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夏瑾被推進急救室裡,緊急燈就像生死時速,閃著刺眼的紅色的光芒。
很快,一個小時過去了。
任夏瑾被推了出來,醫生說她極度營養不良,沒辦法,身為男孩子的赫連胤隻好去跑腿買早飯,則赫連尹進病房去照顧她。
任夏瑾已經醒了,但情緒低落,不願意說話,頭面向牆壁靜默著。
赫連尹關上房門,面容平淡,“你那樣割腕是不會成功的,血液會流動但也會凝固,時間長了,傷口幹涸自然會凝固,成功率低,而且疤痕難以去除,再者,要是被學校的人發現了,你不僅死不成,還會被學校開除。”
任夏瑾身子一怔。
“你試過?”她的聲音很輕,落在空氣中,恍如要隨風化去。
“我死過。”赫連尹坐在看護椅上,面容平淡,“但我覺得活著比死了更好,起碼活著有希望。”
“活著比死了更好?”任夏瑾有點哽咽,“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你母親經常打你?”赫連尹打斷她。
任夏瑾面容一僵,變得惱怒起來,“你也看過那本日記本了對嗎?”
她搖頭,“我沒看過,但是聽同學說過,我聽說你父母感情不好,經常為了錢鬧離婚是嗎?父親愛嫖嗜賭,母親沒有經濟能力不敢離婚,於是就把怨懟發泄在你身上,天天讓你幹家務活,幹得不好就推你的頭去撞牆,是嗎?”
“你看了?”
“我沒看過,我聽說的。”
任夏瑾的情緒突然失控起來,“那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麼還要救我?為什麼?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你救了我又怎麼樣呢?你可知道我活得有多麼痛苦……”
她歇斯底裡地掀開自己的劉海,指著自己額頭上刀疤,淚眼朦朧,“你看見了嗎?這就是我母親砍的,我這輩子還有什麼希望呢?我長成這個樣子,日記還被同學們看見了,你讓我怎麼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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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這樣就是最慘的?”
白寥寥的燈光下。
少女的眼眸如同被蒙了一層冰,就像被全世界隔絕在外,涼得沒有任何溫度,如此孤獨。
她靜靜坐著,似是在回憶往事。
“我6歲那年,親眼撞破了母親跟父親的下屬在偷情,母親很害怕,一直叫我不要告訴父親,也許母親很愛那個男人,以至於為了那個男人,要殺了我。”
任夏瑾背脊一僵。
赫連尹抬頭,眼眸凝成生平最冰冷的模樣,“我記得那天是臘月,媽媽把我帶到一條河上,因為天氣寒冷,河面上的水都結冰渣子了,媽媽給我換了套漂亮的新衣服,讓我自己走下河裡面去坐著,河裡太冷了,我不肯呆在河裡,就想爬回岸上,媽媽一個巴掌打在我臉上,讓我回河裡坐著,我疼得哭了起來,她走過來,將我拽進河裡,把我的頭按在冰冷的水裡,想要就此淹死我。”
任夏瑾喉嚨抽緊,扭過頭。
就見少女握緊五指,目光透過她望向遠處,唇已冷透。
許是任夏瑾的事讓她感同身受,又許是那個秘密太過壓抑,她的唇動了動,走進那個壓在心頭多年的秘密裡。
這個秘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其實那時候她是有記憶的,但是最後她都沒有把真相告訴爸爸,母親在淹死她後,害怕被父親發現,便收拾行李潛逃了,在外,人們都宣稱是父親沒時間陪母親,所以母親跑了,可是她心裡很清楚,母親是畏罪潛逃。
“你以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你一個人不幸嗎?你的刀疤是母親砍的,可是我的命,都被我母親收走了,現在住在我體內的心髒,你知道嗎?這顆心髒不是我的。”她的聲音很淡,長長的睫毛顫在臉上,映出令人心驚的孤寂。
“我父親常年要工作,無法陪在母親身邊,我母親是個美麗的女人,美麗的女人通常不甘於寂寞,於是家庭悲劇發生了。那時候,我真的就是死了一樣,渾身都被凍僵了,是爸爸到處尋我,最後在河裡發現了我,他把昏迷的我一路送進醫院,鄉醫院,縣醫院,市醫院,再到首都醫院,換了心髒才重新活過來的,你知道嗎?要是父親晚幾分鍾發現我,也許我現在已經住在土地裡了。”
她說得很平淡。
卻惹紅了任夏瑾的眼眶,任夏瑾慢慢放下手,無聲淚流。面對諷刺她的人,也許她可以咆哮發泄,可面對這樣堅強的女孩,她竟無法說出攻擊她的話。
她抱住自己,整個人縮得小小,安靜地放空自己的瞳孔。
“家庭幸福的孩子,又怎麼會希望自己父母離婚呢?你會寫下希望他們離婚的話,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任夏瑾閉了閉眼,輕輕道:“你相信我嗎?”
