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感激不盡,又要留馬冰吃完飯。
“大夫,我家燉得好肥雞,又蒸了魚,來我家吃!”
“雞有什麼稀罕的,還是我家,我家剛宰了鴨子,燉得爛爛的,最好克化。”
“還是我家…”
“我家!”
馬冰笑著謝過,“大家的好意我領了,隻是明兒就要趕回開封,著實耽誤不得。”
眾人都是遺憾,又不好強留,隻好一口氣送出去幾條街,又奮力揮手。
走出去好遠了,馬冰還能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
“馬大夫,長命百歲啊!”
“馬大夫,有空再來咱們東河縣做耍,就住我家!”
“去你的,住我家!”
好端端的送別轉眼又開始爭,馬冰忍不住哈哈笑出聲,卻不回頭,隻在馬背上高高舉起酸痛的胳膊揮了揮,“後會有期~”
回到縣衙時,天都黑了,守門的衙役見她回來,紛紛問好。
才進到後院,元培就從凳子上跳起來,“好啊,你還知道回來!”
謝鈺一言不發往那邊走,路過元培身邊時踢了他一腳,“還不去拎東西?”
元培等人這才注意到,馬冰手上、腳下竟然都堆了無數大小包裹,忙一窩蜂湊上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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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的流油雙黃蛋自不必說,還有許多自家晾曬的風幹雞,加了調料烤制的豆腐幹、雞肉條兒……五花八門,全是不易壞好保存的本地特產。
“好家伙,你這是進貨去了!”元培笑道,“這下倒是不用外頭買去了!”
馬冰揉了揉肩膀,緩緩吐了口氣,“啊,倒是沒來得及給王家送骡子!”
謝鈺失笑,“倒不必忙,王徵之妻已經來了,正在後頭提骡子,你若想去見,我叫人留她一留。”
你若說這個姑娘果決狠準,倒也不假,可一旦涉及到女子,她就軟得一塌糊塗,恨不得什麼事都替她們做了。
簡直就是個爛好人嘛!
果然,馬冰瞬間來了精神,“不用不用,我現在就過去,太晚了她家去也不方便。”
一溜小跑趕過去時,王徵之妻一身素白,正好牽著骡子往外走,見她急乎乎衝過來,嚇了一跳,認清後才怯怯道:“是您啊。”
又要行禮。
見隻有她一個人,馬冰皺了皺眉,“黑燈瞎火的,你公婆呢?竟就叫你一個人來?”
對方抿了抿嘴兒,低聲道:“他們在家治喪,脫不開身,況且,還有孩子要照料。”
那倒也是。
馬冰點點頭,陪她往外走,“你這幾日可好?公婆沒再為難你吧?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世人似乎並不在意一個小小女子姓甚名誰,說起來,便是王妻、王徵之妻,或是王家的。
但馬冰卻覺得,哪裡會有人真的不在意呢?
這是獨屬於我們的名字呀。
對方一愣,竟似乎回憶了會兒才道:“我姓江,因是雨天生的,爹娘就叫我雨生。”
“江雨生啊,”馬冰念了一遍,“很好聽的名字。”
還有幾分詩意呢。
因為這句話,江雨生整個人似乎都帶了幾分活氣兒,抿嘴兒露出一點不好意思的笑。
許是馬冰太溫和,許是江雨生真的太久沒同人這樣聊天,走了幾步後,竟忍不住主動說起來。
“說來也怪,他在的時候,公婆待我不好,如今他走了,婆家反而……”她好似有些迷茫,睜著眼努力想了會兒,才不大確定地說,“反而好像有些小心翼翼了。”
馬冰心道,這也不奇怪。
“小心翼翼就對了,”她認真道,“這是你該得的。你是去他家做媳婦,又不是當奴才,憑什麼矮人一截呢?便是當奴才的,還管吃管住給工錢呢!你想想,你又缺了什麼!”
江雨生從未聽過這樣的言論,一時驚訝非常,聽到後面,卻又噗嗤笑出聲。
“笑什麼!”馬冰撇了撇嘴,“本來就是嘛。你還年輕,你公婆又隻有一個兒子,必然擔心你改嫁,他們日後豈非無人照料?所以啊,如今你才是家裡的頂梁柱,合該狠狠立起來!”
