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第3章

直到下了高鐵，坐上大巴時沈澈安依舊在。

「順路。」他看向窗外，給了我解釋。

我站在原地看他，他起身下車，走之前往我手心塞了兩顆糖。

「到家說一聲。」

我看著他下車，他剛下車，秦川湊了過來，他又把手腕放在我面前。

「手腕疼。」

我抬頭看他，那點悸動蕩然無存。

畢竟是因為我受傷，我把經常用的藥膏鏈接發給他。

「鏈接發給你了。」

他依舊給我發小作文，但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我才意識到他的小作文的主要目的到底是什麼。

那些浮誇語句底下全是功利。

我第一次意識到這段戀愛談得有多失敗。

他還想說話，我緊跟著說：「早點把錢還我吧，我是替你墊付的，流水都有。」

我把流水圖發給他，除了平時送的禮物，生活費學費一清二楚。

「你盡快。」

他聽見後一言不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Advertisement

臨近傍晚，我才到家。

三間屋子，一間廚房一間臥室，客廳上擺著黑白遺照。

老人笑得溫柔。

「奶奶，我回來啦。」

檢查了一遍屋子，沒少東西。

直到坐下，我才發現沈澈安給的糖被我緊緊攥在手心，糖紙在手心留下痕跡。

外面下起了雨，我搬板凳坐在客廳敞開門看雨。

是奶奶把我撿了回來，這三間屋子她一點點攢錢，重新裝修了一遍。

雨越下越大，落在地面像炸開的煙花。

我含著糖塊等奶奶喊我小榆。

哭腔裡是細密的甜，心口也是。

嘴裡的甜味變淡時，我才慢半拍反應過來，現在隻有我一個人。

我拍了拍臉，恍恍惚惚地站起身。

從客廳翻出被我包好的刀。

剛拿到手，有人帶著水汽將我攬在懷裡。

「江榆。」

18

「沈澈安？」

他身上的味道太熟悉。

「你沒回家？」

我扭頭，他發絲的雨水砸到臉上。

他抱著我止不住地顫抖，喊我的名字。

我看了眼握在手裡的小刀，笑了聲：「你誤會了，我要去做飯，有個剛摘的南瓜。」

他僵硬的身體漸漸柔軟，最後松開環住我的雙手，站在一旁若無其事。

沉默半晌他才開口：「那我先走了。」

他發梢和衣服上全是雨水，鞋子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我不知道他怎麼找到這裡，我把刀放下，給他翻出一把雨傘。

遞給他：「回家吧，你家人肯定擔心。」

他不接雨傘，隻看著我。

我察覺到他的緊張，把傘塞進他的手裡。

「別擔心我，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

在記事起隻有奶奶沒有父母；在學校經歷長達兩年的排擠汙蔑；在為奶奶守孝那天……

有無數個時刻我可以放棄自己，但是我都沒有放棄過。

我產生過放棄的念頭，但是下一瞬間就會被堅持下去的念頭打敗。

活下去，就算是以最卑微的姿態，我也要活下去。

我擺脫了縣城，有一堆喜歡我的粉絲，未來，我會遇到全心全意喜歡我的人。

這都是我活下去遇到的禮物。

沈澈安問：「我和家裡說了，我來追男朋友。」

他說得大大方方，但是他的雙手插在幾乎完全浸湿的外套裡。

說完後又語氣緊張地補上一句，「你別討厭我。」

這次我把他的手從湿潤的外套裡拉出來。

看他泡得皺皺巴巴的手指，心軟了又軟，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條件有點差，你能住嗎？」

早些為秦川挑禮物時，我瞥到首頁，他腳上那雙鞋是我三個月的工資。

沈澈安毫不在意：「能。」

怕我為難，他補上一句，「明天我就回去。」

19

晚飯是他做的，他真的會做飯。

也許是窗外的雨聲惹人心煩，也許是這張桌子上很久沒有兩雙碗筷。

我扒拉著飯和沈澈安說：「其實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我有很愛我的奶奶，高中那段時光都熬過來了，現在還有一群很愛我的粉絲……

「我一直都很滿意我自己，會越來越好的。」

沈澈安看著小聲給自己加油的人，心軟又心疼。

他不知道說什麼，他沒經歷過他的生活，他也不能肆意評判他的生活。

但是他想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

「明天想吃什麼？」

我聽著雨聲：「想吃餛飩，皮薄餡大的那種。」

說完我自己都笑了，最大的超市距離我家有十公裡，家裡沒有任何代步工具，我還是搭便車才回來的。

但是沈澈安嗯了一聲。

我慌忙擺手：「我開玩笑的。」

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我隻能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見我慌張的模樣，沈澈安笑了出聲，我也笑了起來。