第25章 莫名低落
“為什麼不信?人都是感情動物,如果我母親總是打我,我也不可能會喜歡她。”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你是怎麼度過那段日子的?為你母親隱瞞那樣的事情。”
“她始終是我母親,收了我的命也沒有錯,但既然我活過來了,我從此就跟她沒關系了,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去找她,而我父親是我最愛的人,我不願意他知道這麼醜陋的事情,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傷害。”
“你真的很懂事。”任夏瑾由衷感慨,又問:“你父親現在好嗎?”
“我父親。”靜謐的空氣中,赫連尹的眼眸黯淡下去,“他已經過世了,不過我現在過得很好,被新的爸爸收養了,他們家都對我很好。”
氣氛突然沉默起來。
沒有人說話。
良久之後,任夏瑾突然笑了起來,嘴角輕輕扯動,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我很佩服你。”佩服她的定力和人格,這到底是怎麼培養出來的,是要忍受多少痛苦,才能培養成這樣從容淡定的意境,似乎什麼嚴重的事情從她嘴裡說出來,都是雲淡風輕的。
很多年以後,任夏瑾在回頭看看,真覺得幼年的自己太脆弱了,竟然連反抗都做不到。又也許吧,人總要死過一次才會變得珍惜生命。
任夏瑾如是想,慢慢轉了個身,剎那間,她臉上閃過亮晶晶的淚光。
赫連尹凝視她湿潤的睫毛,自顧自地說下去,似乎是在安慰她,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
“假如以平均每人可以活到80歲推斷,人的一生大概可以活三萬天,三萬天,每過一天就少一天,過了就永遠不可能逆轉,你不可以喊停,不可以倒帶,所以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堅強去度過,沒有誰的生命是貧賤的,該死的,不值得的,不能存在的,隻要活下去,一定可以走出黑暗。”
就像置身於迷霧重重的森林裡,看不見也看不清任何方向,沒有目標,沒有希望。
可一旦陰霾散去,曙光就來臨了,所以,不要輕易放棄。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必須要經歷的事情,任夏瑾的命運前期坎坷,也許甜就在後頭了呢?隻要不放棄自己,一切都不會付諸東流。
中午的太陽漸漸熱烈起來。
任夏瑾等不到赫連胤的早飯,睡下了。
赫連尹慢慢起身,拿著水壺出了病房。
長長的走廊上。
少年立在玻璃房門外。
聽著房中的交談,良久良久,他都沒有動,如石雕一般僵硬冰冷。
猶如電影裡的慢鏡頭,房門緩緩打開,少女抬起睫毛,她的眼睛空茫茫的,像黑夜裡翻滾的海水,帶著洶湧的浪潮。
赫連尹愣了一下,“你都聽到了?”
