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虧你爹出息,他也孝順,那些年他出去打仗得來的賞賜,一並都給了我保存。你祖父心知大房總是針對我們,那些東西一概沒要,說是你爹掙來的,就是你爹的。
“也是他有先見之明,又惱恨齊佩總沒事找茬,就借著一次機會給家裡分了家,所以幾房看似還在一起過日子,實則家早就分了。等齊佩母子接管了侯府,隻接過了一個空殼,除了祖上傳得這個爵位,和那些賜田,再沒有其他東西。
“可齊佩母子卻不信,因為按照府裡日常吃用花銷,侯府的產業應該遠不止這些。她哪知道這些都是你爹用自己的錢添補進去的,雖然你祖父說不要你爹的孝敬,但做兒子哪可能真不孝敬。
“我顧忌不想讓府裡成天為些吃穿鬥得像烏眼雞,便聽了你爹的每年給府裡交一筆銀子,如今你爹沒了,你祖父沒了,我被逼躲到莊子上來,自然不會再補貼那些人。”
說到這裡,太姨娘似乎也被逗笑了,笑了兩聲。
“她以為你祖父把家產都給了我,讓我藏了起來,可明面的賬上侯府就那麼多東西,都是有據可查,後來她才承認我沒藏匿家產,不過她知道我手裡握著二房的家產。
“至此,她就惦記上了這筆家產,我當時想著也好,貪財總比要命強,我就用這筆家產吊著她給你治病,給你找太醫,後來你病好了,我又帶不走你,沒辦法就以每年送五千兩銀子回去養你,以及等你出嫁後,我手裡所有屬於二房的家產,除了一半給你作為陪嫁,剩下一半給侯府作為條件,讓她保證你能平安長大,不得傷害你……”
太姨娘說了很多,而無雙就這麼一邊聽著她說,一直默默地流淚。
她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多事情,而自己能安穩長大,全是靠著祖母多年來的周旋。
而她呢?
不光和祖母不親,還聽信的這些人的離間和祖母離心,甚至前一世,她就那麼跟祖母見了一面,就將一切事宜交給了趙媽媽處置。
祖母前世死的時候恐怕極為失望吧?
失望自己的親孫女竟然是這樣的。
“方才臘梅那丫頭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事,她是齊佩的丫頭,現在也本事了,當了管事媽媽。我估摸著是他們又沒銀子了,所以急著想從我手裡拿到那筆家產,這些人從不想著自力更生,一旦沒了就想別人的,一家子從根子上就是壞的……”
說到這裡時,太姨娘喘了起來,喘得十分厲害,無雙也忙從怔忪中驚醒過來,慌忙去給太姨娘順氣。
“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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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姨娘臉色灰敗,顯然今晚這連著兩場事已經耗費了她的為數不多的精力,可她卻臉上帶笑,顯得很和藹很慈祥。
“孩子,別慌,別怕。”
太姨娘撫了撫她的額發,“人總有一死,其實我早就該死了,若不是放不下心你,當年就該跟著你祖父你爹走了。你能明白過來也好,我之前想你懵懂不知地過一生也好,這些前一輩的恩怨不該牽扯你,卻又擔心齊佩的為人,怕你吃了她的暗虧。
“這些東西在我心裡糾纏不清,我不知該怎麼做對你才是最好。如今你都知道了也算是天意,也能留一些心,老一輩的什麼恩怨糾葛都與你沒關系,你也不要太在意這些,隻要你能保全自己,讓自己的日子過得順心快樂,祖母去了地下也能安心。”
“祖母……”
無雙搖著頭,緊緊地抓著太姨娘的手,淚如雨下。
“乖孩子你別哭,聽祖母把話說完,我怕現在不說完,以後就沒機會說了。”太姨娘招手讓梅芳給她倒了杯水,服侍她喝下。
“我不知今天你是怎麼來了,是不是梅芳對你說了什麼,當年來到這莊子上以後,我身邊的人都遣散了,就怕她們礙了齊佩的眼,遭了她的暗算,隻有這個丫頭,她當年是跟你一起從邊關回來的,說是你娘收養的一個孤兒。
“我讓她走,她不走,後來隻得在附近找了戶人家寄養她,她日裡在莊子上幹活,背地裡也會來我這侍候我,因為都知道她是附近莊戶家的女兒,倒也沒人疑她,我本是打算我死了以後,把她留給你,如今倒也省了事。”