笑聲漸歇，四目相對。

沈澈安身上穿著我大了一碼的衣服，規規矩矩地坐在小板凳上。

他緊緊盯著我，被我推開數次又毫不猶豫地走向我。

他笑了起來，摸摸我的腦袋。

「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好像沒有期望得到回應，說完就起身收拾碗筷。

走之前又抽了張紙，捏著我的手指擦拭。

這次沒有飆車。

我的心跳聲擋也擋不住，沒有借口，無所遁形。

「先去睡吧，剩下的我來收拾。」

沈澈安抱著碗筷進廚房，我睡奶奶的房間，把自己的臥室讓給他。

說是臥室，其實隻有一張床，一個櫃子而已。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猶豫再三，開了直播。

【寶寶回家啦。】

【這不是寶寶臥室吧，我記得寶臥室床頭貼了張海報，說是奶奶喜歡。】

我邊看彈幕邊回答：「對，不是我的臥室。」

粉絲很快就根據我沒住自己的臥室，推測到我臥室有人。

再推測到沈澈安。

完全正確。

我一言不發，記起開直播的正事。

「我有個問題。」

【你說。】

【不會是有關小沈的吧。】

【不會是不知道怎麼告白來找我們求助的吧。】

又完全正確。

我嘴硬：「當然不是。」

【那你說。】

【快說。】

「就是，我有一個朋友……」

彈幕開始哈哈大笑，嘲笑夠了，又一本正經地催我。

【嗯，你有一個朋友，接著說。】

【我猜猜，你有一個朋友意識到喜歡別人了？】

【是不是準備表白。】

……

算了，不說了，我有點害羞。

這種事還是靠我自己，我把「我有一個朋友」咽了下去，照常和她們分享從早到晚發生的事。

我撒著拙劣的謊刻意把沈澈安漏掉，許多熟悉的粉絲縱容我，不拆穿。

床頭的燈灑落暖黃的光。

我想起我第一次直ẗṻ₇播，有人逮著我不放，一直問我真的是男生嗎，滿屏的汙言穢語。

她們幫我罵回去，結果引來更惡劣的嘲弄，我截圖報警。

最開始，眼熟的 ID 隻有幾個，一年間，慢慢地多了起來。

將一天的事情講完，我衝她們揮手。

剛放下手機，敲門聲響起。

沈澈安站在門外，眼神亂瞟，他問：「不是告白嗎？」

「你看我直播啊？」

他被我戳穿，躲著我的目光轉移話題。

「是和我告白嗎？」

我把他藏在身後的手拽出來，看他手心留下的掐痕。

「是。」

20

「和我一起回去吧。」

沈澈安一早上欲言又止，出門時終於說了出來。

他解釋，「我來你家，你來我家，有來有往很合理。」

我下意識拒絕，送他去車站。

結果晚上他又淋著雨出現在我面前。

「沒買票？」

「沒上車。」

我一邊給他擦頭發一邊心疼。

「不想走就直接說，買票不上車多浪費錢啊。」

他坐在板凳上仰頭看我，眼睛亮亮的。

「垂頭，不好擦。」

他依舊維持著仰頭的姿勢，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好吧好吧，那也能擦。

也許是我的縱容，沈澈安得寸進尺。

「我想住到開學。」

「你家裡沒意見，你不嫌不方便的話，就可以。」

「我以後也想來。」

「可以。」

「我想告訴他們我們是情侶。」

「可以。」

「我想親你一下。」

我擦頭發的手頓了頓，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僵硬緩慢地垂下頭。

我一隻手拿著毛巾，另一隻手摸摸他柔軟的發絲，擦得差不多了。

「可以。」

他抓住我放在他腦袋上的手，突然站起身。

急急忙忙挨上我的唇角，很快又離開。

臉上溫度急速上升。

他紅著耳朵問：「以前沒有？」

高中時間緊迫，和秦川忙裡偷闲地說一句話就能開心好久。

等到大學，秦川被迷了眼，更不可能有。

我搖頭，他又吻了上來。

緊緊抱住我說：「都是我的。」

沈澈安番外

1

在主頁刷到了個笨蛋，一提到自己男朋友就滿臉驕傲。

好像他男朋友是什麼拯救他的大英雄。

當時我懷疑他是真笨蛋還是人設，又因為無聊就硬生生看完了他的直播。

讓我沒想到的是，看著瘦瘦小小的一隻，自己被侮辱時沒有反駁，看見自己的女性粉絲被侮辱時卻選擇了報警。

做得不錯。

有人多誇了他兩句。

屏幕裡那張臉不好意思地垂頭，不敢看鏡頭。

垂頭時脖頸的鎖骨恨不得戳破屏幕飛出來。

太瘦了。

應該多吃點。