少年點頭,“我聽到了。”
赫連尹沒有說話。
或許是離得很近很近。
或許是她緊緊抿住的嘴角。
在他印象裡總是冷漠得不可接近的赫連尹,此刻看起來是那麼的脆弱。
她的神情仍然是平淡的,想要避開他探照燈一樣的眼神,卻錯過了他伸向自己衣襟的手。
領口的衣襟被掀開,赫連尹本能地隔開他的手掌,謹慎看他,“你幹什麼?”
“我看看你的傷口。”
“不行。”少女堅持,緊緊按著自己的領口。
“手放開!”
“不行。”
“你放不放?”
赫連尹沒說話。
“我隻是看看。”這次的話語中沒有絲毫的命令,專橫,他輕輕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她,赫連尹沉默片刻,緊皺的眉宇終於妥協,沒有阻止他,任他將自己的衣服拉下一些。
如願以償地看到一條猙獰的縫線,從心髒處沿向白色的背心裡,他的嗓子又澀又疼,低啞道:“這條縫線有多長?”
“十五釐米。”
十五釐米,也就是從胸腔處一直蔓延到肚臍眼的位置,赫連胤怔怔地看著那條縫線,心頭像被壓了巨石般窒息,嗓子抽緊得他說不出話,這一刻,他隻想離開,扔下手中的三明治,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沒有人看見他紅著的眼眶。
赫連胤走後,就隻有赫連尹一個人照顧任夏瑾了,她不知道赫連胤為什麼突然走了,慢慢裝了熱水,又慢慢走回病房裡。
這一整天,她都有點魂不守舍,情緒明顯的不高漲,但這並不阻礙她照顧任夏瑾,從容淡定的她,將任夏瑾扶起來,喂她吃了早飯,不對,準確來說應該是午飯了。
現在已是下午兩點,任夏瑾在掛葡萄水。
看著那嶙峋的手,青紫的血管,一節節骨頭,還有那瘦得如洗衣板般清晰的胸骨,赫連尹看不下去了,去樓下替她開藥,拿完藥,又跑出醫院外給她買了兩盒補血的蜂王漿,烈日炎炎,赫連尹忍著口渴將補品買回來,並著手中一袋藥遞給任夏瑾。
“你掛完水就可以回去了,這袋子裡的是藥,每天吃多少次上面都有標明,你記得按著說明書吃,還有這個蜂王漿,是補充身體營養的,你每天早飯前喝一支,有助於攝取食物的營養。”
“謝謝。”任夏瑾接過藥袋,心中五味雜陳,長這麼大以來,她還沒受到過別人這麼體貼的幫助,她知道短時間內還不起她的恩情,隻願今後出人頭地,可以報答赫連尹的再造之恩。
“不客氣,你在休息一會吧,我要先回去了。”
“我以後不會在自殺了。”
她停住腳步,“嗯。好好的。”
那一天,任夏瑾突然覺得天氣晴朗了起來,心髒處有四分之三變得明朗,除了那一分對未知隱隱的恐懼外,其他的三分,都是對赫連尹的感謝,她抬起頭,面容釋然,“謝謝你,真心實意的。”
“不客氣,真心實意的。”
走出醫院,赫連尹看了看表,時間將近三點,返校上課是不可能了,她數了數包中的錢幣,醫院果然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半天就花了她一千多,還好是做善事,不至於那麼肉疼。
輕輕嘆了一口氣,潛藏在心底深處的黯淡情緒就鑽了出來,莫名其妙的,那些情緒慢慢覆蓋了她媚藍的心海,嘴角的笑容拉了下來,她面無表情,搭上一輛返家的公車。
回到家中,本著逃課心情的赫連尹心如擂鼓,她害怕父母的責問,悄聲無息地擰開門,卻迎來了一室的安謐。
但整個房子都空蕩蕩的,除了翩跹的紗簾外,一個人影都沒有,也是,赫連爸爸最近忙於應酬,而赫連媽媽出國巡演了,家中就隻剩下宋姐,赫連胤和她三人了。
現在是下午四點半,宋姐估計去買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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