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把吊瓶掛在銀鉤上。
針頭扎進赫連尹的手背裡。
透明的液體靜靜在輸液管中流淌。
長長的等候椅上隻有赫連尹一個人,她垂著睫毛休息。
赫連胤去拿藥了。
回來的時候,晚霞已映紅天空。
他的視線盡頭,一個少女靜靜地望著前方,恍如坐在春日花瓣下,疏離的氣質,半眯的眼瞳,雪白的衣裳,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是漫不經心的,卻美麗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赫連胤怔怔站著,風吹動他的衣角,窗外青天耿耿,碧落茫茫,天地一色,極為傳神動人。
他淡淡微笑,眼珠被染成失神的墨黑色。
他在她身邊輕輕坐了下去,隨手拆開一罐膏藥,赫連尹的身子一僵,抓住他的手臂。
“你受傷了?”
那一天,他對她明媚微笑,然而眉頭的微蹙和笑聲中不易察覺的停滯,顯示著他也在忍受痛楚。
那一刻,赫連尹竟覺得他像個毫無防備的寂寞孩童,眼底鬱積著濃濃的壓抑,那些能量暗暗積聚,隨著歲月被埋入那雙妖邪的眸底,最終迸發而成詭異的美麗。
她的心髒驟然跳動。
為了掩飾那絲慌張,她掀開他的短袖,袖下的傷口不大,但是已經凝固了,暗紅色的血液,如玫瑰般綻放在他潔白的手臂上。
“你這是幹嘛?”赫連胤的臉離她很近,看著她緊握自己的手,笑容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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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尹這才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條件反射般地縮回手,扭開頭,本來平靜的目光,仿佛著了火般,連面頰都映得通紅。
他的眼神百般調侃,看得赫連尹無地自容,深深呼了一口氣,她搶過他手裡的藥膏和棉籤,態度認真。
“我來幫你擦藥吧。”
赫連胤深深看了她一眼,爽快道:“好啊。”
清涼的藥膏抹在皮膚上,換回他的抽氣聲,赫連尹嚇得停下動作。
“很疼嗎?”
“不疼。”他的笑容欠扁,“是很爽。”
短短幾個字,化解了彼此之間的尷尬,赫連尹忍俊不禁,低下頭去,用沒受傷的手仔細地為他塗抹藥膏。
她清淺的呼吸恍如在鼻尖。
赫連胤心神一蕩,別開頭,拋給她一包活血化瘀的背貼,“我夠不到背,你幫我貼下吧。”
說著利落掀起體恤。
原本赫連尹應該臉紅的,可看著他背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她隻覺得難受。
她閉了閉眼睛,開始觀察他的傷口,“隻貼背貼效果不大的,要先擦點紅花油消腫。”
“不行,藥油的味道太重了,會被爸媽聞出來的。”他這樣說,眼尾的笑容漫不經心,“你也記得,回家了不要告訴爸媽。”
這便是大部分叛逆學生的心聲,不管在外面多麼囂張,進了家們,他就是爸媽的孩子,一是怕父母的責怪,二是不想父母擔心。
學校那邊都知道他是市長的兒子,隻要他不尋事,對方是絕對不敢聲張的,這年頭惹什麼都好,就是不能惹軍家子弟,要是易臣敢去告老師,他們就去校外堵他,到時候看誰倒霉。
第18章 再次指點
“好吧,我不告訴爸媽。”赫連尹點頭,事實上她也不是那麼八婆的人,就算赫連胤不叮嚀,她也不會說的。
窗外彩霞滿天,她低下頭,撕開一張張薄薄的背貼,背在赫連胤背後的淤青處。
赫連胤背對著她。
她仔細地貼著背貼,冰涼的手落在他背上,恍如驚雷陣陣,從他背上掃過,帶起震顫的滋滋電流。
“嘶……”他倒抽一口氣,肌膚熱燙。
想來是碰到他的傷痛處了。
狹長的鳳眸閉著,隱去了眼中張揚的妖意,唇色蒼白。
赫連尹嚇得停住手。
“怎麼了?我碰到你的傷口了嗎?是哪裡疼?”
她擔憂地凝望他,腦袋距離很近很近。
他側過頭。
彼此的氣息就在唇間。
他輕輕吐息,噴灑在她潔白的面容上,“沒事,就是想喊喊。”
若按普通女子的模樣發展,這時赫連尹應該錘他一下,嗔上一句,“你真討厭。”
但是她沒有,輕輕笑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很靜很靜,宛如靜謐的夜空。
世界突然變得安靜。
赫連胤扭回頭。
身後的女孩在貼背貼,他微微勾唇,不在言語。
暮色四合。
赫連尹露出大功告成的微笑,“貼好了。”
少年背上滿是背貼,他勾手摸了摸,疑惑挑眉,“好像貼了挺多張的,我背上的淤青很多嗎?”
“是的,貼了兩包。”
“這麼多?那我也成病患啦。”赫連胤樂呵呵,把衣服拉下,眼尾風致楚楚,分明帶著陽光般的亮麗,又讓她莫名的感到溫柔。
她避開視線,“所以以後不要打架了,傷了自己的身體,又遭罪又難受的,劃不來。”
他笑了,笑容極美,眼神極妖,“你以為小爺我是隨便動手的人嗎?”
