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4-12-12 14:53:164358

府裡妾室打死了我的貓。

她拎著它破碎的身體找到我,一臉無辜:「它咬我,本想嚇嚇它,不料下人不察,竟叫它死了……姐姐不會怪我吧?」

我笑著回應:「一隻畜牲而已,死了便是死了。所幸沒有傷著妹妹,否則夫君若是知曉,怕是會怪罪於我。」

走時,得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正妻又如何?無權無勢無寵,莫說是一隻貓,即便我弄死她的孩兒,她也不敢拿我怎麼樣。」我笑容不減,腳步未停。

第二日,聽聞那個妾室執意要去偏僻的寺廟上香,不料途中遭遇流匪。

被折磨至奄奄一息後,又被扔下懸崖。

等找到她時,那具嬌嫩的身體摔得四分五裂,兼被野獸啃食,再難拼湊完整。

1

陸鶴安新納的嬌妾找上我時,我正在院中,舉著剪刀修剪枯枝。

時值晚春,月季花開正烈。大片火紅鋪陳在綠葉之上,美妙絕倫。

我陶醉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尚未吐出,便聽一道聲音傳來——

「打擾姐姐雅興了。」

轉身,陸鶴安新納的小妾正站在門口的臺階上,端著手,含笑地俯視著我。

我凝神,思索她的名字。

半晌,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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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我記性不好,隻是陸鶴安納妾太過頻繁。

這好像是第十八個了。

這些人中,有被迫入府的,也有主動攀附的。

因此對陸鶴安,對我,態度也都不同。

眼前這位,明顯屬於後者。

由於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便隻能以「十八」來替代了。

「十八妹妹怎麼來了?也不派人通知一聲,否則,我再怎麼也要去迎一迎的。」

我沒說假話,我是真的非常歡迎她的到來。

前幾個妾室人淡如菊,已經許久無人踏足這院裡。

不隻我,花兒們也都感到寂寞。

我如此熱情,本以為她會高興。

誰知她俏臉一沉。

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嗐,瞧我。

定是這稱呼惹得她不快了。

正想找補兩句,她卻先道:「實在是事發突然,還望姐姐聽後,不要受驚才好。」

話是這樣說,她卻根本沒有給我反應的機會。

話音剛落,便招呼下人:「呈上來。」

下人將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遞到我跟前。

我用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那是一隻貓。

——我養了十年的貓。

眼下,已支離破碎,了無聲息。

「這是姐姐的貓吧?」

我沒否認。

她繼續:「今兒個無意撞到它,本覺得可愛想逗弄來著,哪知它竟然咬我。

「我一時生氣,便想讓下人嚇唬下它,哪知下人沒輕沒重,一不注意,竟將它打死了。」

我一個不察,竟被花刺刺了一下。

「姐姐不會怪我吧?」她一臉無辜地問我Ṫṻ⁼。

她這些話裡滿是漏洞。

可我沒有追究。

隻問道:「沒有傷著你吧?」

對方眼裡閃過一絲得意:「得虧我反應夠快,因此不曾傷著。」

「那就好。」我松了口氣。

繼而笑道:「一隻畜牲而已,死了便是死了。所幸沒有傷著妹妹,否則要是夫君知曉了,恐會怪罪於我。」

說罷,一使力,將那株花連同根莖一起折下。

傷人的花,也沒必要留在這世上了。

「嬌花配美人兒,這花送給妹妹。」

她笑著接過,儼然心情大好。

「我還有事,妹妹若是喜歡,可在這園裡四處逛逛。」

剛走兩步,得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正妻又如何?無權無勢且不得寵,莫說是一隻貓,即便我弄死她的孩兒,她也不敢拿我怎麼樣。」

我笑容不減,腳步未停。

她說得對。

我的確無權無勢,且不得寵。

這沒有什麼爭論的必要。

更何況,比起口舌之爭,眼下還有更緊要的事等著我去做。

不過——

小十八呀。

花兒雖美,可花期短暫,不過片刻。

這個道理,你可懂?