“頂梁柱?我?”江雨生詫異道。
“可不是!”馬冰道,“倒不是挑唆你們打仗,而是這人與人相處,本就是真心換真心,哪怕你不想再嫁,為了以後孩子好呢,也得立起來。”
江雨生前半輩子都是規規矩矩,甚至活得有點窩囊,聽了這番話,直如霹靂當空,震得整個人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馬冰也知她無法立刻就改了,便道:“你知道本案的兇手了吧,那可是個隻有十五歲的孩子,早年父母不在,被爺奶溺愛,以至害人害己。”
還是個孩子!
江雨生一聽,果然嚇得抖了抖。
原來,原來不好生教導孩子,便是那個樣子麼?
她終於有些急了,“我,我便是教不出有出息的孩子,也絕不想他日後出去害人!”
馬冰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嗯,我相信你。”
如果一個女人能真正下定決心,她們表現出來的毅力和恆心絕對會令世人震驚。
開封府眾人休整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再次啟程。
與來時不同的是,這次隊伍中多了兩輛囚車,還有東河縣撥來押送的幾名公人。
太陽剛從地平線冒出來,謝鈺便叫人檢查一遍,確認一應移交文書都帶齊了,便大手一揮,“出發!”
第63章 壽陽公主
囚車四面以粗壯的木棍釘成籠子,隻在上面留了兩小一大三個窟窿,犯人關進去之後,雙手從小洞中伸出籠子外,戴镣銬;頭顱從大洞中伸出,掛枷鎖。
根據罪名不同,镣銬和枷鎖的重量也會遞增。
五兒他們是故意殺人,自然是最重的一檔。
如此一來,雙手和頭部都被固定在籠子外,幾乎不可挪動,一路就隻能站立。
出發時曾有百姓圍觀,還曾罵道:“這等畜生還叫他們坐車?”
“呸,就是,浪費畜力!他們怎麼比得上骡馬牛犢!”
殊不知城外道路不比城內平坦,囚車行駛時搖晃劇烈,隻穿草鞋的人犯站一會兒便會腿腳麻木,幾欲跌倒,恨不得下地赤著腳走。
奈何雙手和頭部被固定,逃脫不得,要不了多久,手腕和脖頸、下巴等處便會被磕碰摩擦破皮,血染紅囚服是常有的事兒。
這種傷死不了人,但非常痛苦,算是法律默許範圍之內的懲戒。
五兒他們本是東河縣的小潑皮,殺人之前不過做些偷雞摸狗之事,因沒抓到現行,百姓們縱然懷疑也隻是辱罵。
且又隻是孩子,又怕他們回來報復,大多不過自認倒霉。
此番上路之前,五兒還站在囚車上洋洋得意,“你們這些官老爺又如何?還不是替我趕車!”
眾人便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呵呵,沒見過世面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接下來幾天有你受的。
謝鈺甚至在一開始就叫人堵了他的嘴。
日頭正好,天兒又熱,路邊的樹葉都被曬得打了卷兒,樹上的蟬撕心裂肺地叫著:熱哇~熱哇~
差役們都穿著輕薄的衣裳,頭戴鬥笠,並不怕曬。甚至就連牲口,也會隔段時間就有人往它們背上澆水降溫,涼絲絲的很舒服。
至於兩名殺人犯,呵呵,誰管!
剛走出去不到一個時辰,兩名小殺人犯的脖子就被沉重的枷鎖拉破皮,臉也曬得又紅又腫。
滾滾油汗順著頭發梢直往下淌,流進破皮的傷口,又痛又痒,沒一會兒就紅腫起來,然後磨得更厲害。
他們想活動下,奈何下半身都麻了,渾身上下都好像有上萬隻螞蟻在咬,難受極了。
那從犯小子嗚嗚哭起來,幹裂的嘴唇上滲出血珠,好不悽慘。
被兇神惡煞的衙役舉著鞭子恐嚇一番,他隻敢縮著脖子抽泣。
就有人啐了口,罵道:“這會兒知道裝可憐,當初怎麼就敢殺人的?!孬種!”
