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冰:“……”
那你還吃!
“可等一開始那股勁兒過去之後,”方保忽然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表情,憋了半日,憋出來一句,“得勁兒!”
馬冰有些無奈,翻了翻身上的小荷包,幹脆直接摘下來丟過去,“沒幾顆了。”
方保一把接住,美滋滋往嘴裡扔了一顆,看得馬冰和同樣有幸品嘗過的衙役們齊齊露出痛苦面具。
“唔……”
來勁了!
方保捏著鼻子發出呻吟,一張臉都漲紅了。
然而幾息之後,他卻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心滿意足神清氣爽道:“帶勁兒!”
經他這麼一打岔,馬冰倒也顧不上糾結了。
方保痛痛快快朝空氣打了幾拳,“馬姑娘,我瞧你的臉色也不大好,可別醫者不自醫啊。”
對上自己人時,方保就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直性子,雖然偶爾話不中聽,卻叫人很舒心。
馬冰失笑,“好。”
待人過來牽了馬,方保才往裡走,一邊走一邊問馬冰,“塗大人和子質都在嗎?”
馬冰點頭,“我早上出門的時候正在後面看卷宗,這會兒估計還在。”
頓了頓,又問:“是案子有進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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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之前馬冰就經常參與破案,包括方保在內的開封府眾人都很服她,況且此番回避也不過是給外人瞧的,大家伙兒都知道這事兒肯定跟馬姑娘和小侯爺無關。
故而方保略一遲疑,還是跟她說了,“申軒那邊倒沒松口,隻是有位夫人昨兒偷偷告訴我,說在案發當日傍晚時分出來遛彎的時候,曾偶然瞥見過有男人在那附近徘徊……”
指認殺人嫌犯這種事,除非證據確鑿,否則沒幾個人願意做。
萬一指證對了,兇手本人或家屬報復怎麼辦?
萬一弄錯了,那更是下不來臺。
所以第一遍方保帶人問話時,一無所獲。
但心虛的人往往頂不住壓力。
於是當方保強行將扣押時間往後拖時,不少人就慌了,開始偷偷摸摸找他說明情況。
那位夫人擔心皇帝顧及兄妹之情,原本還不敢說的。
可眼見方保不肯罷休,那些沒嫌疑的一個個都下了山,若自己還不能回去,傳到外面,保不齊自己也就成了嫌犯!
幾番權衡之下,那位夫人還是決定保全自己。
除非真信佛的,不然普通人忽然連著幾天吃素,實在吃不消。
那位夫人也是如此。
在福雲寺連續數日不見一點葷腥,她就有些煩躁起來,那日晚上的素齋也懶怠去吃,便在寺中闲逛。
逛到田淑常去的那大殿附近時,她便隱約聽到好似有人說話,又遠遠看見一個青年人的背影。
她說得非常謹慎,“大殿的光線不好,隔著又遠,隻看背影我也說不準是誰,隻覺得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男人。至於誰在同他說話,仿佛是個女子,可那女子的身影完全被廊柱擋住,隻露出一點繡鞋的尖,倒是同田小姐的鞋子很像。”
塗爻帶著宋推官和謝鈺看了大半天卷宗,正頭昏腦漲,聽方保回來,忙叫他進來細說。
馬冰才要告辭,卻被塗爻叫住。
“馬姑娘,”他溫和道,“你是個女子,看待事情的方法與我們不同,就留下來一並聽聽吧,或許另有感悟。”
馬冰有些驚訝,下意識看向謝鈺,後者眼帶笑意,微微頷首。
馬冰難得不好意思,乖乖去角落找了椅子坐,準備認真聽講。
原本塗爻坐在案後,宋推官和謝鈺在下首兩溜兒座椅各佔一邊,手邊的小桌上堆滿卷宗。
方保進來這話,習慣性坐在宋推官下首,馬冰看看他們,總覺得還是對稱些比較好,就去謝鈺旁邊坐了。
從她進來開始,謝鈺就大大方方看了,聽塗爻要留她一並探討案情,不由心生歡喜,還主動將小桌上的卷宗往自己這邊攏了攏,又提前倒好熱茶。
馬冰剛坐下,卻聽謝鈺低聲問:“遇到什麼事了?”
馬冰端茶的動作一僵,才要開口,對方又道:“不許說沒事。”
馬冰:“……”
我到底哪裡漏了餡兒?
謝鈺仿佛有讀心術似的,借著整理卷宗的動作,飛快地點了點自己的眉心,“你這裡的寬度比早上出門時,略窄了幾分。”
無緣無故的,誰會皺眉呢?
馬冰詫異地瞪圓眼睛。
這個你都看得出來?!
“咳!”上首的塗爻忽然清了清嗓子。
正打眉眼官司的兩人立刻坐正,一抬頭,卻見對面的宋推官和方保正衝這邊擠眉弄眼憋著笑。
哼哼,這些日子以來,長眼睛的都看出這倆人有事兒了!
謝鈺和馬冰都有些尷尬,忙低下頭,裝看卷宗的。
剩下三個就都生出一種“啊,年輕真好啊”的感慨。
眾人擠兌一番,這才繼續聊正事。
方保道:“那位夫人看得也有限,衣裳的顏色、款式都說不清,隻道看光線,斷言必定是好料子。不過卑職拿申軒的體貌與她對了對,倒都還對得上。”
宋推官點頭,卻又問:“那你可曾與她對其他人的?”