2

忙完已是天黑。

我回到院裡,抱著雪兒進屋。

我撫摸著它的毛發,邊走邊同它講:「早同你說過,要保持警惕,別逢人便蹭,你以為人人都像我……」

我陡然止住話頭。

這話好像有些不對。

我第一次見雪兒,也想殺它來著。

那個時候它還不叫雪兒,我也還不是陸鶴安的妻。

它是流浪貓,我是逃難的飢民。

我和它相遇在一座破廟中。

幾天水米未進,我幾近暈厥。

這個時候,身側突然出現一隻瘦骨嶙峋的白貓。

我不自覺地吞口水,眼睛在瞬間有了光亮。

瘦是瘦了點,可總歸也有幾兩肉。

更何況,手邊恰好有被摔碎的陶片,似乎老天都有意讓我這麼做。

我蓄力,正待給它致命一擊。

它卻突然用腦袋蹭了蹭我的褲腿。

隨後躺下,朝我露出肚皮,不停翻滾。

我的手緊了緊。

最終,還是扔了陶片。

我並不害怕殺生。

幾天前,我剛用花瓶砸了一個人的腦袋,隨後更是用狹長的瓷片,將他捅了個對穿。

可面對這隻貓,不知為何竟沒下得去手。

也幸虧我沒有下手。

這之後,全靠這白貓叼來老鼠蚊蟲,我才得以活命。

一直到我逆天改命的那日……

思緒戛然而止。

侍奉的丫鬟見我滿身血汙,驚呼出聲:「夫人,您受傷了?」

「是雪兒。」

等看到雪兒破碎的屍首,小姑娘開始啪嗒啪嗒掉眼淚。

「是誰這麼惡毒?它那麼乖。雪兒,嗚嗚嗚……」

我沒回答。

我知道是誰便可以了,她沒必要知道。

等哭得差不多了,她才紅著眼道:「奴婢去把雪兒埋了吧,免得夫人看著難過。」

「燒了吧。」

「啊?」翠瑤大大的眼睛裡滿是不解。

「把它的骨灰帶回給我。」

「是。」

過了一陣,翠瑤捧著一個瓷罐回來。

瓷罐小小的,裡頭的粉末連罐子都沒填滿。

肥肥的一隻貓,燒完竟不足一捧。

我舉起瓷罐,將那些粉末盡數倒入口中。

隨後在翠瑤震驚的神色中,就著涼茶,幾口咽下了肚。

雪兒的死,也怪我疏忽,沒有照看好它。

這下好了,它與我徹底融為一體。

即便到了地獄,也再無人敢欺負它。

做完這一切,陸鶴安回來了。

3

「聽說明珠打死了你的貓?」

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那個妾室名喚明珠。

名字倒是個好名字。

隻是這人……

我淡淡「嗯」了一聲。

陸鶴安沒有評判孰對孰錯,隻道:「等改天我得空,陪你再去市場上挑一隻。」

「多謝夫君。」

他臉上流露出欣慰之色。

「主母當有容人的氣量,這點上,你向來做得不錯。」

我但笑不語。

如明珠所說,我無權無勢,寵愛已過,若再不懂事,這位置恐怕早已易主。

不過,其中,也得益於陸鶴安未曾真正將誰放到心上過。

陸鶴安坐了一會便要走。

我知道,他這是要去明珠那兒。

我也沒挽留,含笑目送他出門。

好好陪陪明珠吧,陸鶴安。

4

第二日,我在府中做了整整一天繡活。

剛開始學刺繡,總覺得難,繡著繡著便跑偏了,大多以失敗結束。

後來得了訣竅,隻需在一開始描好點,再按照軌跡走,就不會再出差錯。

今日亦是如此,每一步都十分精確,結果也順利至極。

翠瑤匆忙跑進來時,我剛好繡完最後一針。

大紅的底布上,一隻白貓栩栩如生。

「夫人,十八姨娘死了!」

我恍若未聞,舉著布問她:「像嗎?」

「這是……雪兒?」

看來便是像了。

「嗯,你剛說什麼?」

「十八姨娘……明珠死了!」

「啊……」我頓了頓,還是問她,「怎麼死的?」

「被殺……不是,被摔……也不是,哎呀!」

「急什麼?」我遞給她一杯水,「慢慢說。」

翠瑤喝了水,順了口氣,終於把話講清楚了。

「今兒個一早,十八姨娘非要去Ŧṻₚ城南一座極其偏僻的寺廟祈福,結果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流匪。