我送了點禮物，結果第二天發現給他刷的一大半他又還了回來。

除去平臺的抽成，剩下的他甚至不能肆意地吃一頓飯。

我不信邪地又試了幾次，毫不意外，都被還了回來。

彈幕裡都說讓他收下，他格外堅持。

「我奶奶告訴我，做人不能貪心。

「而且，我有別的兼職，我拿這麼多已經很滿足了。」

好吧，是真的笨蛋。

2

我以為我們最近的距離就是隔著手機屏幕，但是我沒想到開學就碰到了。

他比我想得還要瘦。

手上拽著兩個行李箱，背著兩個雙肩包。

雙肩包放下時，汗水幾乎浸湿了他的短袖。

他見宿舍有人，支支吾吾地打招呼：「你好。」

隨後另外一個人跟著進宿舍。

他裝作剛認識一樣打招呼：「舍友你好，我幫你把行李箱拿上來了。」

男生張了張口，似乎疑惑他的反應，隨後看見我，僵硬地「嗯」了一聲。

他小小松了口氣，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

這不到兩分鍾的相處，讓我確定了他口中那個英雄一樣的人就是這個男生。

眼光也太差。

3

秦川總說他木訥內向，但是其實他話很多，一件小事都能絮絮叨叨許久。

每天直播的話題誰都想不到，他會說天上的雲、地上的螞蟻，還有走在路邊被不知名果子砸了頭……

他眼裡總有許多新鮮事。

我纏著媽媽學做飯，媽媽調侃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學會了做給誰吃。

管他呢，我就是想先學會，萬一以後有機會呢。

他聽著粉絲的意見穿了裙子。

很漂亮。

更多的人湧入他的直播間。

不少人蹲守了幾天後，發現他真的是穿裙子純聊天。

有些粉絲直接開口：【我服了, 蹲了三天了，你擦啊。】

「我想擦, 但是擦不起來。」他認真回答。

我笑出了聲。

有粉絲教他, 他看了幾個視頻，脖頸一片通紅：「算了, 我不是吃這碗飯的料。」

當時我笑得多大聲，第二天我就多崩潰。

他在我夢裡紅著臉，聲音很小：「我真擦不起來。」

我的手摸上他突出的鎖骨，又摸上他泛紅的脖頸。

他仰頭看我：「我真不行。」

我捂著眼，被子髒了一片。

4

我以為我是因為他穿裙子，那幾天我刻意不去看他直播。

不看他直播, 我控制不住地留意他。

他笑起來唇角一抿，臉頰有個酒窩；喜歡吃甜的；外表看著乖乖, 其實喜歡飆車蹦極過山車……

直到夢裡的人從穿著裙子的他變成不穿裙子的他。

不得不承認, 我就是栽了。

一整個高中，周圍人都在春心萌動, 我卻毫不在意。

遲到青春期到現在姍姍來遲。

我在飯桌上很平靜地說：「我要搞同性戀。」

說完, 我繼續扒拉著飯，留爸媽凌亂。

他們對我一向放養，但是事關重大，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問。

刨根問底地問出了江榆。

他們依舊不相信, 我沒想著讓他們直接相信, 隻是先告訴他們，免得我以後領人回家他們沒準備。

5

兩個計劃，一是等他們分手，我追求，自然而然地在一起。

二是我插進去, 不顧道德地追求，自然而然地在一起。

我在床上糾結選一還是二, 最後決定還是選一, 顯得我是正人君子

直到我聽見他和秦川的爭吵聲，意識到他們以為宿舍沒人。

我窩在床上，祈禱他們今晚就分手。

我像往常一樣進了直播間，把名字改成「喜歡舍友男朋友」, 想讓他們罵醒自己。

但是他念了名字，臉上表情如常。

對面主播要他穿那小片布料。

這不是助攻嘛，秦川露臉, 兩人感情升溫。

我窩在床上幾乎是立刻選了計劃二, 又急匆匆地換名字。

「準備搶了」。

明天，就開始。

但是我沒想到, 秦川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我看著手機裡的人, 第一反應不是ṱû⁽為自己能撬牆角開心, 而是心疼。

他臉上表情變得很快，最後蹲下身體將那塊布料攥在手裡。

我聽見他小聲安慰自己：「沒關系, 沒關系。」

心口像是漏了一塊, 他說一句話就呼呼往裡面灌風。

他把裙子撩了起來, 露出細白的小腿。

我下床，喊他：「寶寶，直播怎麼不喊我。」

他扭頭, 一張驚恐的臉，眼角掛著不明顯的淚光。

謝謝秦川，這是他給我的機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