方保一怔,有些羞愧地搖了搖頭,“是卑職急躁了。”
未經過訓練的普通人僅憑匆匆一瞥很難判斷什麼,本就似是而非,實在不能算鐵證。
方保說能對得上申軒,極有可能是因為那位夫人隻聽了申軒一人的特徵。
若他再拿旁人的去對,也許那夫人也會覺得像。
塗爻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不過申軒身份特殊,不僅是驸馬,還是魯東申氏,中間幹系甚多,若沒有十足的鐵證,便是再多懷疑也無用。”
方保起身行禮,“是,卑職受教。”
塗爻點頭,示意他坐下,又道:“不過倒也不是全然無用,至少照田淑死亡的時間來看,基本可以斷定那人就是兇手。樣貌雖不清楚,但也可以徹底排除僧侶和老人的嫌疑,如此一來,嫌犯人數又少了。”
那位夫人唯一肯定的一點就是年紀,“雖隻是個背影,但年紀絕對不會超過四十歲!而且他的儀態很好,絕不是後來粗劣的學習能模仿得來的,定然出身大家。”
當時方保就有些驚訝,“這麼肯定?”
他辦案多年都不敢說這樣的話!
誰知那位夫人先是驕傲,然後又稍顯羞澀地看了他一眼,“我最愛的便是成熟男人,堪稱閱人無數,沒什麼瞞得過的!年紀大的,太老,年紀小的,太嫩,未免不懂情趣……大人這樣的,就很好。”
方保:“……”
他這才想起來,這位夫人前幾年死了男人,坐擁身家無數,是出了名的單身富婆!
見方保忽然神色大變,眾人不禁奇怪,“怎麼了?”
方保猛地打了個哆嗦,從回憶中抽身,“沒事沒事。”
這種事能告訴別人嗎?
死都不能!
塗爻點了點卷宗,“這些卷宗都經過反復潤色,刑部的人也沒看出有什麼不妥,想從這上面找紕漏,隻怕是難。”
謝鈺揚了揚手裡的,“這位主審官三年前已經升遷入京,兵不厭詐,不如從他身上下手。”
宋推官和方保就都眯起眼。
嗯,如此奸詐,我喜歡!
眾人細細商議了一回,待到各方面細節敲定,已是深夜,俱都疲憊不堪。
見馬冰也是睡眼惺忪,饒是謝鈺本有心詢問,也隻好暫時壓下心思。
明日再問不遲。
誰知次日一早,眾人正一如既往在藥園用早飯,就有裴府的人送來帖子,說是自家老夫人病了,想請馬大夫過去瞧瞧。
元培就笑,“二兩,你的名聲傳得夠廣啊!”
連裴府都來請了。
馬冰心頭一咯噔,來了!
看著她的臉色,謝鈺腦海中無數線索迅速組合,瞬間猜到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她遇見了裴戎!
並且對方極有可能認出她!
原本他還想找個機會讓他們見一面,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計劃尚未實施,這兩人先就遇上了。
馬冰心裡亂得很,一時間既想去,又不敢去,隻幹巴巴對來人道:“承蒙厚愛,不過我也隻是個尋常大夫……”
來人笑道:“您實在過謙了。”
馬冰隻覺得口舌發幹,滿腹心事不知該如何排解。
我該去嗎?
要去嗎?
去了之後,該怎麼做呢?
正沒個章程時,忽然感覺桌子下的指尖被人輕輕碰了碰。
旁邊的謝鈺就覺得她手都涼了,不覺心疼,輕聲道:“沒事,去吧。”
說來奇怪,原本馬冰心裡好像秋日西北的大風刮起滿天塵沙,亂得要命,自己沒頭蒼蠅似的,在兩個選擇間撞來撞去。
可聽了這一聲,那飛揚的塵沙便瞬間重歸地面,一切恢復平靜。
沒事麼?
嗯,那就沒事!
她抿了抿唇,緩緩吐了口氣,指尖遲疑著往謝鈺那邊倒下去。
覺察到她動作的謝鈺反手握住,飛快地捏了下,“沒事的。”
原本馬冰以為自己會失態,可隨著距離裴府越來越近,她的心情竟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陽光很好,她抬頭看那大門上寫著“裴府”二字的匾時,忍不住微微眯了眼睛。
終於來了。
或許她內心一直渴望,如今到了跟前,忽然有種終於塵埃落定的坦然。
也不知裴家人跟來送帖子的管事交代了什麼,對方對她十分客氣,客氣中甚至還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親昵。
裴府整體格局疏朗大氣,尋常官宦人家常見的花園假山沒有幾座,演武場倒是不少,甚至還有一大塊成規模的馬場,兩側一溜兒排開被擦拭得閃閃發亮的十八般兵器。
馬冰一路走一路看,倍感親切,甚至沒注意到對方特意饒了路,好像……有意帶著逛園子似的。
稍後進了後面正堂,一進門,就見裴戎老兩口坐在裡面,見她進來,雙雙起身,嘴唇抖了抖,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
馬冰心中暗自嘆了口氣,簡單問了好,便去把脈。
二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過了會兒,老太太竟流下淚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像,真像啊!”
她的手已經有些皺了,皮膚上有許多老年斑痕,但掌心幹燥而溫暖。
這是一種不同於趙夫人的,更加親近的感覺。
馬冰一抬頭,就見對面的裴戎已是眼眶泛紅,虎目含淚,顯然十分動容。
當年的兄弟倆本就是忘年交,裴戎大了義弟近一輪,算來,如今也是年過半百,須發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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