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五十大壽之日,各家上門賀壽也又有求娶貴女之際。
高家官邸大門口,忽然來了一個頭戴草標一身素缟的女子,哭哭啼啼地說,她是高太尉的當年被抱錯的女兒。
不但引得路人議論紛紛,特意前來祝壽的秦王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晉王噙著笑意,憐憫之餘,更是親自將她扶起……
而那姍姍來遲的太子眼眸深邃,不發一言。
這一切全被太子身旁已經懷有身孕的太子妃高月,收入眼底。
1.
坊間說,高太尉一門嫡出雙姝,早有滿城白月光的長女高月嫁給太子,賢良恭順,才貌雙全,備受皇家贊譽。小女兒高雯自幼跟出家為道的大長公主談經論道,十五歲歸家,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是譽滿京城的名門閨秀。
我爹就是傳言中的高太尉,手中持有兵權,又深受皇帝倚重,連膝下宛如滿城白月光美麗高貴的長女高月,也是破例嫁給了太子。
高家榮寵,在大夏朝來說,絕無僅有。
今日壽宴,是我爹五十歲的整壽,本來就相邀幾家親厚,兼著我分散到各地的兄弟,能夠一家人聚一聚。誰承想,各家來齊正要開席,門房來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我爹聞言,隻教身旁多年倚重的幕僚張先生親自出去處置。
我娘在身旁,明顯覺察出了什麼,卻端著主母穩重溫婉的笑意,和燕國公夫人賠笑說了幾句。
我那一桌是小輩女眷,憑著內力,遠遠聽見燕國公夫人在問,是不是太子與太子妃親臨了。
我娘還說了什麼,就遮掩過去了。
高家如今已經是盛寵了,如果太子和太子妃親臨祝壽,這未免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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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和天家結親,君君臣臣,可到底不敢太過越矩。
那日不知怎麼,連我也隱隱覺得不對勁,尋了個借口,便在花園翻牆到了前院的遊廊的瓦檐上,趴著看究竟發生何事。
俗話怎麼說來著,一身孝,女兒俏。
於是我見著了,至今想起仍舊是啼笑皆非的一幕,一個頭戴草標、身著素缟的女子,跪在官邸門前,潸然淚下,好不可憐。門口議論圍觀的百姓,那是一圈又一圈,好似遇到了當街告官訴冤的慘事。
若是告官是不是走錯了地兒?
若是賣身葬父也不是這個流程??
若尋負心漢上門哭鬧倒還有幾分像……
可是事情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這個女子是來尋親的。
尋的正是我家的親。
她說,她叫高白蓮,是十七年前太尉夫人生產時,因為抱錯而流落民間的女嬰。
哈?這……
此話一出,不但是百姓哗然,就是屈尊降貴前來太尉府賀壽的秦王與晉王都嘖嘖稱奇。
這時候,我爹和我娘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已經晚了。
秦王和晉王並無請帖,也無拜帖,是臨時起意過來太尉府的,誰承想就見證了這樣的鬼熱鬧。
素來嚴謹持重的秦王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並不十分友好地打量著高白蓮。
晉王則是噙著笑意,美人臨風落淚,可不是楚楚可憐,心生憐憫之餘,更是親自將她扶起。
我爹娘剛到門口的時候,東宮的馬車也正好停在了太尉官邸門前,侍衛將整條街的百姓驅散,可那見證了一出好戲的百姓,今日晚飯前就會把太尉家抱錯千金的消息,添油加醋地傳遍整個京城。
我爹雖然不會誠惶誠恐,但見證了這樣三王開泰,倒也是蹙著眉,和太子與其他兩位王爺見了禮,是絲毫未搭理過高白蓮。
高白蓮急了,忽然上前就跪下,磕頭,喊爹,那動作行雲流水,似是提前排練過千萬遍地熟悉。
除了沒抱大腿之外,當真是唱堂會的名角都做不到這樣精彩,讓人拍案叫絕。
加上她生得也是貌美,欲述還語,一分楚楚可憐,也展現出了九分清麗悽美。
太子眼眸深邃,不發一言,這一切全被太子身旁已經懷有身孕的太子妃高月,收入眼底。
我爹使了個眼色,侍衛已經架走了高白蓮。
笑話,當朝太尉能叫你一介民女近身,幾個侍衛這半年的俸祿就別想要了。
高白蓮咬唇,還想說什麼,已經有府邸的粗使婆子往口裡塞帕子,押著她下去細細盤問了。
秦王還好,不置一提。
晉王則一直笑眯眯地盯著高白蓮,似乎對她有些別樣的趣味。
太子扶著太子妃,也就是我的長姐高月,威武氣派難得神情柔和。
2.
