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024-12-16 10:13:394177

周祁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他的眼睛像兩汪深不見底的湖水,而此刻,浮現出湿淋淋的絕望和痛楚。


「……阿辭,我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的話——」


後面的話,周祁終究沒有說出來。


因為他已經說不出來了。


明明犯錯的人是他,傷害我的人是他,可他在我面前ŧū́₌哭得這樣慘,就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哪怕是這個時候,我心裡也沒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


「周祁,人總是會變的,人也是可以變的。所以哪怕你二十歲時說過要等我,卻在二十一歲時就變卦了,我也沒怪過你。我是真心喜歡過你的,喜歡到這麼多年,也隻有你能牽動我的情緒,哪怕一開始你放棄我,義無反顧地奔向蘇予,我也可以不計較。」


「隻是,這份喜歡已經被你親手,一點一點消磨幹淨了。」


「不管是你,還是蘇予,還是那個喜歡蘇予的瘋子,你們傷害我的理由都是一樣的——因為我什麼都有,我過得幸福美滿,而你們總是進退兩難,愛而不得,有各種各樣的缺憾。」


「但現在,我放棄了一切,什麼都沒有了,你們可不可以放過我了呢?」


15


周祁終於消失在我的生活裡。


偶爾,我會從齊源那裡聽說幾句關於他的消息。


比如那兩個犯罪嫌疑人忽然死在了牢裡。


比如周家忽然開始不計後果地打壓溫家的公司,哪怕用高得不合理的價格也要把單子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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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溫家破產,周家也元氣大傷。


那禁錮了我二十多年的純金枷鎖終於崩塌湮滅,得知這個消息後,我難得愣了片刻,然後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酒。


因為洗過好幾次胃,所以我的胃一直很脆弱,經不起酒精的刺激。


偶爾去酒吧,我也隻是點一杯酒放著,並不會喝。


但人生難得有喜事,多少還得慶祝一下。


我抿了兩小口,感覺胃部微微作痛,就把酒罐放下了。


這時候,手機忽然響起來。


我接了。


是周祁。


他那邊傳來的聲音裡也帶著一點醉意:「阿辭,我替你出氣了。」


一瞬間,我好像被這聲音拉回了十四歲的時候。


我被人欺負,他跑去找人打架,最後帶著滿臉傷口回來找我,說:「是我打贏了,阿辭,我替你出氣了。」


那是我喜歡他的開端。


但很快回過神來。


「掛了。」


周祁惶急又不知所措地說:「別……阿辭,我就想再聽你說兩句話。」


我笑了笑:「你有沒有再去蒼山洱海看過蘇予呢?」


「……」


周祁沒有說話,但電話那邊的呼吸聲忽然急促起來,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忘記告訴你了,其實那天晚上,你拋下我去找蘇予的時候,她就來加了我的好友。所以接下來,你們旅行的每一站,做了什麼,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祁,我知道你為我做了很多事,但我並不會因此就對你產生一點感激,你不配。」


夜風混著月光輕柔地吹過來。


良久良久,周祁的聲音終於又響起來,帶著艱澀的哽咽。


「對,我不配。」


「阿辭,一切都是我的錯,該受折磨的是我,求你……好好活著。」


我什麼也沒說,隻是掛斷了電話。


前兩天去醫院復查,醫生說我的情緒已經好轉很多。


或許是逃離了一切沉重的負累,反而讓我多出一點往下走的勇氣。


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夢到十幾歲的我和周祁了。


我把啤酒罐丟進垃圾桶,離開了陽臺。


今晚要早睡。


明天去海邊看日出。


(全文完)


番外,周祁


蘇予疼得最厲害的那幾天,正是我們在蒼山洱海旅行的時候。


她大哭,揪著自己的頭發在地上打滾,反復而絕望地問我:「為什麼我要承受這一切?」


「為什麼生病的人是我?我想活著,我想好好活著啊!」


我能察覺到她強烈的恐懼和不甘,可也毫無辦法。


為了讓她生命的最後一程能過得開心一點,我陪她去水邊蕩秋千,拍照。


也許是有風吹過,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轉頭對我說:「周祁,等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埋在這裡,我想做個自由的靈魂。」


