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言,也坐起了身,蹙眉道:「北戎打至何處了?」
「四年前,你刺殺北戎左賢王,大夏斬殺北戎精銳無數。此番不過是剩餘頑抗之兵,本不成氣候,奈何太子實在不打這場仗,才會一再拖延戰局。」
「戰火不過燕幽?」我問。
秦王篤定道:「不過。」
我長舒口氣,起身便要回屋。
秦王訥訥阻攔:「本王都這樣了,你也不會主動些。」
我去扶他,心道:前段日子主動是他不要,如今卻要我主動。
又想起他從前偶爾怪異的撩撥舉止,還有分明是青澀的吻技,便問:「究竟是誰教的你要如此這般?」
秦王面露古怪尷尬之色,撩起長發在肩後,訕訕道:「燕破嶽在世前講給我一些,例如烈女怕纏郎,隻要纏得緊,便是烈女也化了。」
我臉紅了,秦王亦是。
過了半響,我又問:「還有今夜這般,又是什麼名堂?」
「樓上觀山,城頭觀雪,燈前觀月,舟中觀霞,月下觀美人。」
好個身殘心不殘的燕破嶽,不愧是軍師,還是男女情愛的軍師。
我終是在重逢後,頭遭愉悅地笑出聲來,伸出手握住一縷青絲:「此等美人,雲胡不喜。」
42.
太後設宴在太液池旁,因是家宴,便無外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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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見秦王帶我入宮,雖有不滿,但並未責備。皇後則是一早便準備好了我的席位,見了秦王與我,笑容如常。
如今,太子被禁東宮,太子妃裴恬卻是可以出席家宴,隻見她仍化牡丹妝,穿著太子妃的正服,儀態端莊,舉止高雅,依稀有我長姐的影子。太子妃牽著元賾而來,五歲的孩子眼眸幹淨,面容稚嫩秀氣,不似太子,也不似長姐,倒是肖當今陛下。
陛下一見元賾,便招呼他過來。元賾年幼守禮,先是乖巧行禮後,才坐到了陛下身側。
太後見了,也道:「元賾真是個懂禮的孩子,其生母高氏在我身邊學規矩時,行禮也是從容大方。陛下,你說是不是?」
陛下聽聞,也點頭稱贊。
「今日,我聽聞二郎也帶來了高氏女?」
秦王出席,領我向太後請安。
太後微微一笑:「高氏一門雖是武將出身,可女兒教得妥帖,看著便是比自己家的還要好些。」說罷,命典儀賜下禮物,是一柄上乘的玉如意。
我深知其寓意,一時不知該不該接。
太後見我猶豫,便道:「高氏既替天家誕下皇長孫,也是高功一件。如今她雖不在,可哀家仍想留高氏之女在自己家中。陛下,你看可否?」
陛下孝順,豈會不肯。
皇後也笑道:「皇嗣中唯有嫡長孫最得陛下中意,今後秦王若有子嗣,說不準也會肖陛下英武。」
陛下受用,再賜下另一柄玉如意,寓意正是成雙成對。
家宴結束後,太子妃裴恬與我一行走在花團錦簇的御花園中。
裴恬婉轉道:「賀喜雯娘,得償所願。」
我道:「你知我所願,並不隻在玉如意。」
裴恬道:「下面的人將香囊傳給我之時,我便知你要做什麼。而我,隻求一件事,決不得讓那人速死。」
我深深看她,她入宮的時日並不長,卻不明她為何如此恨意。