“是姑娘、叫、叫我帶、帶她來。”
是的,梅芳有很嚴重的口吃,所以她才會那麼沉默,平時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梅芳雖有口吃,但並不傻,她到現在都沒弄懂姑娘為何會對她提出想見太姨娘,是因為知道她是太姨娘的人?可這事莊子上沒幾個人知道,姑娘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她哪知道,無雙有‘先知’的能力,因為前世梅芳後來就當了她的丫鬟。
那時無雙已經嫁到趙家,梅芳是從長陽侯府跟著她一起陪嫁過去的粗使丫鬟,一開始無雙根本沒注意到她,後來一次意外才知道這丫頭是個結巴,而且還是她的陪嫁。
因為是長陽侯府出來的,無雙一開始根本沒想用她,可她當時身邊無人可用,在趙家的處境也不好,又見這個丫頭雖是個結巴,但對她不離不棄,一直忠心耿耿的,時間久了,她也能看出梅芳不是侯府的人,便將她提拔到了自己身邊當大丫鬟。
誰知中間出了一場事,梅芳為了救她死了,自那以後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就在無雙心裡留下了印記。
之前連無雙都沒想到會在這莊子上會碰見梅芳,這也是她方才那麼詫異的原因。
世上沒有這麼多巧合,有巧合必然有其原因,後來她轉念一想,猜到梅芳可能是太姨娘的人,才會有之後她試探請求讓梅芳帶她來見太姨娘的事。
所以說,是太姨娘對無雙的一片舐犢之情,歷經兩世都沒有改變,才會發生眼前這一場巧合。
……
無雙還在想怎麼解釋她讓梅芳帶自己來的事,卻沒想到太姨娘根本不在意這個,也許是她現在的心力已經讓她沒辦法去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了。
太姨娘略有些感嘆道:“我想了那麼多,忐忑不安,左右為難,終究人算還是不如天算。不過這樣也好,你既然來了,祖母的計劃就該變一變了。”
見太姨娘話音不對,無雙忙抬頭去看她。
太姨娘深深地看了孫女一眼。
此時因這一番哭泣,無雙的額發早已不在原位,頭發亂糟糟的,同時也露出了她的臉。
“你既能找來,說明已知道那些人面甜心苦,卻還保持現在這個樣子,顯然心裡有酌量,其他的我也就不多說了。”
太姨娘撫了撫她細嫩的小臉,眼中帶著回憶的光芒:“我就知道我的孫女不該是那樣,長得真好,這雙眼睛有點像我,也有些像你娘,算是把兩人的好處都湊在一處長了。
“你娘是個美麗的女子,她身體嬌弱,你爹卻對她一往情深,其實也好,這也是他們倆的緣分……”
她感嘆惆悵,似乎又陷入了回憶中,良久才感嘆一聲道:“這些都不說了,現在我要說我的身後事。”
“祖母……”
無雙想制止她,卻被太姨娘打斷:“好孩子,你好好聽我說。當年我是逼不得已才會跟齊佩做下約定,我想著我慢慢熬著,總能熬到送你出嫁,卻高估了自己的身體。
“我本打算履行承諾,將那些東西都給齊佩,如今你既來了,這些東西就都給了你,你拿去花用也好,傍身也好,銀子是個好東西,沒有這些東西,咱祖孫倆也不能安穩到今日。
“其實祖母手裡除了咱們二房的家產外,還有你娘的嫁妝。你娘是商女,機緣巧合下跟你爹結下姻緣,當年她娘家給她陪嫁了不少東西,比起你爹的家產也隻多不少,這麼多年了,祖母分毫未動,就是為了留給你做嫁妝。”
太姨娘沒有說她當年是如何頂著喪子喪媳又喪夫的悲痛,處理隱匿了這些家財,但料想肯定不容易,還需要大智慧大魄力。
事實證明太姨娘做這一切沒白費,不然她也不能僅憑一己之身跟堂堂一個侯府周旋這麼多年。
“這一次你從這裡離開後,就回京去找……
“還有你的婚事,當年這事我是知道的,甚至當初為了保全你,還以此為依仗,威脅過齊佩。一去多年,都以為這不過是句信口之言,沒想到對方還記得,如此也好,對方年紀雖大了你不少,少年時名聲也不佳,但你爹於他有救命之恩,料想他應該不會虧待你……”
魏王那哪裡是名聲不佳,而是名聲臭大街,可止小兒啼那種,隻是太姨娘偏居一隅多年,自然不可能知道現在外面的消息。
而侯府那為何會把這事告訴太姨娘?
