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培:“……”
你這是什麼說法?!
不過若細細去想時,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馬冰哇了聲,“那一定特別招人恨吧?”
元培深以為然,“確實。”
御史監察百官,甚至可以在關鍵時刻糾正皇帝的過失,說白了,做的就是得罪人的事。
像剛才那種場面雖說不天天有,但大凡歷朝歷代出名的御史,哪個月碰不到?
京城多王侯貴胄,彼此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譬如御史、開封府尹這類京官就很容易成為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必要除之而後快,但凡根基淺一點的,往往熬不到告老還鄉。
所以這些位子上坐著的人也大多出身豪門,對手才不敢妄動。
不過不敢動,並不意味著他們什麼都不做。
殺不得,傷不得,罵總罵得吧?
還曾有人忍不住動手打御史呢!
一回想起那些文臣之間唾沫橫飛互揭老底,偏又一個髒字都不帶的場面,元培就忍不住打哆嗦。
真是文人殺人不用刀啊,隻憑一張嘴即可。
*********
許久沒見兒子跟姑娘一同出入,謝顯盯著馬冰離開的背影看了幾眼,“那位姑娘……你眼睛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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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謝鈺的眼睛已幾乎痊愈,僅眼角還剩一點點血絲,若不湊近了仔細分辨,根本看不出來。
但父母就是這般神奇的存在,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孩子的變化。
謝鈺含糊道:“不小心迷了下,沒事。”
他不想謝顯繼續追問,手握劍柄看向樓上,“方才那人是誰?”
活得不耐煩了麼?!
見兒子這般維護自己,謝顯心中老懷大慰,豪情萬丈地一揮手,“鼠輩而已,無需在意。”
恨他的人多如過江之鯽,那小子算個屁!不過是自己參了他老子,崽子氣不過,過來逞匹夫之勇。
罷了罷了,難得兒子回來,他倒不好繼續做惡人。
嗯,明日上朝就參他個“教子無方,當街辱罵朝廷命官,折辱長公主,藐視皇權”之罪吧!
兒子有公務在身不便耽擱,謝顯便叫人牽了馬來,爺倆並排往開封府去。
“怎麼又有案子?”
謝鈺嗯了聲,“死了個潑皮。”
平心而論,一個潑皮而已,其實無關緊要,或許還會有不少百姓拍手叫好。但既然在開封府的地面上出了命案,那就必須有個交代。
通往開封府的路名為玄武路,乃城內四條主幹道之一,街邊商鋪遍布,十分熱鬧。
大祿隔日上朝,此時還不到巳時,便有許多休沐的官員外出覓食,一路走來,謝顯不知跟多少同僚打了招呼。
“多事之秋啊!”謝顯搖頭,“徐茂才的案子我也聽說了,確實有些棘手,春日易上火,你記得多叫人泡幾碗清熱敗火的茶來吃。”
徐茂才之子在文會上公然發狂,驚了聖駕,引來一眾人彈劾。又有聽到風聲的百姓前來揭發,說徐茂才默許其子在外橫行霸道侵佔民田,但凡有想來開封府求告的,無一不被州衙的人堵在路上……當地百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早已苦徐久矣。
徐茂才的事情倒好說,隻要派出人去寧安州當地細細查訪也就是了,可開封府審了幾天,徐朗卻說不清五石散究竟是哪裡來的,隻道是在路上撿的。
這話誰能信呢?
如今五石散被禁,據說私底下已被炒到天價,誰會隨意丟棄?
這話聽起來簡直比在國庫門口撿銀子還要荒唐。
謝鈺點頭應了,又聽他話裡有話,“多事之秋,難不成還有別的案子?”
