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4-12-16 15:35:263856

山賊來時,母親為了保全長姐,將我推下了馬車。九死一生地回到府裡,等待我的,是三尺白綾。


我發誓,定要他們付出代價。


1


我回到衛府門口時,裡頭正張燈結彩,慶賀長姐與太子殿下定親。


長姐見了我,目露驚懼:「你怎麼還活著?」


母親似見了瘟神,當即命人將我關進了內院,驅散了府外圍觀的一眾百姓。


我記得,那日承恩寺上香回來,外頭廝殺連連,母親對我說:「我們人多,馬車行得太慢了,你和丫頭們先下去,等母親到家,就派人來接你。」


於是,我和兩個丫鬟被推下了馬車。


她們都死了,死得屈辱而痛苦。


可我回來了,我帶著滿身傷痕,衣衫不整,在所有人都希望我已經死了的時候,不合時宜地出現了。


侍郎府千金流落賊窩徹夜未歸的消息,瞞不住。


而此時距離長姐大婚,不足半年。


2


我在祠堂裡跪了整整一日。


晚膳時分,母親來了,帶著兩個僕婦,三尺白綾。


「二小姐如今名節盡毀,若還有幾分廉恥之心,早該自行了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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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是母親身邊的嬤嬤。


我怔怔地看向了母親:「這是母親的意思?」


她走近我,語重心長道:「初泠,你莫怪母親心狠,衛府的清譽,不能毀在你手裡。」


「你長姐大婚在即,難道你忍心她因你名聲受累,遭人恥笑嗎?」


「所以,我就該死嗎?」我終於忍不住,眼淚似珠子一般地掉落下來,「那日是誰把我推給山賊的?」


她斂了神色,閉眼不願看我:「衛家養你這麼大,你該懂事些,當知顧全大局。」


我痴痴地默了片刻,發現眼淚已經幹了。


我同意了去死。


隻是死之前,我提出了想見見長姐。


3


半炷香後,長姐來了。


「妹妹放心去吧,爹娘有我照顧。」


「往後姐姐榮登後位,定會記得妹妹今日的犧牲。」


她滿身珠翠,光彩若神妃仙子,看向我的眼中滿是高高在上的憐憫。


從小到大啊,她都是這般的。


我忽然想起了從前,因我自幼養在鄉間,剛來京都時,一身袄子穿了三年,袖子短了一大截,被一眾世家女取笑。


母親嫌我丟人,是長姐大度地將她的一件舊袄贈與我。


母親誇她懂事,府中下人贊她仁善。


她在閨中素有美名。


算命的說,她生來命格貴重,來日前程不可限量。


傳聞東宮採選之時,太子殿下也是對她一見鍾情。


她的閨譽,自然遠遠地重於我的一條性命。


隻是,我不甘心啊。


我悄然地踩住了長姐的流雲裙擺,她身子一個踉跄往後一跌摔在了地上。


我順勢壓住她,拔下發簪抵在她頸上。


她一聲驚呼!


母親帶著人衝了進來,滿目震驚:「初泠,你做什麼?」


我死死地扣住懷中人的脖子,目光一一掃過僕婦家丁:「不想讓她死,就都退後!」


......


我離開了衛府。


憑著挾持長姐,換了一輛馬車和些許盤纏。


天下之大,我卻再沒有家。


4


再回到京都時,已是一年後,皇帝駕崩,京中動蕩,駐守北境的燕王裴淵率軍南下,入京勤王。


右相叛亂,倒向叛黨的朝臣悉數地被清理。


而衛府,是那個幾頭下注的牆頭草。


燕王府裡,我的父親握著拜帖,坐立難安。


而隔著一道紗簾,我坐在裴淵身上,雙手勾著他的脖頸,檀口靠近,呵氣如蘭:「我若想要他的命,王爺也會給嗎?」


丹寇所指的,正是父親的項上人頭。


年輕的燕王有一雙漆黑的眼,如暗夜曜石,深邃不可見底,斧鑿镌刻般的五官稜角分明,剛及弱冠的年歲,卻因浸染塞北風霜,整個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劍,危險而奪目。


他一手扣住我的腰,另一手指尖撫上我的臉頰,唇角含笑:「若能博得阿泠一笑,有何不可?」


這廂調情火熱,全然不顧外頭那人一個激靈,額上冒出了一頭冷汗。


此時的裴淵,迷離荒唐,儼然一副沉溺溫柔鄉的模樣,可我卻看得分明,他的眼底是冷的。


......