「如果你偶爾想起我,就來這裡看看風景吧。」


內心微微酸澀了一下,我說:「好。」


那個瞬間,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溫辭。


她骨子裡沒有蘇予這樣的天真和浪漫,在任何我和她相處的時刻,她大都隻是靜靜的。


如果交換位置,如今生病的人是她,可能她永遠都不會告訴我。


就像那天,我們吵過一架後,我在醫院守著蘇予,好幾天沒有聯系她。


可忽然有個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打來電話,說在醫院碰見了溫辭。


那個瞬間,我內心忽然被巨大的恐慌填滿。


不顧蘇予的詢問和挽留,我衝出醫院,一路驅車到他說的地方,正好看到溫辭從裡面出來。


她仍然是那副沉靜的樣子,從眼神裡看不出絲毫破綻。


我不放心地把她遞過來的檢查報告翻來覆去地查看,問她:「腰部舊傷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沒聽你說過?」


她說在國外時受過一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


語氣輕描淡寫,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


那段時間我滿心都是蘇予的病,我對她的感情遠遠稱不上愛,可看到一個原本活潑外向的女孩被絕症折磨,一步步走向死亡,總歸有些不忍。


人之將死,唯一的心願應該得到滿足。


我想,隻要我陪她走完這最後一程就好了,溫辭骨子裡其實很善良,她也會理解我的。


直到後來。


溫辭離開我之後。


我專門找去國外,去她曾經待過的學校、住過的醫院一一問過。


她過得一直很辛苦,課業繁重,沒有朋友,再大的壓力也隻能一個人承擔。


甚至因為是亞洲人,受到過嚴重的種族歧視和校園霸凌。


他們說,那一次子彈打進她腰側,險而又險,差一點點就傷到腎髒。後來取出子彈,傷口又感染,溫辭被反反復復的疼痛折磨,可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她有非常嚴重的心理問題,自毀傾向也很明顯。」


醫生翻著診斷記錄,告訴我,「這幾年她一共有七次自殺行為,因為多次洗胃,還切除過一部分胃組織。」


停頓了一下,他抬頭看著我,「你是溫女士的丈夫嗎?怎麼現在才過來詢問,她人呢?」


齊源跟我一起過來,聞言,在我身邊發出一聲嘲弄的嗤笑。


仿佛有無數顆子彈打進我的心髒,千瘡百孔地漏著風,那種冷銳幾乎令我無法呼吸。


我艱難地向醫生道了謝,轉身出去,問他:「你早就知道嗎?」


「我知道什麼?」他挑了挑眉,笑容帶了點譏諷,「周祁,你是不是忘了,我們一開始根本就不認識溫辭,還是你把她帶過來介紹給我們的。」


「她連你都不肯告訴的事情,怎麼會告訴我們這些關系一般的朋友?」


我無法反駁。


心髒處一陣陣的抽痛湧上來,迫使我彎下腰去,蜷縮成一團。


那天警察局把電話打來家裡,我才知道,我離開去找蘇予後,她又遇到了什麼。


我的阿辭,在她生日這天,遇到了這麼恐怖的事。


這個時候,我不在她身邊。


甚至我自己就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


我掛斷電話,站在沙發旁,忽然嘔出一口血。


我問齊源:「我是不是很混蛋?」


「不。」


他說,「不是混蛋,是人渣。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著看溫辭笑話,我真的搞不懂,你腦子壞了嗎?要是喜歡蘇予,一開始就別和溫辭結婚;既然結了婚,你前女友得不得絕症死不死,關你屁事啊?」


我無力反駁。


隻是忽然想起。


那天我去醫院看望蘇予,她告訴我化療很辛苦,接著話鋒一轉,拿出銀行卡遞過來:「你還是收回去吧,已經替我付了醫藥費,不要再給我額外打錢了。」


頓了頓,她的聲音裡帶上了一點哭腔:「你其實很瞧不起我對不對?生了病,還要靠你的資助才治得起。」


一滴滾燙的眼淚砸在我手背上,我捏著那張銀行卡,又失望又生氣。


在我心裡,溫辭一向是溫和又善良的人。


她怎麼能這麼做?


所以那天回家後,我做了至今回想起來都懊悔萬分的事。


捏著她手腕時,指尖的確摸到了一點凹凸不平的觸感,隻是那時我沒有多想。


溫辭是個不愛戴首飾的人,可回國後,她手上的镯子和手表就沒有摘下來過。


其實一切都早有暗示。


我為什麼沒發現?