我娘派得力的嬤嬤審了一夜,把獲得的信息一起給了我爹手下的人,他們收集信息算快,不過五日,就把高白蓮的來歷,以及前十七年的種種事跡給查了個底掉。
證據一一擺在我爹娘面前,即便是再不願意,也隻能接受,高白蓮真是十七年前給抱錯的高家女兒。
太尉府家自然不可能出現夫人生產抱錯的孩子的荒唐事兒,可十七年前我爹還是戍邊的將領,外族來犯,邊境的城池告急,人人自危。
我娘即將臨盆,在大街上和家人走散,就躲到了城中一處民舍。
那時,我娘在一片兵荒馬亂中獨自一人生下了我三哥,生完就力竭昏迷了過去。
等到悠悠醒來,才發現一個陌生的農婦幫自己清洗完了血汙,還安撫了襁褓中的孩子。在農婦的口述中,她是和丈夫在城破那日走散了,恰好躲進了城中隱蔽的院子裡,看見了我娘生產時鮮血淋漓的場景,身旁無人,就「好心」幫助了我娘與三哥。
現在想起來,農婦必定撒了謊,趁著我娘昏迷,就把自己的兒子和高白蓮對換了!
更諷刺Ţũ⁸的是,那農婦後來為了生計,居然送高家的女兒去了戲班唱戲,取了個藝名「小白蓮」。自己則是靠著一個鄉下屠夫的姘頭養活,半個月前因貪吃,吞了一塊肥碩的豬蹄,活活噎死的……
「荒謬!當真是荒謬!」我爹氣得拍桌,桌子都快被拍爛了,面前卻是跪著我的三哥,以及小聲啜泣的高白蓮。
我三哥在邊關,和大哥在邊關軍營中歷練,每回打仗都是先鋒出徵地勇猛,雖然文韜武略比不上大哥,我爹對三哥也算滿意。
如今,上門來一個隻會一味哭啼的女兒,就換了他含辛茹苦撫養的兒子,可不是叫人心生憤恨麼。
最讓我娘生恨的是,那農婦當年還是在邊關時的高家的奶嬤嬤,待了一年,其實就是為了看我家是不是真的把她的兒子當作自己的兒子。
一年後,農婦因對我娘有救命之恩,得了好些錢財,才帶著女兒離開了高家。自此,下落不明。
我娘為人寬厚,雖那農婦走時,她梳妝臺上的陪嫁的幾件金镯子和金鳳釵不翼而飛,可也是找人尋過那農婦,想她孤兒寡母,謀生多少不容易。
誰承想,農婦順走的哪裡隻是那些陪嫁物品,更有她十月懷胎親生的女兒啊!
