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沉吟片刻,點了張良毅領軍。
消息傳回張府時,我在心裡把晏知問候了百八十遍。
快過年了,偏我們一家三口不能團圓。
救濟災民這件事費力又不討好,且不說每日累死累活地維持紀律,這大災之後,若有瘟疫才是最嚇人的,如今正值冬日,天氣太冷,災民們又沒有正經地方可以休息,正是肺病的好發時節。
隻是罵歸罵,我總不能攔著張良毅。
京郊數萬人口的性命,遠比我們一個小家的團圓重要。
我隻能令人給張良毅備下草藥、棉衣和糧食,還有一沓銀票,張良毅還有心情打趣我:「我本是這趟苦差,有了媳婦兒給的銀錢,可也沒那麼苦了。」
「少貧嘴。」我伸手捶了捶他,「一切小心,別逞能,想想安兒才幾個月,什麼事都別冒險。」
他當著眾人的面狠狠地抱了抱我,又吻吻我的鬢間:「媳婦兒,等我回來。」
隨即翻身上馬,一騎絕塵。
……
京郊的雪災,處理得很是順利。
大皇子並非草包,張良毅也是雷厲風行,施粥布衣,搭建善堂,安置流民,分發草藥,不過一月,已是完成得七七八八,流民大都得了安穩,救濟的隊伍也快回來了。
皇上病重,一直隻有繼後隨侍,朝堂上並不安穩。母親來跟我說過兩回,叫我等張良毅回來告訴他,莫要輕易站隊,皇上雖總是病著,隻怕還有得好活,如今正是猜忌心最強的時候,看著膝下的皇子們對著皇位躍躍欲試,隻怕要發落。
我聽了母親的話,雖不知道張良毅已經入了二皇子麾下,心裡也有數,隻說請母親放心,張良毅雖然是個粗人,倒也謹慎,輕易不會站隊。
安兒逐漸會翻身了,我每日抱著他跟他說話,安兒聰明,有時還咿咿呀呀附和我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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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將過,初春將至,天氣快回暖了,張良毅也能回來了。
我抱著安兒在府裡轉悠,小孩子的眼睛霧蒙蒙的,像兩顆紫葡萄,好奇地看來看去,突然伸手朝我身後咿咿呀呀地喊了起來。
我心有靈犀地回過頭去,滿身寒氣的男人從背後一把抱住我。
兩月不見,這人黑了,也瘦了,胡子似乎許久沒刮,乍一看還以為土匪進了京。
「媳婦兒。」他緊緊地摟著我,我懷裡還抱著安兒,「你這人,仔細摔了孩子!」
他沒皮沒臉極了,就是抱著我不撒手,一邊抱還一邊親:「媳婦兒想不想我啊,我可想死你了,每天晚上睡覺都做夢回來和媳婦兒睡在一塊。」
「你還說呢,兩個月都不知道回家看看,」我掙不開他,索性任由他抱著,「安兒都快不認識你了,你再晚點回來,你媳婦兒都要跟人跑了。」
「敢?!」他就是不撒開我,「跑了我也能追回來,反正給我做了媳婦兒,就得做一輩子媳婦兒。」
我好氣又好笑,又被他抱著黏糊了好一會兒,這才撵了他去洗漱洗漱。
等剃了胡子的張良毅出來,安兒還是很給面子地沒認出來他爹,被他爹抱著哇哇大哭,弄得張良毅很沒面子:「臭小子,連爹都不認識了。」
安兒就是不找他抱,張良毅求救的目光瞥了過來,我不為所動:「這可是你心心念念的兒子哦,自己哄。」
「我哪心心念念個兒子,」張良毅笨拙地抱著安兒,「我隻說男孩省心。」
最後還是我看不過安兒哭得太狠,抱過來哄睡了。
安兒在我懷裡睡得安穩,張良毅怕我累著,又把兒子接了過去,他身形高大,抱著小小的安兒,滑稽得好笑,他渾然不覺,隻緊張地盯著懷裡的孩子:「可算睡了。」
「嗯,」我伸手拍著安兒,示意他放下就好,「其實安兒蠻乖的,隻是你抱得太心急,嚇著他了。」
「我下次注意。」哄睡了安兒,他又在身後摟住了我的腰,剛剛洗完澡的男人身上一股皂角的味道,刮去胡子的下巴貼著我的後頸吹氣。
兩個多月不見,自然是都想極了對方。
我轉過身摟上他的脖子,隨即被打橫抱起。
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回了主屋
。
23
雪災一事,並沒有讓大皇子受到嘉獎。
隻是大皇子前去向皇上匯報時,被皇上冷冷地問了一句:「朕病了一月有餘,你二弟日日來請安,晨昏定省,次次不落,你雖在外,可京郊距京中不過百裡,不見你回來請安一次,可見你心裡是沒有朕這個父親的。」
大皇子擅武,卻不比二皇子會說話,他隻知道磕頭認錯:「兒子隻想著好生完成父皇交代的事情,卻不想忘了關心父皇身體健康,是兒臣的罪過。」
正巧二皇子來了,也替大皇子說話道:「父皇息怒,大哥是領了父皇的旨意去替父皇安撫流民,雖不能像兒子這般日日來給父皇請安,可大哥也是在替父皇分憂。更何況大哥雖不在京中,可母後日日隨侍父皇身邊,每每去信給大哥,大哥雖不能返京,心裡也必定是記掛著父皇的。
「倒是兒子無能,既不能像大哥一樣在朝政之事上為父皇分憂,也不能像太醫一樣為父皇診治,隻能日日來給父皇問安。」