裴恬眸中幽幽,指甲掐入了掌心,道:「我本不願入宮,即便不是嫁給秦王,我亦有更好的歸屬。奈何那人竟在宮中設局,令我酒醉後失了清白……呵,我爹說,他日那人登基,我便是皇後。否則,我除了死別無他法。
「我知即便是死了,那人也不會放過我裴氏。可我便是入了東宮,又能如何?徐氏那賤婢唯恐我生出嫡子,竟在寢宮外塗了柏油,我一摔失了孩兒。那人非但不查明究竟,反將我毆打在床……
「雯娘,試問我能讓那人速死麼?」
天家極為看重顏面,便是太子歹毒至此,卻從未傳出過一絲風聲。
我深深道:「你竟也如此,可想而知,我長姐當日過的是什麼日子。」
裴恬拈起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鼻尖輕嗅,笑意晦然:「我勸我爹,高氏之難,便是裴氏之鑑,我爹不信。直到我失了孩兒,那人竟與長信侯等人共飲時,笑談裴氏若死,便可再聘長信侯府的嫡女。此事傳入我爹耳中,才知他是將裴氏一族綁在了懸崖峭壁之上,隻待那人何時一腳踢下。」
當年,冊立太子,陛下覺得再沒有比手持兵權的高家,更能穩固太子的地位,才有了我長姐以新貴之女,破例加入東宮。
可三年過去,太子地位穩固,便覺得高家兵權礙眼,加之北境抗戎,高家逐漸勢大,陛下猜忌。
太子便借晉王之亂,將高氏一族剔除出京,扶持出了長信侯、徐氏父子為主的勢力,偏偏這些人諂媚一流,在朝中卻毫無建樹。
太子轉眼看中丞相裴氏勢力,並設計娶了裴恬。
我與秦王乘車出宮,他把玩著玉如意不撒手,多年夙願一朝實現,多少叫他覺著不真切。
「當年,我拿北境之功與陛下交換,說要求娶你時,陛下卻叱責我為大逆不道,高家好比太子立朝之權杖,豈可與太子爭。無論我如何辯解,陛下隻當我生出了不臣之心。而今,高家被太子親手折之,太後見朝中無人可扛下北州的戰事,這才首肯了你我婚事。」
我道:「難怪太後今日如此促成。」
「太後年事已高,從前她最疼的是晉王,可自晉王自盡後,她相當不喜太子乖張跋扈。這些年,也是她一路維護,否則,陛下當著要將我這塊磨刀石,給磨得幹淨。」
我不忍地握住他的手:「此番外患在急,也有內患,你便是去了北境,我也會在京城等你。」
秦王忽然看我,長嘆道:「你歸京來,本就不是為了我。」
我來京城的目的,我大哥知道,裴乾與蘇靜柔亦知,睿智如秦王,他豈會不知。
我鄭重道:「此生我必然是你的妻。」
秦王似得了欣慰,道:「也罷,若不是見了你,我便是要隨燕先生去了。」
天家無情,秦王一有賢名,二有戰功,盛權在握,風頭早蓋過太子。
這四年,秦王一蹶不振,籍籍無名,身後我竟不知他受了多少次的試探與欺辱。
我定了定心神,在他手心寫下二字,冷靜問他:「你可曾想要過?」
秦王眸光起了鋒芒,饒是我,掩飾不去冰冷:「陛下不公,為人臣為人子,我卻不可反之。」
我揚眉,道:「我所言不是陛下,而是那位。」
秦王久久沉默,過後道,「那位即便不廢,陛下也不會傳位於他,今日你也親眼所見,陛下如何寵愛嫡長孫。」
我追問:「若是不坐上那個位置,你可會後悔?」
秦王看我,將玉如意放回匣中,才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前額:「我當初若想要那個位置,你如今大概在關外,豈會在我身側。」
43.