這次,高白蓮上門認親的憑證裡就有我娘丟失的金镯子。
我娘瞧著那花紋模糊的金镯子,想象農婦拿著在手不斷磋磨,眉頭緊鎖,連碰也不碰,十足地嫌惡。
算那個農婦好運,竟是那麼輕易就一命嗚呼了。
而高白蓮之所以一身素缟就是因為剛幫養母下葬,自己千裡迢迢赴京來尋親的。
得了,造孽的債主沒了,隻剩下一個孤苦無依的小白蓮,我爹娘還能怎麼辦,自然是留下來養著。
畢竟是親生的。
至於我三哥,已經養了十七年,也不可能趕出府去。
太尉府自此多了一位二小姐,高潔。
小白蓮的名號實在是不能用了,就是在鄉下戲班唱戲的經歷,我爹娘也恨不得將這段記憶從高潔的腦海中洗去。
而我三哥因生母的種種,實在無顏留在家裡,留書回了邊關。
高潔洗幹淨之後,換下那身晦氣的素衣,面容和我娘倒是有六七分相像,隻是眉目間一直化不開的憂愁,言語也是戚戚然,叫我娘比瞧見我剛回府的時候,蹙眉蹙得更緊。
我爹壽宴那日的孤女認親,鬧得極大,不但是百姓與官宦人家議論,連大內中皇後和太後都和太子妃過問起此事,當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可比起高潔之後的所作所為,竟是不夠看的。
起初,我娘對她總歸是心存芥蒂的,安排她住在離主屋極遠的獨院,撥了三四個丫鬟去伺候,另外也讓教養嬤嬤去叫她規矩。
沒想到,她竟是個身體羸弱的主兒,讓她捧茶行禮,不是手扭了就是腳崴了,讓她練走路,腳下總是軟飄飄的,身段窈窕,確實是臨風纖纖,奈何委實不夠端莊。終於有日,在院中站了不到一炷香,就悄無聲息地昏過去了。
她院中的丫鬟一聲驚呼,打扇的打扇,掐人中的掐人中,請大夫的請大夫。自此,嬤嬤也不告狀了,直言二小姐是七竅開了六竅,實在教不了。
3.
盛夏某一日,正午日頭正毒,荷葉亭亭水光搖曳,蛙叫聲一明一暗地響著,似乎這一陣陣的熱浪,也沒辦法叫它停止住呱噪。
我身子站得筆直,任由丫鬟們給我穿著一層層的華服,身旁的嬤嬤一遍遍地囑咐我,二姑娘要矜持,走路要小步,笑要不露齒……
這是我從關中回到京城的第三個月,仍舊是學不會那些所謂官勳貴女的繁文缛節。
隻因我是自幼不在父母身邊長大,而是自五歲起就拜在學道的大長公主門下,和大長公主一道在關中有名的道家聖地縹緲宗閉門求道。
說是閉門求道,事實上師父,也就是大長公主,其實是帶著我行走江湖,在十年間帶著我領略了大夏朝境內境外的山河壯麗,民風人文。
十年間,我讀書是少了些,可是習武,不是我自誇,江湖上的三流別想在我手裡轉過十招。
「母親呢?」我側面問百靈。
「夫人在花廳和燕國公夫人喝茶呢。」
自我回來之後,想與高家結親的人家,可真真是從太尉官邸排到了順天衙門門口,燕國公家就是其中之一。
我又問:「三哥可有消息?」
百靈搖頭。
兄弟姊妹中,我和三哥的關系最好,長姐是皇室選中一早的兒媳婦,自幼庭承宮訓,氣度姿態非凡,自是宛如高空明月一般,可望不可即。
大哥常年駐守邊關。二哥啟蒙後就一直在白鹿書院讀書,性格內斂沉靜。唯有三哥和我年歲相仿,興趣相投,每年也多有書信往來。歸家時,也隻有他有空陪我嬉戲玩鬧。
我娘有意讓我見客,於是狠狠裝扮了一番,才讓我往花廳去。
豈料,今日未靠近花廳便聽見了女兒家的嬌笑聲,百靈不悅地冷哼了一聲,我自然聽得出那是我的新二姐,高潔的笑聲。
我進門後隻是行了一禮,和母親與燕國公夫人寒暄了幾句,就作壁上觀,如一盆修剪得當的精致花枝。
我娘從我進屋後,也少了話語,多半在聽高潔說她從前流落民間多的見聞。
高潔穿著仍舊素淨,頭上也無珠翠,但精神養了幾日,倒也容光衍豔。每每說到生動有趣,也逗得燕國公夫人笑意連連。末了,也是會適當說起一些苦難之處,但點到而止,叫人忍不住心疼她的飄零身世。
燕國公夫人止不住說:「倒也是個齊整的好孩子。」
客人走後,我娘單獨留下我,問我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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