我怎麼能沒發現呢?


見過溫辭後回來的第一天晚上,我站在浴室,對著鏡子,用刀片劃過手腕。


一線血噴出來,刺痛沿著手臂往上爬。


我仿佛毫無知覺,隻是在想溫辭。


她會有多疼,會有多疼。


這麼多年,我始終都沒有發現過。


大概半個月後,齊源終於發現了我兩邊手臂上密密麻麻交錯的傷口。


他衝我臉上打了一拳:「周祁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我顫了顫眼睫,問他:「阿辭當初,是不是也像這麼疼呢?」


「當然不是,她要比你現在疼太多了。」


齊源毫不留情地說,「她是一心求死,你隻不過是在自我感動而已。」


「要是真的覺得愧疚,就替她報仇啊,蘇予那小舔狗對溫辭做了那些事,現在還好端端地活在牢裡呢,過兩年就放出來了。」


我漸漸,從自毀的邊緣清醒過來。


他說得沒錯。


那兩個強奸犯還活著,溫家人也還美滿幸福地活著。


我們都要贖罪的。


等那兩個人真的死在監獄裡後,我開始不計後果地針對和打壓溫家的公司。


其實兩家的公司規模差不了太多,溫家破產,周氏的公司也傷得七七八八。


我爸提著鞭子,把我抽得渾身是血:「我把家裡的公司交到你手上,你就給我搞這種事?溫辭跟你結婚的時候你不好好對她,現在人離開了,你又來充什麼情種?!」


我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那天晚上我給她打電話,溫辭告訴我,在我陪蘇予去蒼山洱海度過生命最後的時光時,她也在朋友圈看了蘇予全程的直播。


那個瞬間我就明白,我再也不可能被她原諒了。


隔開我們的不隻是蘇予的死亡和謊言,還有我的愚蠢和卑劣。


所以,我為溫辭做了我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把籤了字的離婚協議寄給她,放她自由。


後來,時間長了,我媽想讓我再結婚,有新的開始。


我沒有答Ṭù⁼應。


隻是在每年溫辭過生日的時候,偷偷去她所在的城市,也不敢靠近,隻遠遠地看一眼。


大概是因為離開了我,也離開了溫家的一切,她的精神狀態變得越來越好,也很順利地找到了極好的工作。


我一直都知道,她是個很優秀的人。


隻是我有眼無珠,自以為是。


和我離婚後的第五年,溫辭生日時,我照舊想偷偷去看她一眼。


卻發現,她的身邊多了個陌生的男人。


那人很高大,哪怕是高挑的溫辭站在他身邊,也顯得小鳥依人。


他從勞斯萊斯上跨下來,抱著一大束花,笑笑地低頭吻她。


溫辭沒有拒絕。


我遠遠地看著這一幕,心髒好像被什麼利器切開、粉碎,疼得發抖。


但我知道,是我罪有應得,就該好好受著。


回去後沒多久,我身體的異樣漸漸地,越來越明顯。


去醫院檢查,結果是 ALS,也就是俗稱的漸凍症。


越來越嚴重的時候,齊源來醫院看我。


他問我:「你想不想再見溫辭一面?」


我沉默許久,懷著某種卑劣又天真的希冀,點了點頭。


我既不希望她憐憫我,又希望至Ťŭ̀₆少因為對於故人的憐憫,她還能再來見一見我。


齊源去走廊打電話,我沒有忍住,慢慢挪到門口去聽。


恰好聽到溫辭的聲音。


一如既往地沉靜,卻帶了點冷意:「不用了,我嫌看了惡心。」


電話掛斷,齊源嘆了口氣,走進來:「溫辭說她暫時沒時間,以後……」


「我都聽見了。」


我說。


他一臉復雜地看著我。


我艱難地扯了扯唇角:「知道她現在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天色漸漸暗了,外面下起大雨。


我聽著雨聲,想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遇見溫辭時,也是一個雨天。


她還想著我是她的第一個朋友時,我就已經喜歡上了她。


卻還是弄丟了她。


那天之後,我甚至再也沒有夢見過溫辭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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