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什麼苦,是碗需要我自己洗還是衣裳需要我自己做?隻要嬤嬤跟著我,我去哪兒都有人疼啊。」
林嬤嬤嘆了口氣:「小姐就是太懂事了,這才不招人疼呢。」
「嬤嬤莫羞我,」我搖著她的手,「若說我是個懂事的,國公府再沒有比我混賬的人了。
「嬤嬤——」林嬤嬤對我,永遠是偏心的,我知道她心疼我,「日後去了張家,還愁沒人伺候我不成,若是人手不夠,再採買些就是。
「左右我的嫁妝,買一個村子的人都夠了。」
林嬤嬤這才勉強點點頭,終於接受了我即將去張家「吃苦」的事實。
這邊國公府上下都在為我出嫁做準備,那邊張小將軍倒是還有闲心為了兩條裙子專門上門一趟,正巧碰見我遣出去的丫鬟婆子淚眼汪汪地從角門出去,我又剛和林嬤嬤抱著哭了一場,眼角還是紅的,就去見了張良毅,張小將軍看著我這麼傷心的樣子,好像是誤會了什麼,非常認真地跟我說道:「郡主若是舍不得身邊的人,倒也不必都遣出去,張家雖然比不得國公府富貴,一群下人還是養得起的。」
「張小將軍怕是誤會了,」我哭笑不得,「我難過是因為我身邊的嬤嬤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不願意做我的陪嫁,怕拖累我,我安慰了嬤嬤一會兒,有些難過罷了。」
「郡主隻管帶上嬤嬤,張家雖然不夠富貴,一個嬤嬤還是養得起的。」
「才不用你養,」我實在是被他逗笑了,「我有嫁妝養著嬤嬤呢。」
「郡主的嫁妝是郡主的。」張良毅認真極了,「臣雖然俸祿微薄了些,還是能養活一家子人的。」
我不與他爭辯,隻點點頭跳過這個話題:「不知張小將軍今日上門來,所謂何事?」
「給郡主賠禮的裙子做好了,臣特意送上門來。」
料子是好料子,但是這顏色……
一條大紅,一條大綠。
大紅色我改改樣式大婚之後還能穿穿……大綠的我估計我五十歲之前應該不會拿出來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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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給我娘吧。
不,她應該也不會穿。
「張小將軍有心了。」我笑得三分虛假七分勉強,五味雜陳地客氣道,「這麼豔麗的裙子,隻怕張小將軍跑了許多布莊才找得到吧。」
「臣聽老許、許將軍說,郡主與臣大婚在即,應該穿些明豔喜慶的裙子,所以特意為郡主挑了這兩條裙子。」
「如此,倒是張小將軍用心了。」
「郡主可還喜歡?」這人分明是個從戰場上廝殺出來的鐵血硬漢,於千軍萬馬間面不改色,如今眼巴巴地看著我,似乎是在等著我宣判。
「……我很喜歡。」我心中一動,第一次對他露出了一個很真誠的笑容。
雖然裙子沒有那麼喜歡,但是這麼認真又執拗的小將軍,我好像有點喜歡。
就像是有顆種子,在心底悄悄萌芽,破土而出一樣,它「啵」的一聲仰起頭來,撓得我的心壁痒痒的,撓得我不由自主地想笑。
10
我們的婚期真的定得很急。
甚至趕在了李姐姐和二哥哥前面。
好在李姐姐和李家都很是善解人意,也沒多說什麼,隻是李姐姐被二哥哥教壞了,為著越儀這件事敲詐了我一個大紅包,我假裝肉疼,和她鬧了半天,李姐姐隻抿著嘴笑,轉身就給我添妝了一套紅寶石的頭面,真真是口硬心軟。
十月十七,宜婚嫁。
這一天我早早地被林嬤嬤叫了起來,院子外面都掛滿了大紅綢帶,母親來替我梳發,臨了她從背後摟住我的肩:「阿瑜,為娘知道你不滿這樁婚事,但是日子總是人過出來的,現在不喜歡,不等於以後不會喜歡。隻要你願意經營你的婚姻,你們也可以過得很好。
「當年我嫁給你父親的時候,何嘗不是忐忑又抗拒,隻是一晃這麼多年啊,我竟也和你父親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母親本是清流世家的女兒,嫁給我父親這個武將時,沒人看好這門婚事,隻是這麼多年父親身邊一個妾室都沒有,始終和母親恩愛如初,旁人豔羨的同時,都要說一句我母親手段了得。
「我知道了,娘。」我鮮少喚她「娘」,隻是一口一個「母親」,畢竟我和母親不比她和哥哥姐姐親昵,隻是如今我要嫁人了,才驚覺能承歡父母親膝下的時光是多麼快樂。
母親千叮嚀萬囑咐,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了我的手,畢竟今天國公府辦喜宴,前面賓客來往,後邊準備出嫁,裡裡外外都要母親操持,她實在是太忙。
林嬤嬤替我上了妝,又放了蓋頭下來,我眼前一片紅豔豔的,隻能聽見外面的喧鬧,實在是覺得不真實。
我就要嫁人了。
雖然不是嫁給曾經想嫁的那個人,但是也是一個父母看中、兄長認同的良人。
雖然我也不是特別期待嫁人之後的日子,但是想想有個身高腿長、氣質凌厲的男人拿著兩條俗不可耐的裙子問我哪一條好看的時候,突然也不是很害怕了。
我彎起嘴角,紅蓋頭隨著我的動作小幅度地晃動,春枝春葉一左一右扶起了我出了房門,在院子裡站定,等張良毅來迎我。
等到吉時將至,張良毅如期帶著他的一眾兄弟過五關斬六將殺到了我面前,我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個身量極高的男人走到了我面前,單膝跪下:「郡主,臣來迎娶您了。」