人走後,我掙脫他的臂彎,從他身上起來。


「人都走了,王爺還演得這樣入戲。」我收攏了被他撥亂的衣襟,堪堪地站定。


他在身後哂笑:「到底是你的生身父母,當真狠得下心?」


我輕嗤出聲:「王爺是皇室中人,還會相信骨肉親情嗎?」


「小女會助王爺得償所願,但,既是交易,也請王爺信守承諾。」


我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睨著眼,不屑一顧:「本王麾下不留無用之人。」


那時,老皇帝賞了美人給他,他放在府中當佛陀供著。


這等名為恩賞實則安插眼線的手段,是皇家最擅長的。


我告訴他,我可以作那把最鋒利的刀。


此後,塞北邊城便時有傳言,燕王得了一個美人,寵愛非常,而那女子來歷不明,囂張跋扈,不到一年便將府中姬妾悉數地害死。


色令智昏的藩王、,蛇蠍心腸的寵姬,也算得上一段佳話。


州官入京的奏折上,盡是言他年少氣盛、沉迷女色、不堪大用。


如此這般,足以令老皇帝安心。


而裴淵與他的北境軍,得以韜光養晦,等來如今的時機。


我與他之間,是一場交易。


他奪他的勢,我報我的仇,人前作戲,各取所需。


5


那日與裴淵的一出戲,將我的父親嚇得不輕。


第二日,燕王府便等來了衛家的投名狀,京畿守備營的調令虎符,以及衛府家宴的邀約。


再回到從前的府邸,恍如隔世。


宴席上,我見到了父親和母親,還有,仍待字閨中的長姐。


在我離開京都的第三個月,宮中便出了意外,太子被廢了。


長姐終究是沒做成太子妃,隻是父親的國丈夢,卻一直沒斷過。


我緊挨著裴淵而坐,母親眼神在我與他之間逡巡,打量了許久。


父親舉杯朝裴淵,話間有些踟蹰道:「小女頑劣,這一年來,多虧了王爺照拂。」


我笑意盈盈地啟唇:「衛侍郎說笑了,衛家的二小姐,早在一年前就死於自缢,又何來燕王的照拂?」


父親的臉色一頓,愈發難堪了幾分。


這時,長姐站起了身,朝裴淵盈盈地拜下,施了一禮。


她今日一身素衣,纖纖弱質,舉手投足間,盡是女兒情態。


隨後,她看向了我:「妹妹,你走後,爹娘與姐姐都很擔心你。」


「當初母親待你嚴厲,也不過是為著府上清譽著想,迫不得已,無論如何,我們終歸是一家人啊。」


她當真是京中貴女典範,一番話大度得體,有意無意間,還透露出我曾流落匪窩的事。


話是對著我說的,眼神瞧的卻是裴淵。


但見他隻顧著飲酒,瞧不出神色,她手中的帕子絞了絞,又坐了下去。


酒過三巡,她再次開口:「王爺,妹妹許久不曾歸家,初暖想與妹妹說些體己話。」


裴淵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眸光掃過我,又落到她上,輕笑:「自然可以。」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隻一眼,便叫長姐羞紅了臉。


6


片刻後,東廂房裡,傳出母親怒斥的聲音:「當真是不知廉恥,我衛家怎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


我倚在貴妃榻上,笑得雲淡風輕:「何為廉恥?是將親生女兒推給山匪嗎?」


長姐上前一步,走近我:「妹妹,你怎能這樣說?當初的事都已經過去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爹娘想接你回來,也是為你好。」