無雙猜測很可能就是為了太姨娘手裡的財物,太姨娘身體雖不好,但人沒死怎可能輕易把東西交出去,所以侯府透露出魏王即將回歸,她要出嫁了的消息。
如此一來,太姨娘很可能就把東西交出來了。畢竟孫女要出嫁,不能沒有嫁妝,而她拖了這麼多年,已是油盡燈枯,隻能如此選擇。
太姨娘一片舐犢之情可動日月,卻還是小瞧了人心險惡。
所以郿無暇圖謀她的婚事,不僅僅是看中了魏王的地位,也是看中了她的嫁妝。
前世她聽了郿無暇的安排,設計促成了自己和趙見知的婚事,這手段自然不怎麼光彩,兩家都視為羞恥。
所以當時婚事沒有大辦,她自然也沒什麼嫁妝,反倒是郿無暇嫁給紀昜時,嫁妝多的在京裡可是出了很大的風頭。
此時想來,那些東西竟都是她的。
第10章
太姨娘跟無雙說了很多,哪怕無雙不願聽,她也堅持要說。
其實無雙也不是不願聽,她隻是不想讓太姨娘說這些話,因為太姨娘明顯在交代後事,她說得越多,等說完了人大抵也堅持不了多久了,而她跟太姨娘剛相認,又怎麼接受這樣的事情。
隻是太姨娘太堅持,而她將這些後事交代完,並沒有多留無雙,而是交給了無雙一個箱子,就要將她趕走。
借口是給她侍疾的那個老婆子,是她臥病後侯府裡派來的人,之前趙媽媽來時,那婆子避了開,這個人不會離開太久,很快就會回來。
“祖母……”
“乖孩子,快走吧,能這時候見你一面,解開你我二人心結,祖母就算當下閉了眼,也能安心閉眼。你回去,好好的待著,接下來的事就與你無關了。”
“祖母?”
“乖,你先回去,若是想見祖母,等過了今天,再尋機會便是。”
小紅匆匆走進來,道:“快走,有人來了。”
無雙隻能依依不舍松開拉著太姨娘的手,被梅芳二人攙著匆匆出了門。
她們前腳走進後院,後腳就有一個婆子從前門進來了,無雙甚至聽到了她開門的響動。
於是三人也不敢再多說話,匆匆從後門走進夜色中。
與此同時,那回來的婆子先來到床邊看了看床上的太姨娘,見太姨娘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她輕嗤了一聲道:“這樣也能睡著?”
可夜深人靜,不睡覺能做什麼?
萬籟俱寂,燈光暈黃。
這婆子在桌前坐了一會兒,也有些熬不住了。
平時,她雖侍候太姨娘,但因就她一人,她夜裡是不守夜的,偏偏趙媽媽來了,她不敢懶惰,哪怕是做個樣子。
所以沒堅持多久,這婆子就趴在桌前睡著了,她沒想到她這一睡,可是惹了一場大禍。
等無雙回去後,已是精疲力盡。
她睡不著,卻又不能點燈引來矚目,隻能在黑暗裡一邊撫摸著太姨娘給她的箱子,一邊胡思亂想。
不知不覺她睡著了,卻做了一夜的夢。
夢裡的場景都是她前世發生的一些事情,有她彷徨被郿無暇引著去設計趙見知,有她像過街老鼠一樣偷偷摸摸嫁入趙家,還有紀昜……
因為在做夢,這一切都像走馬燈,光怪陸離完全沒有時間順序,似乎她不想發生什麼,偏偏就會發生什麼,她明明知道在做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直到她夢見喜怒無常的紀昜因她做錯了事,罰她……無雙終於從夢中被嚇醒了。
“姑娘……”
無雙隱隱聽見有人在叫她,可她頭很疼,渾身酸脹,就像被馬車碾過一樣。
“怎麼了?”她揉著額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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