大夏永安二十五年,四月。
因大戰在急,我與秦王並未大辦婚禮,僅僅是在大明宮中簡單地操辦了一場,納吉冊封拜祭行禮皆在一日。
我的婚服也緊急趕制出來的,大紅吉服刺繡尚不及我大嫂當初的那件。首飾也是太後與皇後從自己的私庫中湊齊出來的,唯有行禮時頭上的親王妃冠是太後當年被冊封為王妃時所戴,華貴流熠,意義非凡。
秦王與我在皇宮向太後、陛下、皇後三位長輩叩拜謝恩,太子也從東宮被放了出來,他面色陰鸷,眼神了無生趣地看著場中的諸人。
按理,秦王與我應向太子行禮,太後大手一揮,免了此環節。
太子聞言,生恨,用力地將手中酒樽擲於地上,太子妃誠惶誠恐地跪在一旁。
殿內嘈雜之聲頓失,每個人都看向太子,太子狠厲的目光卻盯向秦王與我。
陛下命宮人都退下,隻剩下天家的幾位留在殿中,大監攙扶著顫顫巍巍的陛下,來至太子面前,太子一無下跪二無行禮,隻是垂眸不知在想什麼。
陛下大怒,揚起手中拐杖狠狠砸在太子身上。太後正襟危坐,一派波瀾不驚。皇後卻被這一下又一下的重擊砸得心驚肉跳,稍稍邁前。
太後沉聲道:「皇後。」
皇後立即停住了。
「他們父子之間本就該有所了斷。你心疼太子,難道秦王、晉王就不是由你所出麼?」
皇後想到晉王,一時潸然淚下,再不阻攔。
太子似乎是病了,本來是健壯之年,奈何受著年邁的陛下杖責,也一動不動,就這麼硬生生受了十餘杖,直到有一杖狠狠砸中額頭,才痛聲抱頭,緩慢地往後爬了爬。
太子妃連忙躲開了太子伸出手的範圍,太子慢慢抬頭,太子妃則是一臉冷漠。
陛下見太子躲避,隨將手中已沾血的拐杖,扔到了一旁,發出擲地沉重的響聲。
「你這個無父無君的孽障!當初,從你設計陷害晉王,弑殺手足,更是連結發妻子也不放過的時候,朕就該廢了你!」
太子回首,見陛下丟了拐杖,到底是緩了口氣:「父親,怕是早想廢了我吧。」
「逆子!你是朕一手帶大,朕對你是多有信任。你與朕說晉王與高家串謀,意圖通敵叛國,可那是你的嶽家,是朕給你作為太子的左右權柄,便是北境也是高家一手打下!你又與朕說晉王不臣之心久矣,還給朕看了晉王與北戎的書信,那信中分明寫的是與北戎重開互市。晉王是貪是蠢,可他是你的同胞兄弟!朕聽你說罷,貶除了高家,軟禁了晉王,可你到底沒有放過他!就是你皇祖母親自為你挑的太子妃,你也逼迫致死!」
太子怒紅眼睛,道:「晉王為何貪,他今日貪得財帛,明日就貪得皇位!高家掌管天下兵權,晉王若和高家合謀,孤這個太子還能做到幾時!」
陛下不怒反笑:「這……這便是長信侯在你耳中的規勸,好一個聽信讒言親近小人的太子!朕教出來的好太子!」
太子憤然指向秦王:「便是他,心ţúₑ裡時刻惦記著孤的太子之位。陛下何曾信過孤,秦王是野心勃勃之輩,若不是為了太子之位,他豈會如何奮力與高家打下北州!」
秦王恰時道:「二郎生於天家,承蒙陛下教導,親王亦有守護萬民之責,豈可在外族入侵,國土淪喪之際,棄大夏百姓沒於戰火中。太子疑我,可見我何嘗逼迫過太子,反倒是太子幾次三番謀害二郎性命。」
皇後按捺不住,上前撲在秦王懷中,哭道:「母後都知道,兒啊。」
轉頭悲戚地看向太子:「你不要怪母後不能再幫你,你殺了你三弟,殺了高月,你把自己的孩子也殺了,你是把母後的心都殺怕了。」
「母後,你……」太子似乎想到了剛才他飲下的酒,味道似乎與平常不同。
陛下忽發冷笑:「他還想連朕都殺了。」
此言一出,宮殿內眾人皆驚。
太後仍坐在高潔鳳椅之上,急切地喊了一聲:「皇帝!」
大監朝太後拱了拱手,道:「請太後安心,陛下身子與太醫診治多日,已無大礙。」
太子面上已是頹然敗色,思忖片刻,才戰戰兢兢地望向陛下。
陛下道:「你當朕今日怎麼能親手杖責你這個孽障!你在安神香中下那一味,可讓朕嗜睡體乏,漸漸身體不適,常日陷於昏困之中,後不是中風便是一夢不醒。令朕整整遭你瞞騙四年,隔絕消息閉塞耳目,你才是真真正正地野心勃勃,罔顧人倫!」
「高維平。」陛下喚了一聲,大監機敏上前。
「替朕擬旨,太子犯大逆不道之罪,從今日起,廢黜東宮之位,改立嫡長孫元賾為太孫。」
大夏永安二十五年,四月十五。於我大婚之日,東宮太子被廢,由我長姐的兒子登上太孫的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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