「那群人打傷了隨行的僕從,侵犯了姨娘,完了把她扔下山崖,卷了值錢的細軟跑了。

「等老爺帶人趕過去,姨娘已經沒氣了。她被摔得四分五裂,加之那一帶有野獸出沒,屍身又被其啃食……」

說到這,翠瑤搖頭,「嘖嘖」兩聲:「眾人合力,也未能將人拼湊完整。」

「真慘吶。」我感嘆。

「是挺慘的。墜崖也就罷了,可聽說那之前,她被那群人變著法地折磨了好幾個時辰,那情形讓目睹的人都受了刺激,眼下仍止不住渾身發抖。」

「真漂亮。」

「啊?」

「我說這繡布。」

看到繡布上的雪兒,翠瑤臉上的不忍在頃刻間褪了個幹淨。

「我看這就是報應,誰讓她殺了雪兒。

「我還想趁她不注意給她下點瀉藥呢,這下倒是省事了。」

翠瑤嘟嘟囔囔。

我冷聲道:「你這膽子越來越大了,平日裡怎麼教你的?」

「是,奴婢知錯。」

「下去吧。」

看著翠瑤的背影,我感覺有些頭疼。

隨之,目光落到一旁的紅色花海上。

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可惜了,未能物盡其用。

5

明珠死的第二日,陸鶴安命人備了口薄棺,將明珠的殘骸收斂進去,隨意找個地方給埋了。

連場葬禮都不曾有。

這倒也不怪他。

一開始府中有姬妾不幸喪生,陸鶴安還是會做做面子,該有的步驟一個不落。

幾次之後,便也嫌麻煩。

明珠死後不足半月,陸鶴安又往府中帶進一個姑娘。

據說,她是陸鶴安出行時從惡霸手中救下的。

姑娘名喚江芙,是個美人。

鵝蛋臉,柳葉眉,美眸如水,光華流轉。

唯有在看我時,眸子裡閃過一絲陰暗。

她說自己是農家出身,一雙手卻是白白嫩嫩,看不出一絲幹活的痕跡。

不過這些,我都沒對外人道。

如我之前所說,平淡的日子過久了,難免也會有些落寞。

江芙同我,以及以往所有的妾都不同。

她無名無分,然而自進府之後,吃穿用度皆是最好。

陸鶴安夜夜宿在她那裡,甚至白天當值也常常偷溜回府,隻為看一眼江芙。

儼然把她放在了心尖尖上。

我甚至毫不懷疑,就算江芙要那天上的月亮,陸鶴安也會想辦法給她摘下來。

下人們私下都說,陸鶴安之所以沒有給江芙名分,是等找個機會休了我,直接將江芙扶上正妻之位。

隻是我平日裡待人接物都挑不出毛病,所以這機會,有些難尋。

江芙是個聰明人。

沒有機會,那,便創造機會。

6

這天,我正在自己院中喝茶,江芙施施然走了進來。

陸鶴安陪著她。

我立馬放下茶盞,上前招呼:「夫君,芙兒妹妹。你們怎麼來了?」

「闲來無事,就讓鶴安陪我走走。恰好經過這裡,見姐姐院裡這花開得甚好,便想進來瞧瞧。」

江芙臉上掛著笑,說話也甚是客氣。

可眼底的冰冷卻掩飾不住。

「妹妹喜歡?可摘一些回去。」

「那樣的話,便失去鮮活了,還是在土裡的好。」

我不說話,靜待下文。

「若是能像姐姐一樣有塊地,任由我栽菜種花,那便好了。」江芙狀似無意地開口。

「可惜府裡竟找不出第二塊,唉。」

「嘆什麼氣呢?你若喜歡,我讓她把這地讓與你便是。」

這個她,自然是指我。

我心底冷笑。

陸鶴安,你真是好生大度。

「那怎麼成?姐姐想來不會樂意……」

「不會,她向來大度。」

都到這份上了,我能怎麼辦呢?

當然隻有表態:「妹妹喜歡的話,拿去便是。」

江芙終於真心實意地笑了。

「那便謝謝姐姐了。」

「客氣。不過還請妹妹給我些時間,等我再尋塊地,將這些花遷走,再把地交與你。」

「可是我想現在就開始打理……」江芙說著看向陸鶴安,「你知道的,我進府許久,沒什麼消遣,都憋出毛病了。」

「一些破花而已,有什麼好值得在意的?大不了改天再讓下人買些便是。」陸鶴安不耐煩道。

「可……」我話未說完,便被江芙攔腰斬斷。

「趁現在你我都有空,先喚些下人來松松土吧,正好,姐姐這還有茶水,咱們邊喝邊當個監工,如何?」

「都依你。」

說完,陸鶴安立馬吩咐了下去。

我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江芙啊江芙。

看來你圖的,不止我這正妻之位吧?

7

我準備走,卻被江芙攔住。

她熱情地拉著我坐下:「種菜我懂,倒是不太會種花。姐姐不如同我講講?」

「兩者大體都是相通的,要想長勢好,這最重要的,便是花肥了。」

江芙饒有深意地看著我:「不知姐姐平日用的哪種花肥?」

「都是下人採買的,等改天我問問,再告訴妹妹。」

「看這些花兒長得這般好,我還以為姐姐有什麼獨特的配方呢!」

「哪有。」我勉強笑道。

手在同時一抖,茶水濺到了桌上。

江芙將我的表現盡收眼底,臉上的笑意止不住加深。

這時,下人們拎著鋤頭來了。

「挖。」

一聲令下,無數鋤頭鑽進土裡。

片刻後,有人疑惑:「咦,這是何物?」

眾人一同朝那看去。

「好像是……骨頭?」

「就是骨頭!」

「我也挖到了!」

「我這兒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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