二皇子說得情真意切,可傳到皇上耳朵裡就變了味,大皇子領了差事在外不假,繼後日日在皇上身邊服侍,每每給大皇子傳信是為著什麼?原本皇上還為著大皇子的坦誠有所寬容,隻是再一聽二皇子的話,愈發覺得大皇子心裡就沒有他這個父皇,當即大怒道:「朕還沒死,你和你母親就這樣等不及,等朕死了,這大齊,就成了你和皇後的了!」
大皇子聞言直冒冷汗,連忙跪下請罪,二皇子也是一副憂心又不敢多說的樣子,和大皇子並排跪著,同樣來匯報雪災一事的張良毅壓根就沒看明白天家父子之間的明爭暗鬥,但是也知道皇上對大皇子很是不滿,等皇上叫他上前匯報雪災救濟狀況時,張良毅壓根就不敢提大皇子有多麼辛苦多麼英勇,重點放在了受災了多少戶人家,衣粥發放多少,病死了多少人,現在的安置狀況上,一一向皇上說明。
張良毅說完了就上一邊候著去了,隻是此次隨他一塊去的副官是繼後兄長麾下的人啊,這人也是沒腦子,一聽張良毅半句好話沒替大皇子說,急了,等皇上問他情況是否屬實時,他替大皇子叭叭叭美言了好一頓,說什麼大皇子凡事親力親為、鞠躬盡瘁,大皇子聽了還有點小驕傲,要挺起胸膛等著皇上誇獎呢,沒承想皇上又氣壞了,你拿那些流民當親爹伺候,什麼都恨不得拿最好的,你爹在京裡病了一月有餘,你連回來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當即叫人把大皇子撵了出去,連帶著那名有幸見聖顏的小副官。
繼後來給大皇子求情,皇上見都沒見。
張良毅回來跟我吐槽大皇子,我默默地想伸手撸一撸張大傻子,卻被他捉住手:「做什麼?」
「皇上不滿大皇子,不是一日兩日,」我收回手,慢吞吞地說道,「大皇子驍勇善戰不假,於政事上卻沒有什麼天賦,如今大齊四海升平,內外安穩,需要的不是一個將才,而是一個能治理好大齊,文武雙全,海納百川的帝王。
「小時候皇上就總是督促著大皇子讀書,」我嘆了口氣,「可惜大皇子不明白皇上的苦心。」
「輔國大將軍手握大齊近半兵權,大皇子生母又穩坐後位,若是皇上真的,」張良毅頓了頓,「隻怕大皇子必能榮登大寶。」
「皇上和輔國大將軍的關系,沒有那麼好了。」我悄悄說了一句,「今年春節,皇上賜到輔國大將軍府的東西照往年少了一半。
「母親前幾日來叮囑過我,叫張家輕易不要站隊,皇上在病中,是最易猜忌的,二皇子雖然得了皇上幾句嘉獎,不過是皇上為了打壓大皇子,若皇上真有意立太子,大皇子還是首選。」
後面的話,是我自己加上的。
我雖和張良毅成親不過一年多,對他的脾性還算了解,自入冬之後我就再沒聽他提過二皇子拉攏之事,隻怕他已經站好了隊。
「你放心,」他握住我的手,低聲說道,「我心裡有數。」
「我知道,你拿定了主意,便是輕易不肯更改的。」我嘆了口氣,「隻是你萬事小心些,畢竟,安兒還不到一歲。」
「隻消再添把火,讓輔國大將軍倒了臺,屆時大皇子沒了依靠。」他聲音很低很低,「阿瑜,你信我。」
「……張良毅,」我的心髒抑制不住地怦怦跳,「我們的日子,已經夠富貴了。」
「我不要什麼潑天的富貴,」他低聲說著,「我要我能光明正大地帶著我的女人出門玩,我要我能讓我的女人睡個安穩覺,我要我的女人什麼都不必怕。」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
「你信我。」
我不知何時攀上了他的肩頭,淚水簌簌落下,泣不成聲。
小時候我在宮裡,是臣女,要處處禮讓皇子公主,不然就是蔑視天家。
長大後我被父母接回了家裡,被母親訓著成為大家閨秀,一言一行都要按照規定。
後來我婚約被毀,父親為我選了一個大我近十歲的老男人,我抗爭過,卻還是妥協了。
我隻是很習慣受委屈了。
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個人,把我的委屈都看在眼裡,會有這麼一個人,一點委屈都不願意我受。
「……我是很委屈,是很害怕,」我趴在他的肩頭,「但是我更想要你好好的,要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的。」
「我會的。」他收緊手臂,「一定會的。」
24
入夏了。
今年夏日多暴雨,一個月裡竟是有十幾天有雨,北方尚且如此,南方就更不必說了。
自入夏以來,已經有三個州上報洪災了,朝廷倒是不缺銀子,隻是白花花的銀子分下去,就跟打了水漂一樣,沒有半點回響。
皇上病好了大半,便又恢復了早朝,這日早朝尚未開始,就聽見外面登聞鼓被人敲響了。
咚咚咚的聲音吵醒了京城大半官邸,就連張良毅都在黑夜裡翻身坐起,我問他怎麼了,「隻怕今日有大事發生,我得趕緊上朝去了,你接著睡便是。」
我也沒了睡意,熬到天亮了,這才敢著人出去打聽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是今年因涝受損最嚴重的青郡縣縣令入京告御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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