那從犯還覺得委屈,一把鼻子一把淚道:“我,我沒殺人,我,我就是幫著按住手腳,是,是五兒動手……”
“呸!”那差役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更可恨!”
五兒好歹還認了,這小子事到臨頭竟然還一味推脫,著實可惡。
五兒早就沒有出發時的趾高氣昂,額頭脖子上青筋暴起,一路都在罵罵咧咧,若目光能化作利刃,隻怕這一行人都留不下全屍了。
奈何謝鈺早有準備,出發前就給他堵了嘴,眾人便笑嘻嘻圍觀他“嗚嗚嗚”,半個字都說不清。
原本開封府一行人來時晝夜兼程,隻用了一天半多一點就到了,可這次不同,囚車走不快,怎麼也要三天。
所幸這一路要麼有驛站,要麼有客棧,倒也不怕沒處歇息。
當天傍晚,一行人抵達驛站,謝鈺等人入內休息,兩名囚犯也被抬下來,平放在樹蔭底下飲水進食。
倒不是體恤或可憐,而是擔心天氣太熱,過度疲乏很可能把人折騰沒了。
而且此時的短暫解放,會讓他們越加恐懼接下來的折磨,如此反復幾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會比死了還難受。
驛站眾人還記得謝鈺等人,熟練地上前接待,“大人辦差回來了?去時大雨,回時暴曬,真是辛苦。”
驛吏收入微薄,活兒卻極重,謝鈺朝元培使個眼色,對方便掏了張銀票出來,“大人賞你們吃茶。”
那驛吏感激不已,越發殷勤,甚至還主動透露了一點消息:
“小侯爺,今早才來了一位貴主兒,論起來,還與您有些瓜葛呢……”
“哦?”謝鈺看過去。
那驛吏上前來,微微壓低了聲音道:“是壽陽公主,才剛發完火,杯盤碗碟砸了一地。”
“壽陽公主?”元培愣了下,馬上反應過來,下意識看向謝鈺,“還真有瓜葛。”
壽陽公主是誰,馬冰不知道,但既然是公主,說不得是皇親國戚,想來不是謝鈺的姨姨,便是姐姐妹妹吧。
謝鈺嗯了聲,略一沉吟,對元培道:“你準備下,飯後我去拜訪。”
到底是長輩,既然遇上了,又知道對方在這裡,少不得要去見見,不然來日在京城說起來也不大好。
誰知謝鈺還沒去拜訪壽陽公主,對方竟率先得到消息,過來了。
當時一行人正在用飯,就聽外面一陣喧哗,似乎有人要硬闖。
還端著飯碗的元培、阿德等人本能地拔刀,將謝鈺護在後面,準備隨時突圍。
“誰?”
“何人擅闖,不知小侯爺在裡面麼!”
便聽一女郎喝道:“放肆,你可知我是誰?”
謝鈺飛快地蹙了蹙眉,又很快舒展開,放下飯碗,漱了漱口,“讓公主進來。”
不多時,門開了,一位身穿紫色華服的女郎昂首闊步走進來。
她的年紀比寧德長公主小些,也是很美的,但寧德長公主熱烈而張揚,像日光下怒放的牡丹,來人卻五官稍顯局促,難免顯出幾分陰鬱和刻薄來。
她身後還跟著一名著四品文官官袍的男子,一副相勸又勸不動,既氣惱又無奈的模樣。
謝鈺上前行了一禮,“小姨,驸馬。”
來人正是壽陽公主及其驸馬申軒。
壽陽公主乃先帝最小的女兒,謝鈺兒時還曾帶他玩過幾回,那時他便喊對方小姨。
隻是後來壽陽公主去往外地下嫁,謝鈺就再也沒見過她,隻偶爾聽母親說過隻言片語,道這位小姨過得並不順心。
壽陽公主欣然受禮,申軒卻側身避開,隻受半禮,“不敢不敢。”
壽陽公主聞言皺起眉頭,轉頭瞪了他一眼,十分怒其不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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