
湿了的小辮子貼在脖頸上有些麻煩,國木田一邊抬手把自己腦後的小辮子別開,一邊想要站起身,回頭和奈奈子說話:“那家伙果然是又跑去哪裡偷懶了,你先回社裡去吧,我再去別的地方找——”
半蹲在河邊,國木田撐著腿,還沒站起來,就腳下忽的一個打滑,口中的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因為重心不穩,朝著一側摔了過去。
——噗通!
湍急的河面在奈奈子的眼前濺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有什麼東西順著河流被衝走了。
背著書包僵在了原地的奈奈子:“……”
看著河面上伸出的手離自己越來越遠,奈奈子的腦袋一下子就卡了殼。
這個時候應該先救人——不對、她的個頭太矮了,遊泳水平也很差勁,下去了自己能不能上來都另說,更不必提救國木田了,還是該先報警……也不對,等警察來了國木田的席都熱好了,果然還是要先救人——樹枝、哪裡有樹枝嗎?……哪裡都沒有!!水泥的河堤邊上哪來的樹枝!——還是應該要喊人幫忙!……該喊什麼來著?救命嗎?
春天的河水很急,奈奈子隻是呆了一下,國木田就隻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了。
——“呀!是奈奈子啊,這是放學了嗎?”
奈奈子的身後傳來了年輕男人輕佻的嗓音。
奈奈子反應有點遲鈍地慢了一拍,才回過了頭,看向了身後的人,站在她身後的是按理來說這個時候“應該沉在河裡”的太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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