要不是因為她是他妹妹,他才不會多管闲事呢,學校欺負怪胎的事情年年有,一點也不稀奇,孩子們有孩子們的相處之道和江湖規矩,他幫得了一個,也幫不了兩個,人的一生始終要靠自己去自強,在受到欺凌時,就算心裡很害怕,也要嘗試著去反抗,至少反抗表達勇氣,勇於面對困境,讓欺負自己的孩子們知道,自己也是不好惹的。
想到這,他的笑容更美了,抬眼問她:“老實說,我覺得很奇怪,你明明不是忍氣吞聲的類型啊,為什麼不還手呢?”
“因為無能為力。”她答得雲淡風輕,見赫連胤不說話了,繼續道:“其實我也很想反抗,可是無論哪種辦法我都辦不到,第一我無法去追打他,第二我覺得告訴老師沒用,第三我打不過他,所以隻要我還手了,下場就會被欺負得更慘。”
赫連尹不是懦弱的人,從她對赫連胤反抗的程度來判斷,她估計就是人們常說的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她會這樣說,想必是真的分析過事態的。
“你還真誠實啊。”赫連胤嘴角的笑容淡去。
赫連尹亦微笑不語。
“不過你說的這些都不盡然,其實你有能力反抗的。”
赫連尹抬頭看他,眼神驀然一亮,“怎麼說?”
“如果我說有辦法,你願意付出努力去學習嗎?”
“我願意。”隻要可以反抗,她願意付出所有努力去學習,在沒有任何人的保護下,自己去杜絕這樣的欺凌。
假如人的一生隻有兩種選擇,一是做個人人都恐懼害怕的人,二是做個人人都可以任意欺凌的人,那麼,她選擇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她寧可強到沒朋友,也不要弱得教人憐惜。
“那你去跟爸爸說,寒假讓你去二叔哪裡歷練歷練吧,隻要一個寒假,你一定有所學成的。”這話是衷心的,爸爸曾對他說過,身為軍家子女,不該怕吃苦,更不應該畏手畏腳,遇事不能哭哭啼啼,要像一個爺們一樣頂天立地。
爸爸是特種兵出生,練過各種搏殺技巧,諸如擒拿、摔跤、空手入白刃等等,那麼身為他的兒子,爸爸不會允許他像個娘們一樣柔柔弱弱地活著,男人就應該強大。
爸爸偶爾還會拿他練幾下手,他每次都被爸爸摔得頭昏腦漲,呼吸不順,久而久之,他的體魄就變強了。
而傳說中的二叔,性格比爸爸要暴戾很多倍,爸爸雖然嚴格,可是從來不打罵孩子。但是二叔不同,看見爸爸不舍得打孩子,就替他教育,赫連胤以前很調皮,沒少被二叔吊起來打,剛開始很恨他,後來隨他進部隊,見過軍令,摸過真槍,練過靶子,心中的恨意一下子就消散了,變得憧憬向往。
“可以嗎?”得到赫連胤的指點,赫連尹雀雀欲試,與其活在別人的羽翼下,她寧願靠她自己。
“肯定可以的,你回家跟爸爸提一下,就說想要強身健體,不過我話說在前頭了哈,二叔不比爸爸的,非常的兇,就是吃飯說話也要被訓的,你要是沒個心理準備,就千萬別去了,不然會苦死你的。”
“我不怕。”她這樣說,眼中的堅毅油然而生,而後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問他,“你把易臣跟姜武修理得那麼慘,不怕他們跟老師說嗎?”
“他們不會的。”赫連胤篤定,“巴結我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去告訴老師?而且就算老師追問,他們也會幫我推脫的。”
這點自信赫連胤還是有的,學生基本都怕強欺弱,遇到自己得罪不起的人,不會硬碰硬去把事情鬧大。因為他們知道,出了一口氣後,往後就不會安全了,每天回家都覺得心驚膽戰,生怕路上有人截殺他,雖然截殺是不可能的,但孩子們的想象力向來豐富,會給自己想出成千上萬的可怕死法。
他成績雖渣,但是人緣甚好,名望頗高,迄今為止,還真沒人敢招惹他,除了赫連尹這個不識好歹的妹妹。
“那就好。”聽聞這句話,赫連尹徹底安心了,抽出藥袋裡的繳費單,單上的費用將近一千元,她怪心疼的,抿了唇試探道:“哥哥,我覺得你挺聰明的,可是你不覺得這個單子有點問題嗎?”
上半句讓赫連胤飄飄然。
而下半句讓他凝了臉,眼珠轉了轉,妖娆起來,“哦?怎麼說?”
第19章 同桌日記
赫連尹的目光梭巡在繳費單和一大袋藥物上,隨手拿起兩盒藥片看了看,“你看,剛才醫生明明說我隻是發炎了,吊完水就好了,可是他還是給開了兩個星期的藥,既然要吃兩個星期的藥,我又何必吊水呢?”
“然後呢?”赫連胤問,眉眼平靜,並沒有發怒的徵兆。
“其實吧,我覺得醫院是在坑我們錢,先前我們去醫務室看手的時候,老師跟我們說我手沒有大礙,就算後來你打到了我,可我覺得最多就是發炎了,根本就不用做那麼多項的檢查,也不用吃那麼多藥,我認為那個醫生就是在危言聳聽,你覺得呢?”
“嗯哼。”赫連胤點頭。
“你看得出來?”
“嗯,醫院都是這樣的,我早就知道了,可是對於我來說,錢不是最重要的。”他的笑容如月光般皎潔,“家人的健康才是我最希望的,你寫的詩詞那麼美麗,要是手受傷不能寫了,那才是真正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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