食肆中人來人往,那烤胡餅的爐、蒸包子的屜、煮面的鍋就沒個清闲,前頭的剛端出去,後面又忙續上。
天氣還有些冷,那些燒火烹飪的伙計卻都打了赤膊,熱汗將他們結實的肌肉塗抹得油亮亮,往來不少女郎都忍不住多瞧幾眼。
氤氲的水汽翻滾著從食肆的門窗內湧出,無聲而迅速地盤踞了半條街,遠遠望去,恍如仙境。
謝顯父子便從這仙境中走來,發梢衣角都染了淡淡煙火氣。
謝顯甩袖揮去眼前水霧,“前幾日你不在京城不知道,梁州出了件駭人聽聞的怪事……”
大約半年前,梁州一位故去的鄉紳被人挖墳掘墓,屍體懸掛在城外大樹上,還掛了一道鮮血書就的白幡,上書【背信棄義,豬狗不如】。
當地官府十分震驚,奈何查了近兩個月還是一無所獲,無奈之下層層上報,這才到了開封府。
折子一上,滿朝哗然,陛下當即下旨徹查。
謝鈺驚訝道:“竟有此事?”
謝顯點頭,“不錯。”
那位鄉紳並非尋常百姓,生前曾官至一地知府,是可以參加宮宴的品階。前些年告老還鄉,據說多行善事名望很不錯,如今卻突遭此劫,眾朝臣無不駭然。
若不查個水落石出,陛下的顏面,朝廷的顏面,官員的顏面,又將置於何地?
在開封府門口分別時,謝顯看著兒子道:“若公務繁忙,不家去也罷了,隻千萬照顧好自己。回頭我叫人給你送些愛吃的糟鵝來,晚上就著吃杯玉沁酒,睡得香些。”
謝鈺正暗自感動,卻見他摸著臉,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快活道:“睡得香甜,不易滋生細紋。”
謝鈺:“……”
又聽謝顯不死心地來了句,“方才那姑娘……”
謝鈺沒好氣道:“嫌犯!”
謝顯點頭,“嫌犯也無嗯?嫌犯?!”
開封府衙門眾多,佔地頗廣,大致可分為中部和東西跨院群。其中西跨院群為通判、判官等文官日常起居辦公之場所,東跨院群則為以謝鈺為首的武官所用,斜後方連著大牢。
中軸線一溜兒乃審案、會客、存放卷宗文檔之用,兼有開封府自己的醫館藥房和伙房。
霍平剛帶人抄了地下賭場回來,將一幹人員都用麻繩綁了幾串,將個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謝鈺略問了幾句,便去見塗爻去了。
聽他說完詳情,塗爻也有些意外,“照你這麼說,那位馬姑娘果然是個人才。”
任如此人才流落民間,豈不可惜?
謝鈺點頭,“是。”
塗爻叫他坐下,將手邊一盤點心推過去,“你嬸母方才做了送來的,還熱著,嘗嘗。”
謝鈺一瞧,正是嬸嬸拿手的三鮮餅和豆沙方糕,笑了笑,果然去銅盆裡洗了一回手,這才坐下來吃。
三鮮餅是以豬油揉的酥皮裡裹了細肉、火腿和鮮蝦仁,烤制後外皮金黃酥脆,油汪汪的透著亮,內裡卻是鹹香怡人,美而不膩。
這點心是葷的,又隻有嬰孩拳頭大小,兩口一個,不會弄髒衣服,辦公時用來墊飢最合適不過。
而那豆沙方糕則是精豆沙扣在糯米粉裡,用模具壓成玲瓏可愛的方形,蒸熟後外皮隱隱透出裡面的色彩,合著模具的紋路,十分美麗。
方糕的味道淡雅卻醇厚,乍一吃,似乎說不出什麼過人之處,但卻意外回味悠長,唇齒留香,叫人忍不住想一吃再吃。
謝鈺慢慢吃了幾塊點心,又用了一碗八珍茶,就聽對面塗爻說:“我見你似有未盡之意,還有什麼話,盡管說來。”
謝鈺也知道瞞不過他,略一沉吟,便道:“五石散的事,或許徐朗並未說謊。”
塗爻亦是這樣想,不然不可能一點兒都審不出來。
“你可有線索?”
