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當時離開的時候,我跟小秋開玩笑,說這個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事實證明,flag 不能輕易立。
我又病了。
南城隻有冬天是幹燥一點的,往年都是下凍雨,今年卻破天荒下起了雪。
醫生護士闲談的時候,說,「今年是冷冬,嘖嘖,地球的氣候,越來越不適宜人類生存了。」
快過年了,窗外樹枝光禿禿的,一片都不剩。
我把臉貼在窗玻璃上,哈氣燻出一層水霧。
「樓下有個人。」
「他每天都站在那兒,不冷嗎?」
小秋端著一杯熱牛奶,面無表情地路過,「哦,是嗎?大概是不冷的。」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
就連江醫生也是。
以至於我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把他倆惹毛了。
小秋一頓,發現自己似乎嚇到了我,放緩語氣,
「把牛奶喝了,過一個小時再吃藥,江醫生說晚上要帶你去堆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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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看了那個人兩眼,覺得有些眼熟……
小秋給我拉上了簾子,「別看了,小心瞎了眼。」
「哦。」
我回到床上,吃過藥之後,靠著抱枕玩遊戲。
外面傳來小秋和江醫生說話的聲音。
隨後,他推門走進來。
我飛快地藏起手機,正襟危坐,「我吃過藥了。」
消毒水味頓時彌漫了室內。
江言周的視線在我身上逡巡一圈,最後定格在我的臉上,「唐小姐,我不會因為你玩遊戲罵人的。」
我鬧了個大紅臉,慢吞吞把手機拿出來,「你怎麼知道我在玩遊戲?」
「我也玩,背景音樂我很熟悉。」
江言周洗過手,脫掉白大衣,視線透過鏡子,看向我,略微帶著笑意,「不去穿衣服嗎?說好要帶你堆雪人的。」
他是同醫院胸外科的。
第一次見他好像是一個秋天。
天氣難得放晴,我隔著柵欄,蹲下撿外面突然出現的毛線球。
江言周路過,低頭看著我。
我累得氣喘籲籲,「勞駕,幫我撿一下。」
他抬頭看了眼院子的掛牌,說:「按照規定,你不能觸碰任何有危險的東西。」
見我沒動,他又問:「你想幹什麼?」
「翻花繩。」
江言周看了眼時間,蹲下來,「那我陪你玩,玩完之後,我把繩子帶走。」
他的午休時間很短,我安靜地隔著柵欄伸出手去,和他玩了一會兒。
最後他要走的時候,我說「謝謝。」
後來,又遇到過幾次。
他很忙,也沒理我。
直到有一天,他又來了,掏出花繩,「不好意思,最近太忙。」
後來,他開始跟我聊天。
「你好像話很少。」
「嗯,我不能說太多。」
「為什麼?」
「我病了,大概也說不出令人高興的事,不能向別人傾倒情緒垃圾。」
江言周當時盯著我,沒有說話。
後來,他來得比較頻繁。
有時候會很疲憊。
我試著學幾個笑話,講給他聽,每次江言周都目光溫柔地注視著我。
他問:「唐嘉,你的願望是什麼呢?」
「希望所有人都開心快樂,包括我自己。」
11
我飛快地套好裝備,等江言周穿上羽絨服,牽住我的手下了樓。
這裡每隔幾步就有個門禁。
隻有他能帶我出去。
夜幕下,大雪紛紛揚揚,我的帽子很快變成了白色。
江言周遞給我一把小鏟子,「量力而行。」
「好!」
冷空氣莫名讓我心情大好,拎著鏟子在結了冰的噴泉那兒繞了一個圈。
轉身時,突然看見傅禎就站在不遠處,眼睛裡布滿紅血絲,下巴上堆滿胡茬,就這麼看著我。
「傅禎?」
我語氣很輕,有些詫異。
傅禎嘴唇動了動,「嘉嘉,我錯了。」
換做以前,我一定會驕傲蠻橫地問:「你錯哪兒了?」
現在,卻隻是抱著雪鏟,有些局促地低著頭,「沒事。」
我經歷了太多苦難,早已被磨平稜角。
風雪在黑夜裡呼嘯。
傅禎慢慢走近,蹲在我面前,語氣發澀,「怎麼會沒事?嘉嘉,求你跟我說點什麼,好嗎?」
我想了想,認真地說,「祝我們新的一年,身體健康。」
那一瞬間,傅禎臉上的血色消失殆盡。
他眼淚流出來,顫抖著,「別這麼對我,求你了。」
我摸了摸他的臉,很冰,很涼。
於是像當年一樣,捧著他的臉,認認真真地說:
「本想選個體面的方式,見你一面,結果搞得一團糟。」
「對不起,是我不好。」傅禎說道,「如果我當時……」
「是我選擇從你的人生裡離開,怨不著別人。」
我說得很慢,也有些難過,「同學聚會,我問過班長,你不在我才去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騙我。我隻是想聽一聽你的消息,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傅禎哭得不能自已,「對不起,是我……是我故意的。」
「這樣啊……」我笑了笑,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嘉嘉,對不起,在你最難的時候,我沒能陪著你。」傅禎捧著我的手,最終發現了我手腕上的疤痕。
「你不用感到抱歉。我不想把你強留下來,很多年以後,我們一起過苦日子,吵架的時候翻舊賬,數算到底是誰欠了誰。」
我耐心地替他摘下落在睫毛上的雪花,「阿禎,看到你功成名就,我真的很開心。」
「可是我說過要給你賺錢花的……」傅禎捧著我的手,「沒有你,我要那些東西幹什麼?」
我眨了眨眼,鼻頭凍得通紅,「你看,我的圍巾一百多塊錢呢,我的錢已經夠花了。」
傅禎眼中的光消滅殆盡,顫抖著問,「回不去了,對嗎?」
「阿禎,你有你的人生,我也要走我自己的路。」
「北城,我就不回去了。」
傷人的話,怎麼可能會輕易忘掉呢?
大家都是有記憶的。
我被釘死在恥辱柱上,倘若回去,往後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
那將比割舍掉一段感情,痛苦一萬倍。
傅禎輕輕吸了一口氣,捉住我的手,像當年一樣,重新將它們捂熱。
「錄音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引誘你說的,那天晚上,我沒碰你。」
我眼眶發熱,「傅禎,那就跟我道歉吧,說句對不起。」
他痛不欲生,貪婪地將我的臉刻進記憶裡,做最後的告別。
「對不起。」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最終,也沒有把那句「沒關系」說出口。
「傅禎,餘生要平安快樂。」
天上的雪越來越大。
我轉身,賣力地邁開步子,努力向前走,身子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身後風雪呼嘯,聲音漸遠。
也不知道,是風聲,還是傅禎的哭聲。
江言周穿著駝色大衣,雙手插兜站在昏黃的路燈下。
依稀能看見他清峻的眉眼,和專注的視線。
我走近了。
他像什麼都沒發現一樣,問,「看到什麼了?」
我拍到帽檐上的積雪,抬頭,眼睛有些紅,「江醫生。」
「嗯?」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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