我伸手搭上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居然要比我的手大太多,隻是他始終謙卑有禮地伸平手掌,遷就著我,慢慢引著我去正房拜別父母。
最後一段路,二哥哥背起我,悄悄對我說,「阿瑜,若是張良毅敢對你不好,哥哥去接你回家。」
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中,我的兄長送我上了花轎,我聽見春枝春葉跟在喜轎旁,聽見張良毅上了前面的駿馬,聽見父親母親依依不舍,聽見往來賓客的賀喜聲,聽見抬轎子的轎夫喊了一聲「起轎」,這才意識到,我真的嫁人了。
昔為謝家女,今為張家婦。
我握著玉瓶,坐在搖搖晃晃的花轎上,突然想起那日在郊外,我搖搖晃晃地從馬上跌下來,跌進張良毅的懷裡的時候,有那麼一個瞬間,我覺得很安心。
我悄悄掀起蓋頭的一角,從轎子的門簾縫裡去看他,騎著駿馬的男人腰板挺直,坐在馬背上穩穩當當,隻一個背影,都是極為可靠的模樣。
好像未來不管有什麼風風雨雨,他都能替我遮擋一樣。
11
入了張家,便是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我一直以為張家地方小,這才遣了不少下人出去,卻不承想張家居然這般大,我由春枝春葉扶著,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了主院。
「累死我了。」主屋裡隻有我和春枝春葉還有林嬤嬤在,「不想張家這般大。」
「張家往上數三代,也是輝煌過的,姑爺的曾祖父也曾做到上都護,隻可惜姑爺的祖父和父親也都去得極早,張家這就一直沒能重振門楣。」林嬤嬤替我揉了揉肩膀,她以前是姑姑身邊的大宮女,知道的東西也不算少,「小姐既是嫁過來了,得空也可好好收拾收拾這些屋子,老奴方才瞧了,張家地方不小,就是太空曠了,許多地方都被姑爺改成了練武場,實在是太浪費。」
「他喜歡練武,就教他練去吧,人家的房子,怎好隨意改動。」
「小姐這是說什麼話,」春枝端了一盤糕點進來喂我,「小姐都嫁進來了,既是做了主母,打理庭院可不是應該的。」
「且不說那麼遠的,」我張嘴受了春枝的投喂,「咱們初來乍到的,今夜你們留神些,莫讓不該進來的人渾水摸魚進來。」
大宅院裡的陰私我見得多了,初到張家,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得不防範些。
「小姐放心,我和春葉守在外間呢。」春枝接話道。
「你辦事我一向放心。」滿頭的珠翠極沉,我一時間也想不了那麼多事情,隻盼著張良毅早些來掀了蓋頭,好叫我卸了妝發。
等好容易熬到了晚上,張小將軍被一群人簇擁著,起著哄進了主屋,饒是一群武將個個人高馬大,最打眼的,還是張良毅。
他實在是出眾,雖容貌不及世家公子清雋如玉,可身姿挺拔如松,周身的氣場卻是霸氣銳利,讓人心生敬畏。
那一群人擁著他入了洞房,臨到我跟前,卻都不敢造次,隻等張良毅來掀我的蓋頭。
入目的先是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然後便是張良毅的臉,他目光灼灼,耳尖微紅,許是做了新郎官的緣故,今日他倒是悉心收拾過,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居然也有些玉樹臨風的意味,我沒忍住彎了彎嘴角,眸子裡倒映著他的面龐,倒是讓他手中動作一滯。
其餘人哪有敢再造次的,且不說我郡主的身份讓他們本就鬧得不敢太過,張良毅也是積威已久,隻連推帶罵地把一群武人都撵了出去。
屋子裡隻剩下我和張良毅,雖說是新婚夫妻,卻也沒見過幾面,一時間二人相對無言,多少有些尷尬。
大紅喜燭燃啊燃,我絞著嫁衣上的流蘇,多少有些緊張,臨出門前母親不是沒給我看過那些壓箱底的東西,隻是……我多少也有些難為情的。
張良毅自去取了酒壺和酒杯來,按照大齊的習俗,等伴郎們鬧完洞房,喝了合卺酒,我二人就算結為夫妻了。
「郡主不勝酒力,這酒,不如由臣代飲。」他倒了兩杯酒,仰頭便幹了。我看見有兩滴酒流過男人流暢的下颌線和上下滾動的喉結,落入了他的衣領間。
「郡主可餓了?」他喝完酒,目光炙熱地盯著我,叫我手腳發麻。
「我不太餓。」我有些坐臥難安,避開他的視線,找個借口支了他出去,「將軍吃了酒……不如先去洗漱洗漱?」
張良毅頓了一下:「也好,那臣先出去了。」
等他消失在內間裡,我這才喚了林嬤嬤進來給我卸妝。
「女人家總有這麼一遭,」林嬤嬤安慰我,「姑爺和小姐是正經夫妻,哪有新婚夜不做這檔子事的。」
「……這也太快了。」我看著鏡子裡的新嫁娘,大紅色的裡衣襯得美人膚如凝脂,因著羞澀雙頰泛紅,一雙杏眼湿漉漉的,滿是惶恐,我仰起頭求救地看向嬤嬤,「嬤嬤……我怕。」
「姐兒,新婚小夫妻得培養感情呢。」林嬤嬤嘆息一聲,狠了狠心,「老奴還是先出去了。」
我還沒能攔一下嬤嬤,張良毅就回來了。
剛洗過澡出來,他也隻系了一件中衣,雖說擋得嚴嚴實實的,燭光下也隱隱約約能看見他肩臂的輪廓,那是常年習武之人才會有的健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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