謝鈺拿過手巾,慢條斯理擦了指尖,“我懷疑一個人。”
塗爻一怔,聞弦知意,“那位馬姑娘?”
謝鈺道:“徐茂才是個官迷,他的話不足信,但徐朗是個蠢貨,身邊的人也無甚城府,又一早被隔開問話,不可能事先串供……”
所以,他們說的應該是真的。
徐朗在外跋扈,對著開封府卻沒堅持多久,壓根兒不必用刑,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個幹淨。
他曾在三年前吸食五石散,後被徐茂才發現,一怒之下打個半死不說,還尋由頭將暗中制作五石散的一家道觀剿滅,並順勢將道觀聚斂的錢財收入私囊。
沒了來路,又被狠狠管束一番的徐朗著實安分了兩年。
可就在大約一個月前,他竟無意中撿到一包五石散!
吸食過的人弄不到也就罷了,可一旦碰到,身體就會自動回憶起曾經那種癲狂迷離飄飄欲仙的感覺……
“徐朗日常去處皆有跡可循,最近並未接觸可疑之人,我之前曾問過徐茂才,這半年間,徐府裡隻來過馬冰一個生人。”
徐朗復吸五石散不奇怪,徐府來了大夫不奇怪,但恰恰那大夫來了之後,徐朗“撿到”五石散,難道不值得細究麼?
大夫,恰恰就是會制作五石散的人群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樣點心都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哈,選自上海科技出版社出品的《中國糕點大全》
第8章 留下吧
塗爻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欣賞她。”
所以才想方設法把人往開封府拉。
謝鈺沒有否認,可該有的懷疑也不會因為欣賞而消減分毫。
他見過太多才華橫溢的人誤入歧途,其中不乏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縱橫多年的國之棟梁。
那些人不值得欣賞麼?可他們照樣會因為種種原因墮落。
馬冰到達徐府的時間和身份都過於巧合,況且她確實有這樣的能力……在真相大白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塗爻能理解他的想法,“不過事關一個人的清白,還需謹慎行事。”
謝鈺道:“自然。”
如今他沒有證據,就不會將懷疑置於明面。
人一旦被先入為主的想法困擾,就再也不能做出公正的判斷。
正因為是人才,所以他才需要時間,需要慢慢地,細致地觀察。
“也好,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如果那位那姑娘確實是罪魁禍首,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怕翻出什麼浪來;若不是,在這裡任職絕不比她孤身漂泊在外差,而開封府也喜得人才,兩廂得益。
謝鈺道了謝,略說幾句,起身告辭。
“你不怕她下毒?”塗爻帶著幾分揶揄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謝鈺搖頭,“不會。”
說來,那位馬姑娘著實有些矛盾。
她光明正大地愛財,不放過任何一點賺錢的機會,連多送一餐都要加錢。可又會連續數月在寧安州義診,甚至還會為在城門口偶遇的陌生人看病、送蜜橘……
這樣的人,不是會任意妄為的濫殺之輩。
從書房出來時,日頭已經升得很高,暖融融的陽光溫柔灑落,曬得院中那隻波斯貓兒昏昏欲睡。
牆角的迎春花開得極旺,一叢叢一簇簇,你挨我擠,幾年下來,已然繁衍出一溜兒春日連廊。
謝鈺沿著那鮮花連廊往前去,還沒到前院,就聽見一陣殺豬般撕心裂肺的嚎叫。
正假寐的貓兒被驚得跳了起來,渾身的毛都炸開了,留下“喵”一聲叫,滋溜一下鑽到花叢中不見了。
謝鈺的眉心跳了跳。
他叫住不遠處的雜役,“前面在做什麼?”
那雜役神色復雜道:“就是方才元大人帶回來的一位姑娘,好像是個大夫來的,才剛問完了話出來,說來都來了,順便給大家義診……”
道理謝鈺都懂,唯獨不明白那一聲慘叫從何而來。
那是看病還是行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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