「縱使妹妹不重名節,可你如今這般無名無分地跟在燕王身邊,便是他一時寵著你,焉知往後如何呢?」


她言辭懇切,好似是真的憂心於我。


我起身,仔細地端詳了她片刻:「所以你是打算有名有分地跟著他?」


她眸光閃爍了幾下,面色薄紅:「妹妹胡說什麼呢!」


我翻開案上的禮單,「嘖嘖」地嘆道:「我記得這東海夜明珠是當初姐姐嫁妝裡的物件兒,原是送不成東宮,改送燕王府了?」


瞧著眼前這對母女的嘴臉,我忍不下唇角的譏诮:「先帝駕崩,滿京皆知如今燕王與那尊位不過一步之遙,姐姐在廢太子那兒沒能實現的皇後夢,這是寄託在了燕王身上呢。」


「你莫要胡言亂語,汙初暖的清白!」母親開口斥道。


「你當真以為攀上高枝了?燕王如今沒有娶妻,可將來他要稱帝,必然少不得收攏京中門閥,屆時,他若娶了旁的世家女子,能有你的好日子過?」


「既要丟人現眼不肯回來,往後吃了虧,別怪衛家不認你。」


我慵懶地打了個哈欠,悠悠地走出屋子:「我因臉皮不夠厚而同你們格格不入,你們不認我,才是我的榮幸!」


7


馬車離開衛府,已是亥時。


更深露重,除了車輦轆轆,周遭一片寂寥。


我與裴淵同坐在車裡,酒勁兒上來,我覺得有些暈眩,斜倚著軟枕假寐。


半晌後,我聽到耳畔那熟悉而低沉的嗓音:「朝野皆知衛侍郎清廉,今日你父親這份厚禮,倒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


方才在席間,他像是醉得不輕,此時卻眼神明澈,異常清醒。


我就著些微薄醉嗤笑:「富貴迷人眼,到了那個位置,兩袖清風便是個笑話罷了。」


「人心不足從來是世間常態,怕隻怕,貪婪過了頭,最終落得一場空。」


話裡有話,意有所指,他自然聽得分明。


他頷首來瞧我,眸中含了些意味不明的神色:「你這是在提醒本王?」


我闔眸繼續休憩:「不敢。王爺是要問鼎天下的人,自然不會為這區區蠅頭小利所驅策。」


8


回京後的日子極為忙碌,我隨裴淵赴的宴,自然不會止於衛家。


不過三日後,燕王府中,便又收到了左相府的帖子。


裴淵如今雖手握重兵,然朝中勢力盤根錯節,以當今太後為首的外戚一派,一直主張立宗室幼子為帝。


而朝臣多是兩頭下注,作壁上觀。


若他想名正言順地登位,那麼便繞不開門閥士族的擁立。


而左相一派的分量,更是舉足輕重。


相府中,觥籌交錯,美人起舞,群芳爭豔。


時有美貌婢女前來為裴淵斟酒,而我這個恃寵而驕的妖姬,自然是粘酸惹醋,不肯容旁人近他的身。


而他則寵溺地摟著我,眼中再無旁人。


這般場面應付得多了,彼此間早已心照不宣。


可今時不同的是,上座有一雙油膩而蒼老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流連:「老夫也算得上閱美無數,府中姬妾燕瘦環肥,竟無一人能與王爺身邊這位美人相比。」


說話間,垂涎的目光毫不掩飾,直勾勾地盯著我。


此人,正是左相李呈。


賓客之中隨即有人附和:「這美人既得了相爺青眼,王爺何不割愛?」


「不過是個女人,王爺不會不舍吧?既要得相府助力,總該有些誠意的。」


既是試探,亦是挑釁。


裴淵容色岿然,瞧不清心緒。


而坐在他身側的我,指尖已是深深地嵌入掌心。


裴淵的城府和手腕,我從來不敢小覷。


也正是因為如此,我更不敢全盤信任他。


真正的利益當前時,我這點兒微末的用處實在無足輕重,該如何取舍,根本無需考慮。


9、


「可小女不想離開王爺呢......」我身子一傾,嬌嬌繞繞地落入了裴淵的懷裡,丹唇湊近,用僅二人可聞的聲音道,「這南疆火銃的威力還未曾得見過,不知道,夠不夠炸了相府。」


身姿妖娆,聲嗓低柔婉轉,引來席間一眾賓客的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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